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罗庭琛又着人回来叮嘱:“礼部的仪仗会在朱雀大街相迎,进城要耽搁些时辰。
之后王爷要先进宫交了差事,琛哥儿得和将军一起将大爷送去刑部。然后才能回家。
让太太、姑娘们都不必着急,不必等。大家都一切安好,不消操心。”
赵平娘喜得直抹眼泪,一叠声的笑着道:“好,好,都好就好。”又张罗着让苏嬷嬷给赏银:“我们回了伯府,哥儿知道的吧。让他交了差事直接过来,娘亲在二门里接他。”
罗曼笑:“时贤都来这里传信了,兄长怎还能不知道咱们搬回伯府了?娘亲欢喜得,都乱了方寸了。”
赵平娘笑骂了罗曼一句,又拿帕子揩眼泪:“儿行千里母担忧,他去的又是那样纷乱的地方,我可不就乱了方寸。”
“那我替娘去接接大哥,一路上,也好和大哥说说话。”
赵平娘满意得直点头:“去吧,我着人将他的院子收拾出来。再备上几样他喜欢的小菜,在荆湖那样的地方,也不知道吃饱了饭没有。”
罗兰原本也想跟着,罗曼没让:“你和晗晗不是还要上课?别着急,大哥都到京城了,还怕见不到他?”
虽说没带罗兰,罗曼却一扭头,就去了周枢密府上。
周玫听说要去安化门迎和郡王,有些吃惊:“这样,不好吧!”可看着罗曼,又明显心动了:皇帝答应了将她指给和郡王后,探过爹爹的话。
爹没反对!即便娘亲知道后闹了一又一场,哭了一回又一回,爹还是没松口。
如此,她和和郡王的亲事,十有**是要成了。
“我在曲江楼订了雅室,他们从明德门进城,游朱雀街的时候,咱们在楼上正好能看得清楚,又不惹别人的眼。”
“那,行吧!”
周夫人气‘病’了,听说周玫要和罗曼出门,也没力气拦着,有气无力的准了。
她们赶到曲江楼的时候,朱雀街两边已经被城门司清出了路。好些百姓拎着花篮、果篮等在一旁,欢迎和郡王返京。
虽然还看不到和郡王他们的身影,街上已经满是热烈的气氛。尤其是先前逃难到京城的灾民,情绪更是激动,有好些感性的竟现在就跪了下来,涕泪交加的喊着感激之词。
罗曼和周玫站在窗前,被这样的氛围感染着,也有些激动起来。
“看到这样的场面,王爷就是受些苦,想来也值得了。”外头恰好有人哄乱着买花。周玫便扯了罗曼袖子,羞怯道:“往年状元巡街,也有好多人买花往状元郎身上扔。今天这架势,只怕也有那盛况。”
罗曼笑:“那姐姐也买一些。王爷想收的花,定然是姐姐扔下的那一份。”
也不等周玫娇怯,转头便使唤清晏买花去了。
清晏端了一篮子花回来,罗曼和周玫正挑着篮子里的花,外头已经响起了百姓们热烈的欢呼声。
罗曼赶紧将周玫推到窗边,自己才挨着周玫站稳,便看见和郡王骑在马上,打着马缓缓过来。
他出现那一刻,礼乐奏响,百姓们将鲜花撒了漫道。罗曼却什么都看不见了,只看见朝阳带着霞光打在他身上,他像从上一世缓缓向她走来。
满街道都沸腾了,灾民们跪在地上磕头喊着万岁,喊着千岁,喊着各种各样感恩戴德的话。
罗曼却什么都听不见,他瘦了,那件月白的修竹长袍穿在他身上,宽泛得有些架不起来。也黑了,再没了面如冠玉的风流。还憔悴了,尽管他端坐马上,身姿挺拔煞爽,可眼下的黑那么明显,唇色也不如走时红润……
看着看着,罗曼的眼泪又不争气的流了下来:太子一路截杀,你一路过去,吃了多少苦?荆湖被政敌包围,粮仓被抢、大员被冤,你要稳住局面,受了多少罪?
像是感应到了什么,马上的和郡王突然抬起头,朝罗曼的方向看了过来。
恰好有花扔在和郡王身上,他伸手拂掉,然后对着罗曼咧嘴笑开:丫头,来接我了?
迎着王爷的笑,罗曼脸上还带着泪,却也跟着笑了起来。那笑,灿若夏花!
“姑娘,花,快扔花。”
清晏激动的声音想起,罗曼才惊醒过来。她急忙将周玫往前推,又特意从花篮里选了王爷喜欢的黄月季递给周玫,昧着良心道:“王爷在对你笑呢,姐姐快扔过去。”
周玫也觉得和郡王是在对着她笑,娇羞怯懦间,将罗曼递过来的花扔了出去。
花稳稳的落在和郡王肩上,和郡王见着周玫,怔愣了一瞬,到底也任由蔷薇落了下去。
“姐姐再扔!”罗曼又塞了朵黄月季给周玫,指点着她扔的方向:“从这里扔,肯定能扔在他手上。”
周玫有些羞怯,更多的却是自豪:她要嫁的夫君,是一个英雄,是被人夹道欢迎,掷花相迎的英雄。
可着周围窗户里往和郡王身上扔的花朵,周玫心一横,又重新朝和郡王扔了过去。
“王爷接住,接住它。”眼看着花又要从王爷肩头滑下,罗曼直接趴在窗户上冲王爷喊。
和郡王顺手捞住了那躲月季,又回头朝罗曼看了一眼。这一次,看着她脸上的笑,又看了看边上的周玫,薄唇不自觉抿了起来。
“妹妹不扔吗?”见王爷独独接了她的花,周玫脸有些潮红。为了掩饰尴尬,她随手从篮子里拿了朵花递给罗曼,道:“妹妹也扔,快一点,王爷要过去了。”
罗曼有些心动,到底还是摇了摇头,将花放回了篮中:“王爷想收的,可只有姐姐的黄蔷薇。”
“讨厌!”远眺着和郡王挺拔英伟的身姿,周玫的脸更红了。她有些恼,强拉着罗曼的手道:“不行,你也得扔,必须扔。”
见推脱不掉,罗曼便不再矫情了。不过她也没接周玫递过来的黄月季,而是捡了枝王爷不喜的茉莉花,用力朝和郡王身上扔去。
她捡了王爷最不喜欢的茉莉,还故意扔偏,可王爷的马也突然偏了一下。那支本应该落在地上的茉莉,落在了王爷怀中。他将花捡起来,放在鼻端闻了闻,然后收进了胸间。
他从始至终没朝罗曼这边看一眼,罗曼却心虚的红了脸。
夹道的姑娘们尖叫起来,受氛围影响,向来矜持的周玫,也跟着起哄。罗曼见周玫没在意,悄悄松了口气。
她没跟着欢呼,只静静的趴在窗弦上,看王爷领着队伍,越走越远;看两边两岸的花,落雨一般往王爷身上落,却再没有花朵能近到他身前……
那一支黄蔷薇,他依旧拿在手上,风吹过,有花瓣在风中零落……
王爷走远了,礼乐也停了。
随后是蒋续和刑部官员押着囚车过来,罗庭琛骑马走在囚车后头,一张脸黑得能滴出来墨。
四面漏风的囚车里,赵闻祥穿着囚衣,带着笨重的手铐脚镣,丧家犬一样蜷缩在囚车角落。他头发乱成了鸡窝,被鞭子抽烂的囚衣上浸着大片血迹,身上交错的鞭痕,触目惊心。
周玫惊呼了出来:“到底是朝廷命官,这还没定罪结案呢!”
又担忧的看着罗曼,安慰道:“没事的曼曼,有王爷在呢,定然冤不了你大舅。”
罗曼轻轻的‘嗯’了一声,她知道王爷的用心:这是给赵家造势呢!大舅舅现在越凄惨,真相大白后,朝廷和百姓,要还给赵家的公道才越重!
赵家接连经过了钱姑娘和砸店的事,虽没伤着根本,影响却也不小。大舅舅这般委屈一遭,朝廷和百姓因着亏欠,也能将先前的损失补偿回来。
只是……
太委屈了大舅舅!
先头才欢迎了和郡王,囚车进城的时候,大伙儿都还没反应过来。不过也就片刻,便有人带头指着赵闻祥鼻子骂:“这个贪官,蛀虫,打死他!”
话音才落,不知谁带头往囚车里扔了块石头。人们都反应过来,纷纷捡着趁手的东西往赵闻祥身上砸。
罗庭琛率先打马出来,挡在大舅舅囚车一边,厉声喝道:“住手!”
蒋续和刑部官员也打马过去,将囚车密密实实的围在中间。蒋续抽出腰间鞭子,防备着抽走各处砸来的物件。
刑部官员则挺直腰背,中气十足的冲民众们喊:“按刑部目前掌握的证据,赵大人不仅不是贪污的罪人,还是救灾的功臣。大家稍安勿躁,若他真是罪人,等刑部结案定了罪,大家再砸他不迟!”
蓄满力道要往囚车砸的人有些愣:不是罪人,还可能是功臣?
刑部官员说完,几人便又退回原来的位置,将囚车里的赵闻祥露了出来。
他依旧一动不动的缩在车脚,整个人狼狈得,像被打得半死的丧家之犬。不知谁扔的石头砸中了他额头,血顺着侧脸流到囚服上,鲜红得刺目……
满街的人就呆呆的看着囚车从身边经过,指点议论着赵家到底是怎样的货色,直到囚车都走远了,才有人悲凉的说:“要真是没贪,赵大人便真是委屈得太过了。你们看他那一身的伤,没有几个月怎么也恢复不了。”
“身上的伤都好说,要真是没贪,那心头的伤可就深了。人家在灾区任劳任怨,朝廷拿囚车鞭子将他押了回来。
咱们更好,一边吃着赵家的粮,用着赵家的药,还砸人家的店,拦人家的车……”
周围一下子沉默下来。好半天,才有人跺了脚,指天发誓道:“赵大人要真是冤枉,我朱老八便将全副身家赔给赵家。往后,除了赵家的店,我朱老八谁家的店都不进。
当然,如果他真是贪官,我他娘的将整个晚照山搬平,将赵家上下十八代,都砸成肉酱。”
这话一出,满街应和。那呼声阵仗,竟将欢迎和郡王一行的阵势压了下去。
趴在窗沿上的罗曼直起身子,眯眼笑了起来。周玫看着群情激奋的众人,心里也火热一片——
“这是王爷的计谋吧!”周玫拉着罗曼,语气里都是笃定:“虽说赵大人的案子归刑部管,可这次的刑部官员却是秦王举荐去的荆湖。王爷说话,他总得听上一二。
让赵大人在这个时间,以这种方式进京。只能是王爷的筹谋,王爷的善意。”
和太子一系相比,不就和四皇子晋王相比。和郡王对身边的人,都多了太多的体贴和善意。
同样的事情若放在晋王身上,他或许会帮着洗清罪名,想让他帮着夺回声势、要回损失……
不过是个得用些的奴才,配得上本王为他费心思?
两相对比,和郡王在周玫的心中越发伟岸起来。和郡王是英雄,是如玉君子,或许,也是可以放心依靠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