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就片刻功夫,罗庭琛的反应过来了——王爷这哪里是想临帖,他分明是想去见一见曼曼。
便是猜到了王爷的意图,罗庭琛也没有拒绝的份。他原本骑着马过来,该骑回去才合适。
可现在他也改了主意:王爷是好,对他和曼曼也好。可再好,也不能委屈了曼曼不是?他得趁机试探下王爷的意思,若他当真存着歪心思,可得赶紧给曼曼订好人家。
马车平稳的驶出去好远,罗庭琛和王爷从当今局势谈到了文治武功,最后话头一拐,问王爷:“听曼曼说,下个月初便是周小姐的及笄礼了?”
提起这件事,马车里突然安静下来。庄亲王靠在车壁上,好半天才冷淡的‘嗯’出一声。
看出王爷不悦,罗庭琛还是硬着头皮接着问:“贵妃娘娘求的旨意,会有变吗?”
王爷突然抬头看着罗庭琛,好半天才叹了口气,掀开窗帘看向窗外:皇后被锁在凤藻宫思过,太子被流放到梧桐阁读书,姜相也被撵回家养病……
这番动作下来,太子一系被打压得过甚,他们一系被提拔得更甚。若他和周玫再被指婚,那便更甚了。
皇后不可能坐看着太子衰微,皇帝若没存废太子的心,估计也不愿意将秦王一系抬得这样高。
所以,皇帝亲口许下的指婚,也未必能指成。
若是他再去求一求德贵妃……
这些年,贵妃娘娘对他和对秦王也没大差别,除了那把龙椅,德贵妃也几乎能把天下的好东西都给他。
如果他去求……
庄亲王的心动了,他抿了抿嘴,没答罗庭琛的话。
“曼曼是个苦命的丫头。”等不来王爷回话,罗庭琛自顾说了起来。他说的话或许会惹王爷不快,若是王爷羞恼了,或许还会坏了他的前程。
可那又如何呢?他总不能为了自己的前程,就去毁曼曼一生。他这个当哥哥的,就是护不住妹妹,也总得能豁出去。
“阿爹走的时候,曼曼才兰儿那么大,头一天还是众星拱月的大家小姐,第二天就没了安身立命之所。
到了晚照苑,我只顾着读书,娘只顾着伤心。苏嬷嬷光顾着娘亲都顾不过来,曼曼护着兰儿在裴婆子手下过日子,不知道咽了多少苦。之后还和裴婆子的侄儿议过亲。”
说起这一段,罗庭琛情绪还是忍不住的激动,甚至有些红了眼。他细细的说了经过,有平复了好一会儿激动的心情才继续道:“以往,是我这个当哥哥的不好,让她那么小的孩子挑着晚照苑的担子,还险些误了终生。
往后,便是有我一口气在,我也得护住了她们。曼曼今年也十二了,按说娘亲也该给他相看着亲事。不过我娘怕是有心无力,当了几年修士,怕是京中夫人圈的人都认不全。
我这个当哥哥的得帮曼曼留意着,不用多有权势地位,也不消多富贵风流。只要肯一心一意对曼曼好,身边没那么多莺莺燕燕叫正妻为难就成。”
庄亲王依旧偏头看着外头,像是没听见罗庭琛的话,也像是听清了但不想理。
罗庭琛不死心,稍提高了音量接着道:“最好是家庭情况再简单些。就伯府那些幺蛾子,虽伤不着曼曼,可多讨厌啊?往后成了家,要再是婆母、姑子的刁难,曼曼这日子可该怎么过?”
庄亲王突然回头看他,他皱着眉,神色说不清的伤感凝重:权势地位他有,富贵风雅他有,不纳妾或许不行,但肯定能一心一意不让曼曼为难。
可家庭简单……
贵妃和母妃都在宫中,他的正妻定然少不了和宫里打交道。宫中的心计,那是出了名的多,曼曼如何可能心无旁骛的过小日子?
况且,他要跟着秦王走的路,已经不可能再回头。往后,艰难险阻是常态,阿谀争斗也会时时上演。哪天功成名就了,还好,他能带着曼曼隐到喜欢的地方过日子。
若是败了……
庄亲王紧抿了唇重新看向窗外,外头车水马龙,热闹得紧。前头一个小姑娘扯着娘亲的手,非让娘亲买糖葫芦,不买就不走。
又有个小姑娘叉腰揪着弟弟的耳朵,不知道在教训弟弟些什么。
和皇室的公主们比,她们都是低在尘埃里的平民,可她们的幸福快乐,看得人好生羡慕。
……曼曼没生在皇室,她往后的日子,原本该合心合意,嚣张俏皮……
宣毅伯府到了,罗庭琛要着小厮进去通禀,王爷拦住了:“我就不进去了,在偏门等着,你将帖子拿出来我回王府再临吧。”
王爷这话语气平稳,罗庭琛却莫名觉得伤感。他偷偷看了王爷一眼,觉得自己似乎说得过了些,又觉得是自己该做的。
若真和周玫定了亲,曼曼去王府还有什么好日子?别和我说真心,咱自己对自己还敷衍欺骗呢,何况是对别人。
“亲王登门,也实在太轰动了些。”罗庭琛假装看不懂王爷眼中压抑的渴望,行礼告退了:“王爷且等一等,在下去去就来。”
这两天,孙家给官媒回了话,说是可以约个时间让两个年轻人相看一下。二太太心里头欢喜,觉得和孙侍郎的亲事八成能成。
连带着对罗曼一家子都感激得很,官媒才走,二太太便捡了些稀罕瓜果,亲自拎着到兰苑来找赵平娘说话。
临出门了,又想着罗曼和罗秀这两天张罗着串珠串,又叫连翘将箱底那一盒子红宝拿出来,挑四颗火色极好的装上。
连翘心头不愿意又不敢说,只将嘴噘得老高。二太太见了,轻敲了她额头一记,笑骂道:“瞧你抠得,铁公鸡一样。人家曼曼什么好东西没见过,就凭你这脸色,人家还不定肯手下来玩呢。”
“她什么好东西都有,太太还送她做什么?您能拿出手的红宝,统共就这么一小盒,往后还要留给少奶奶打首饰呢。
人家四姑娘、五姑娘成天打这样串那样的,连畷在鞋上的珍珠都有小拇指大。往后少奶奶进了门,往她们跟前一站不被比得落了下乘?”
二太太笑得停不下,点着她额头道:“还少奶奶呢?你家少奶奶能不能进门,还仰仗四房一家怎样给咱们添话呢!”
二房和孙家的亲事早就在议了,女方现在才肯相看,那是见着四房回了伯府,到现在也还没闹出来幺蛾子。
前儿个老祖宗逼得赵家两位舅爷都来了,还凑不要脸的咬着人要账本。这事儿赵家要放出点风儿,孙家只怕又要变心思。
“咱们伯府,也就从外头看还有个空架子。里头腐烂成啥样了,咱们不比谁清楚?外头看是孙家高攀咱们,实际上,兴儿要和孙家姑娘成了,还是咱们在高攀人家。”
“那也不至于。”连翘又不服气了:“以往的伯府,除了咱们二老爷,的确没有个能撑起门户的人。可现在您看看,琛哥儿是庄亲王跟前的红人,五姑娘更是郡主、王妃的走得亲近。
到往后,咱们伯府也是炙手可热的人家。孙家不过一吏部侍郎,如何论也论不成咱家哥儿高攀她。”
“这不就是了,左右得仰仗着四房不是?”
连翘一呛,没话能驳自家太太。不过也不心疼那几颗红宝了,只要五姑娘能喜欢,这物件也并不算糟蹋了。
罗庭琛来找罗曼拿书的时候,二太太正拉着罗曼说话:“后儿个在金明池相看,让你娘亲去帮我掌掌眼,你也去玩一场,看看和孙家姑娘的心性脾气。
曼曼的眼睛毒,你过了眼的,伯娘才能放心。”
罗曼吃吃的笑:“伯娘不怕我吓着了人就成。”明白二伯娘要她去的用意,又接口道:“喊秀儿姐姐也去,我们三个姑娘在一处玩,再好不过了。”
二伯娘心头便熨帖得很:罗秀和罗曼都去,伯府的姿态就放得恰到好处了。孙夫人见才回伯府的四房和各房都关系好,想来也没什么地方不放心了。
才刚笑完,抬头便见着罗庭琛进来,二太太便识趣的起身走了:“你娘亲该抄完经了,我过去和她说说话,让她千万将后儿的时间空出来。”
从罗庭琛身边路过,又想:兴哥儿的亲事若定了,下头就该是琛哥儿了。不管赵家如何张罗,她这个当伯娘的也得用心给他留意些才是。
她满脑子想着哪个姑娘合适,想着一会儿见了赵平娘也得提一提。
送了二伯母出去,罗庭琛也没顾得上和罗曼寒暄,直接道:“那本王羲之的笔帖呢?紧着找出来,我用一下。”
“哥哥不是临的魏碑吗?找王羲之的笔帖做什么?”
“就看看,你找出来就是。”
见哥哥神色不自在,罗曼便试探道:“是王爷要用,还要得急?”
“恩”罗庭琛含糊的哼了一声,催她:“紧着找出来就是了,过两天就还你了,谁用不都一样?”
“急成这样,是王爷亲自过来了?”罗曼也就随口一猜,她没敢想王爷会来。毕竟,约他去玉壶泉吃顿饭,他都寻着借口推了。
罗庭琛的眼神却一下子就闪躲起来,他含糊道:“你给就是了……”
“我送出去吧!”
王爷练的也是魏碑,何曾需要王羲之的草书?便是需要,哪里就犯得着亲自来一趟?
他,是想她了,来见她的吧!
罗曼心头暖和,连带着脸上的笑都明媚了几分。见哥哥要拦着,罗曼干脆坦诚道:“我想王爷了,想见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