“天涯,五阳县那边传来消息了,说是二哥亲自鞭策他们,一起闯过了你所设下的问心三关。”
“最后那一关的时候,很多人都选择让家中嫡长子站出来,跪地磕个头,捧上一捧土。二哥专门下令,要把勃儿母亲的坟墓立为国坟,此后年年祭祀,警惕天下官员。”
“那一晚,王通老先生亲自抚琴,咱家的谭笑在月下起舞,一曲人间祸唱的所有人低头。”
“还有李崇义,这小子也不错,横眉厉喝,质问百官,手中一柄大勺子,逼着所有人喝下又苦又涩的树皮汤。”
“程处默更加直接,拦路之前割破手腕,以血写字,震撼人心,这小子做事颇为勇猛,我准备把他弄进娘子军历练一番呢。”
“如今二哥他们继续赶路,想必不用多久就能到达,正好参加咱家宝宝的洗礼,让他们看看咱们顾氏家族的风范。”
“天涯,天涯,你怎么不说话……”
“大哥,大哥,你怎么和天涯一样也不说话……”
……
此时晨光浩浩,正有旭日初升,顾天涯和李建成一左一右,懒洋洋的坐在月子房前的台阶上。
哥儿俩遥遥望着东边的红日出神,像是没有听到昭宁在房内不断传出的声音。
月子房里,女眷们陪着昭宁坐在床边,郑观音手里拿着一个针线筐,正在聚精会神的挑选丝线,旁边杨氏拿着一个小扇子,动作轻柔的给虎宝宝驱赶蚊蝇。
又有小家伙李明珠,正在乖巧的给顾大娘捶背,偶尔抬头看上一眼,看看虎宝宝有没有睡醒。
真是一副慵懒自足的生活画面。
明显谁也没有在意大唐百官的到来。
只有昭宁不断说话,像个絮絮叨叨的农村小媳妇,盘算这个,盘算那个,心满意足之时,又责怪顾天涯不肯陪她说说话。
产后的女人脾气都怪。
所以大家全都让着她。
足足好半天之后,顾天涯才从地上站起来,先是拍了拍屁股上的尘土,随即伸长脖子朝着屋内瞅了一眼,发现虎宝宝没有哭闹的迹象,显然是一时半会不可能睡醒,他冲着昭宁笑了一笑,打趣道:“我和大哥出去逛逛,你要是还没说够就继续说,什么时候感觉嘴皮子累了,什么时候就不再絮絮叨叨了……”
昭宁登时哼了一声,气鼓鼓的道:“现在就开始讨厌我了吗?男人果然都是无情无义。虎宝宝啊,看看你这个狠心的爹。以前那般花言巧语,现在连陪娘说说话都不愿意。”
屋里几个女眷嘻嘻哈哈起来,瞅着门外的顾天涯挤眉弄眼。
顾天涯也不在意,转身和李建成一起出门。
哥儿俩像是漫无目的,懒懒散散的在村里闲逛,直到日头快要中午的时候,两人方才从村内逛到村头。
远处是流水潺潺的沟渠,近处是灌木丛生的沟堤,哥儿俩各自从林边的一处灌木丛里拿出渔具,然后一屁股坐在沟渠边缘钓起了鱼。
但是沟渠不大,很少有鱼上钩,幸好哥儿俩的性质也不在鱼,一人扯了一根狗尾巴草放在嘴里嚼着。
李建成目光像是注视着鱼标,看起来十分专注的想要钓起一尾鱼,可惜足足良久过去,没见有鱼的动静,他叹了口气,道:“沟渠太小了,终归是不适合。若是我这种中年人也就罢了,可以在此闲极无聊的打发时光,可你还年轻,一大家子人等着你赚钱养活大家吃喝呀。”
顾天涯仿佛没有听见,正在聚精会神的抠着泥土,终于从土里找到一根蚯蚓,顿时兴高采烈的提起鱼竿挂在鱼钩上。
李建成苦笑摇头,有些无奈的接着道:“你还年轻,千万不要有子万事足,眼前这一条小沟渠,不适合你这样的年纪来钓鱼。你得去涛涛大江,你得去畅游河汉,哪怕怒浪三千,也当冲击而上,趁着二十万娘子军还没有归还给朝堂,你要做出一番足以让顾氏家族传承十代的功业……”
顾天涯使劲摇动鱼竿,努力把刚刚挂上蚯蚓的鱼钩甩远。可惜沟渠才有多宽,根本不需要用力甩钩,所以他这么使劲一甩,直接把鱼钩甩到了对面的沟堤上。
但是顾天涯乐此不疲,收回鱼钩继续用力甩出去。
李建成不再说话,静静的看着顾天涯如此,足足良久之后,终于还是没能忍住,出声问道:“二郎亲自带人过来,你不派人前去迎接吗?”
这次顾天涯停止甩杆,一屁股坐在地上歇息,他随手又扯下一根狗尾巴草,一边咀嚼一边笑道:“哪能不去接啊?不接属于失礼。我不是派出了程处默他们么?四个弟子足以代表我的诚意了。”
李建成面色一沉,道:“你应该明白,我说的不是这个意思。”
顾天涯看了一眼李建成,笑着问道:“大哥是让我亲自去接?”
李建成点了点头,道:“不错,你亲自去接。如今二郎已是太子,过不多久就会登基。固然他是你的舅哥,按说亲戚之间无需太过拘谨,但是该拘谨的时候必须拘谨,至少要做出一番遮掩外人的举动,否则哪怕二郎不会在意,其他人却会记住这些事。一旦他们把这些事当成说辞,你身上就背了一个不懂礼数的污点。人若是有了污点,对于名望极其不利,这会阻碍你进入朝堂,即使进入了也难以位比三公……”
顾天涯徐徐吐出一口气,道:“大哥认为我应该进入朝堂吗?”
“不应该吗?”
李建成直接反问,沉声道:“若想施展心中抱负,若想达成你的志向,朝堂乃是最好的地方,可以聚一国之力为你所用。”
他说着停了一停,忽然伸手一指眼前的沟渠,又道:“就比如咱俩在此钓鱼,七八天来一直没有收获,是因为渔具不好吗?是因为钓技不高吗?都不是,只是因为钓鱼的地方限制了钓鱼的收获。小小一条沟渠,天大的本事也施展不开。所以得去大江大河,那才是击水千里的地方……”
哪知顾天涯悠悠而笑,道:“小沟渠哪怕再小,水流也是有源头的。比如咱们眼前这一条沟渠,它的源头就是村外大河。虽然我们在这个小沟渠里钓鱼,但是钓到的任何一条鱼都来自大河。而大河呢?它和大海连在一起。若是这么一想,我进不进入朝堂又有什么分别?”
他说着也是一停,看着李建成又道:“我只要用心做事,小势也能勾动大势。反而好过进入朝堂,需要分出一部分精力和人勾心斗角,甚至,是全副精力和人勾心斗角,那样的话我哪还有心思去干想干的事。”
李建成有些生气,猛然把鱼竿重重往地上一摔,怒道:“不钓了。”
由于情绪太过激动,导致连连咳嗽数声,脸色憋的发红,喘气也变得粗重。
顾天涯吓了一跳,连忙道:“大哥你莫要生气,你的病还没除根,千万别因为这些小事,影响了你的治病进程。”
“我死不死的无所谓,但我气不过你这种烂泥性子。你才多大啊?过了今年也才二十岁吧。大好男儿,学什么悠闲自在?你得去争,你得去抢,大唐虽然是我李家的,但是天下利益不可能皇族独享,既然皇族无法独享,肯定要和天下官员共享。别人能共享,你为什么不去分一杯羹。”
“好好好,大哥我听你的,我去分一杯羹,我去赚个盆满钵满,行了吧?”
“愿意进入朝堂了?”
“大哥你别生气啊,我真的不需要进入朝堂。你放心好了,我有自己规划好的路。只要我按照这条路走下去,总有一天会让你明白我的意图。”
“这么说还是不愿意当官?”
“哎呀大哥,你忘了当初那一场约定吗?皇族和世家各退一步,我这辈子永远不准进入朝堂。”
“那是以前,现在是现在。经过玄武门那一战之后,世家绝不会阻拦你当官。”
“可是大哥,我真的不想当官。”
……
李建成终于勃然大怒,厉喝道:“劝你这么久,你还是不肯听。你不想当官难道想当皇帝不成?”
这话本是气话,哪知顾天涯竟然缓缓点头,轻声道:“大哥你说对了,我确实想当皇帝。”
嘶!
李建成倒抽一口冷气。
随即满脸呆滞僵立当场。
足足好半天之后,李建成才怔怔开口,下意识的道:“你要造反?”
随即一脸担忧,十分急切的道:“这个想法千万别要有,李家能成为皇族不是随便能成的。外人只以为是改朝换代,其实只有我们自己人才知道乃是前后继承。无论隋朝也好,还是大唐也罢,都是关陇之家的内部之事,所谓的改朝换代只是换个人家而已。”
他说着越发忧心忡忡,但却并不是担心大唐会被顾天涯推翻,而是担心顾天涯的安危,所以急急又道:“好妹夫,赶紧打消你的念头。若是你真要造反,二十万娘子军绝对不够看。也许只需要一战,你就会被打成烂泥,那时候就算二郎想要保你,但是天下大势也会逼着李家杀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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