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罗曼的猜测中,那两大箱子里,只怕有一大匣子是果干、点心之类的吃食。毕竟进了趟工嘛,德妃和温妃见他黑瘦成那样,定然要给他张罗不少吃食。
剩下的一箱子,罗曼猜不透,可荆湖灾情严重,王爷上一世去走一遭,被磨得形销骨立,几个月精神灰败。这一次便好一些,也好不到有时间闲逛,准备出一箱子礼物。
最可能的,也不过是宫里的赏赐吧!
王爷那么体贴的一个人,回京的欢迎仪式上,还为赵家筹谋一番,往伯府给她送礼,只怕也是替她们筹谋吧。
王爷亲自送的礼,又是宫里的赏赐。这两箱子物件往伯府一放,她们在伯府的地位和处境,便都要不一样。
罗曼唇角翘了翘,笑意终究没达眼底:我要是再早些回来该多好!再早一些,在我六岁那年就好。
那时候,爹爹还没有出事,正意气风发、前程锦绣。我回来,定能保住父亲,定能讨了祖母的欢心,定能在伯府进宫的时候跟着进宫。
那样的话,我便时时跟在王爷身边,时时让他发现我的好。
如果那样,他是不是就没机会注意到周姐姐;是不是就能对着我一心一意?
如果……
如果真能有如果……多好!
很快,会事厅便到了。不仅大伯娘、二伯娘都在,甚至连‘衣不解带’的照顾着小侄儿的大嫂子,也在。
一见罗曼进来,大嫂便笑眯眯的迎上来,挽住罗曼的手臂道:“五妹妹快看看,王爷身边最得力的金桂送过来的,指不定是什么要紧宝贝呢。”
罗曼先规规矩矩的给两位伯娘行了礼,然后才甜甜的笑着让人开箱子:“王爷一路劳累,怕没什么当地特产。若是宫里的吃食,大家分了便是。”
“还是曼曼来更妥当。”大嫂拉着罗曼走到箱子前,推着她的手让她开箱子。
罗曼也没推辞,开就开吧,左右不能浪费了王爷的用心。
箱子打开,头一箱的确是宫里的赏赐,果干、点心、酱鸭、酱鹅、一口粽……林林总总的吃食占了半箱子。
然后是各种物件,值钱点的也不过一对镶宝银镯子,除了精巧得过分了些,也没别的亮眼处。
其外大多是蒸花密的工具,做点心的模子,穿珠串的各种络子、花样。还有些精巧好看的小配件。
一群人矜持的伸长了脖子往箱子里看,看一眼大伙儿的心思就变了。
大嫂子兴致缺缺的收回目光,连往下个箱子看的心思都没有。大夫人看了罗曼一眼,不敢将人看轻了,却也没觉得有多了不起:大概是看在罗庭琛一身苦劳的份上吧。
要不然,这些物件,哪里拿得出手?
罗曼也没多看这些东西,她走到另一口箱子跟前,将箱子打开。
箱子里有序的摆放着许多物件,最上面是一小盆栀子花,正开得娇俏热闹,一看就是从宫中花房里端出来的。罗曼知道,王爷是想起了荆湖的那一树栀子。
他打趣荆湖的栀子像她,装模作样;却又去花房端过来一盆,是想说她就该被用心对待,开得恣意随性?
旁边一大束金黄的麦穗,王爷用细麻绳认真的绑着。想来是回京途中,瞧见别处的庄稼长得好,很有感触吧。
可将这金黄饱满的麦穗送给她,是为什么呢?
是祝愿她丰衣足食、不经苦难;还是当时也想起了她,想和她分享当时的心情?
再往下看,是一对荆南街上随处可见的泥偶。小女孩叉着腰,指着小男孩笑得嚣张;小男孩头上别枝杜鹃,气得鼓着腮帮,红着脸快哭出来了。
还有半截木雕,还没雕成,却也能看出来是个女孩儿模样。不过那女孩儿一看就是顽劣性子,身上却穿着仙气飘飘的罗裙……
罗曼一张脸涨得通红:看五官,这分明就是雕的她,王爷在笑话她装周玫的模样。
可她哪里是木雕这样?凭她当太后的十几年功力,要装淑女谁能看出来破绽?她做仙女打扮的时候,满府上下,哪个不是看直了眼?
她记得当时连娘亲都夸她了,说她长大了,有了大家闺秀的气度做派,就算在伯府,也是出众的仪表……
王爷……
哼!
还要往下翻,大伯娘却赶忙按住了她的手:“抬回你院子再看吧,伯娘看过了,没有不合规矩的物件。”
说着话,便紧着扣了箱盖,让人往清秋院里抬。
那半箱子点心吃食,罗曼却让留下来了:“给兰儿留两只一口粽就行,别的大伯娘看着给大家分了吧。兰苑这边就不必送过来了,王爷时不时的赏赐点心、吃食,都吃得不稀奇了。”
大伯娘木愣愣的点头,等罗曼随丫头们走了,又愣愣的去撞二太太胳膊,压低了声音问:“你说王爷这是什么意思?”
荆湖重灾,中间还闹过几场起义。和郡王去荆湖之前,太子又做了周全的安排,几乎是将他往死地里送了。
就这样,他不仅平平安安的带功回来了,还给罗曼准备了这些物件。关键这些物件样样都不值钱,可样样都得用心啊……
二太太心口也砰砰的跳,一个成年男子对一个快成年的女子用心,能是什么用意?
可这话,二太太不敢说。她看着摆了一桌子的点心,干笑道:“听说,德妃娘娘和温妃娘娘都曾生过小公主,却又都夭折了。王爷看见曼曼怕是想起了往事,将曼曼当妹妹宠着了。”
大夫人干巴巴的看着二太太,半晌才接口道:“也是!”
想了想又道:“这个月底,曼曼就十二了吧!”
二太太装着听不懂,点头道:“是啊,也不知道琛哥儿这场差事如何?若被朝廷表功,庆功宴倒能和曼曼的生日宴一起办了。”
大夫人:“……”
罗曼回了院子,便将那盆栀子摆在床头小几上,让清晏找了花瓶,将那束麦穗插进去,摆在‘君子仙’旁边。然后又恼又笑的整理好别的物件,珍而重之的收在了柜子里。
那束麦穗还好,和书桌再不相称也不影响什么。那盆开得正盛的栀子花……
清晏忍了又忍,还是忍不住提醒道:“咱们把花放到外间软塌边好不好?栀子花香太浓烈香甜,放在床头,怕影响姑娘睡觉。”
心里也纳闷,姑娘喜欢花草,却从不将太香的花儿往寝室放。说是香得人脑仁疼,闻着睡不着觉。
这栀子是好闻,可难道还不够香,不会影响睡觉?
罗曼蹑手蹑脚的放好花退出来,朝清晏做着噤声的手势:“小声点,哥哥还没醒呢。”
又道:“栀子好闻,闻着花香能睡得更香,不妨事。”
清晏哑然:上次你还夸白莲花好闻,说花香能静心呢。丝竹采了两朵,放在寝室插瓶,你还让挪出去。
这栀子花香,难道还没莲花的香气浓?
便是有万千心思,姑娘都发了话,清晏也不好再说什么。
凑巧的是:罗曼才将物件整理好,罗庭琛竟就醒了。清晏看着他睡眼惺忪的样子下意识问:“是香气扰醒了公子?”
罗庭琛一怔:“是挺香,饭做好了?”
罗曼哈哈一笑,推着哥哥往外走:“嗯,饭也快好了。所以,我先和哥哥说说伯府的事情。”
“好,你说。”一说正事,罗庭琛便精神起来,他牵着妹妹到外间坐好,又细心的给罗曼斟了杯茶,准备长谈。
罗曼也没辜负了他,细细的和哥哥说了大半个时辰,言简意赅的将所有事情都说了个清清楚楚。
罗庭琛从来都知道妹妹聪慧,经过裴婆子事件后,也认定了妹妹是有大智慧的人。
可听见这几个月里罗曼办的事情,罗庭琛还是有些震撼。他十一岁的妹妹,简直就大智近妖……
当然,他现在也没时间感叹,算着时辰,等不了多久,为他准备的接风宴也该开始了。
三伯父,可着急着要他找赵家清算,省得往后有变故,他占不上赵平娘嫁妆了呢。
“以往只知道三伯父一家爱占便宜,却没想到还这么不要脸。”
罗曼给哥哥倒了杯茶递过去,安慰道:“也犯不上生气,人家有算计咱们不是也有对策。知道他们是啥样人就行了,跟他们生气,不值当。”
“哎!”罗庭琛长长叹出口气:“家里人当年那样绝情,我一直以为是他们太心疼父亲,太伤心了。我以为只要我有出息,能努力将这个家顶起来,他们便能……”
“便能如何?”罗曼打断了哥哥的妄想,嗤笑道:“老伯爷还健健康康的立着呢。他就是不在了,也还有大伯府这个世子爷承袭爵位。你顶起来,伯府轮得到你来顶?”
“可是……”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不就是几个伯府都官职不高,还大多没有实权;几个兄弟也没有大出息,大哥都二十五了还没中上了进士嘛。
可这事你操心又能如何?你倒是早就中了秀才,凭着这次赈灾的功劳,秋闱如何都能捞个举人。可伯府拿你当回事?”
说起这个,罗庭琛沸腾的血也寒凉:他十二岁中秀才,还是头名,满京城多少人家羡慕。可出了事,伯府不也扔破烂一样将他扔出去,五六年都不曾过问。
他想将伯府顶起来、立起来,伯府,未见得稀罕!
便是稀罕,只怕也是冲着权势前程,骨肉情……
罗庭琛心寒的摇摇头,也很快将自作多情放了下来:“经了这遭,我也就死心了。往后,咱们便各取所需吧。
我占了个罗姓,对得起这个罗字也就行了。”
见妹妹不时看一眼书桌旁的麦穗,罗庭琛顺势转了话题:“王爷说摘些麦穗给你烤着吃,还真送过来了?”
“烤着吃,怎样烤?”罗曼活了两辈子,吃过精白面,也吃过麦麸都没过干净的粗面条。可连穗烤着吃,还真没听说过。
说起烤麦穗,又是场辛酸的往事。当时粮仓被抢,第二天发放的赈济粮都凑不齐,王爷便将府库所有的粮食都拿了出来。
一来是赈济灾民,二来也是以身作则、誓与灾民共存亡的意思。
饿着的那段日子,他们吃过树根、菜叶、各种草……在旧粮仓里找到小半袋发芽干瘪的陈麦子,就火烤了烤也觉得是人间至味!
路过陕原,王爷看着满地金黄的小麦,几乎是热泪盈眶。当时,罗庭琛正好在旁边,他看着他道:“粮食就是命啊!摘一些给曼曼带回去,让她也烤着吃一吃。但愿这一生,她都有烤小麦吃。”
当时,他以为王爷不过随口一说,没想到他认了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