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缨家嚎啕大哭,却没人敢提银子的事。
仔细想想,红缨是因为品行不端,才会坏了自己的名节。裴俊杰是没打她主意,若裴俊杰有心和她合谋,只怕不用游说,勾一勾手指她就过去了。
这些事,红缨及她家里人都清楚得很。更何况罗曼还提到了水中有毒的事情,若定个谋害主子的罪名,当场打死都是轻的。
他们不敢闹,围观的下人更没有一个肯出声。
原本还想看一出大戏,顺带再看看十一岁小主子的笑话。谁知道笑话没看成,反被给了个下马威。
他们余光偷瞄着边上的春凳,看见滴落在地上的血,吓得赶忙收回视线。又瞄一瞄红缨一家,见他们被周红一个眼神吓住,哭都不敢扯着嗓子哭,心里就突突直跳。
罗曼将大家的神色都收在眼底,她浅浅的喝了口茶,又看着丝丝轻轻笑开:“你倒是个能干的,知道有人在府上下毒,还能将计就计、一举数得。”
“奴婢领罚。”丝丝端正的跪在罗曼面前,一派臣服模样:“府上又主子,天大的委屈也该主子做主。奴婢出身乡野,才来府上不懂规矩,还请小姐责罚、教导。”
严格说起来,丝丝算得上委屈。
要反制裴俊杰,他又直接撞到了枪口上,那将计就计也是常理。况且,她们在洗砚阁布局,罗曼是允准了的。
可当着满府下人的面,不罚丝丝,那就给了大家信号:只要是反击,就能在府中为所欲为。所以,不得不罚。
“错了就是错了,没有借口。”罗曼心疼的看一眼丝丝,再是不忍也不留情面:“罚你三个月月例,再打扫三个月净房。”
抽气声此起彼落:当下人的,只要不是老弱病残,挨打并不要紧。左右主子仁德,打伤了也会请大夫来看。自己受受疼,歇上几天也就好了,不妨事。
可扣月例却是要命。
生活不易,到处都是用钱的地方。一下子白干三个月,还不得喝西北风?
再说打扫净房……
别说仙女样的女孩儿,就是糙汉子,扫三个月净房身上也不能闻了啊。况且,都是要脸面的人,三个月净房扫下来,哪还有脸?
大家小心翼翼的看着罗曼,大气都不敢出。
罗曼不管他们,自顾道:“你是初犯,又态度端正、懂得反省。如此,便只打扫清秋院的净房吧。”
丝丝煞白着脸强撑着,听见罗曼最后一句,终于松了口气。
在清秋院内,怎样丢人都无所谓了。反正都是自己人。
“有错,要罚;有功,当赏。”罗曼带笑的目光落在清清身上,笑道:“晚照苑奴才造反的时候,你带人护住了大哥书房。赏银十两。
裴俊杰在洗砚阁下毒后,你们反映敏捷,不但帮助大哥躲开了毒药,还抓住时机一举查出了真凶。赏银二十两。”
话音刚落,周红便将腰牌递到了清清面前:“拿着腰牌,领赏去吧。”
下头的人看着腰牌,眼热得很:一等奴仆,一个月的月例才二两银子。主子一赏就是十两、二十两,实在大方。
刚才罗曼亲口说的,晚照苑账面上只有四千五百两现银。如此,小姐都论功行赏。不是大方,是人品贵重,靠得住!
大家观望的心定了下来,原本活络着的小心眼,死死定在了忠心为主上面。
既然站在了主子一边,就更觉得没收了红缨那三千两应当:裴婆子一个家奴,哪来的本事挣出来金山、银山?
她手里的金山、银山都是偷了主家的吧!
既然是主子的银子,还给主子就是应当。拿来消自己的罪孽,凭什么?
人牙子很快来了,捏着红缨等人的下巴,看牲口一般看成色。红缨瑟瑟发抖,泪如泉涌。
眼看着就要说价钱了,红缨咚咚的磕着响头:“我已经是裴俊杰的人了,他家也承认了娶我。小姐,让裴嬷嬷给我赎身,我嫁给裴俊杰行不行?”
周红带着红缨去找了裴嬷嬷,很快,红缨便煞白着脸回来了。
周红将三千四百两银票交给罗曼道:“裴嬷嬷答应了。三千两是先前说好的,四百两是替红缨全家赎身的银子。嬷嬷问小姐四百两够不够,不够她还可以再加。”
倒是财大气粗。
这般显示财力,不过是想告诉大家:跟着她,才有钱花!
罗曼让周红收好银子,饶有兴趣的看着红缨:“都随了你的意了,怎么还煞白着脸?”
红缨狠咬着下唇,低着头不敢看人。周红叹了口气,替她答道:“裴家接她当妾,若裴俊杰治不好,她得给裴俊杰生个姓裴的儿子。”
裴俊杰不行,红缨又要生姓裴的儿子。中间有多少肮脏,全凭人猜想。
这……
满院子的人都黑了脸,看着春凳下的血,都觉得太少。
“你愿意?”罗曼直直的看着红缨,下意识加了一句:“我晚照苑赏罚分明,该打的当场执行,该死的送去官府,该卖的必须要卖。从不兴暗地里磋磨、作贱人那一套。你便是再可恨,最多也就卖到苦寒些的地方,多受些操劳。”
红缨没看罗曼,只轻轻点了点头。
……
罗曼心头闷着口气,到底还是再劝了一句:“用操劳换尊严,不划算吗?”
红缨紧咬着唇,再不吭声。
“好吧!”罗曼不再看她,只吩咐周红:“到底主仆一场,替我给她添一百两银子的嫁妆。”
吩咐完,罗曼就起身走了。没再看满院子的奴仆。
等着训话的奴仆们先是一愣,随后也释然了:红缨一家再是不安好心,主子都给她留着余地。裴嬷嬷看着富贵,却将人往地狱里踩。
如此对比,哪里还需要主子再训话?都这般清楚的做给他们看了,还不知道忠心,那训话又有何用?
他们越想,越觉得罗曼高明。在这个十一岁的主子面前,不敢再存半点侥幸。
罗曼在屋子里闷坐着,面前摆着本翻开的书,却是一个字都没看进去。
等周红回来,罗曼便接连吩咐道:“你去问裴婆子,裴俊杰下毒的事是私了还是经公。私了便是三万两银子,经公便让官府来断。
还有被毒死的鸡鸭、马匹,让她赔两千两银子。若是不赔,也经公。按谋害主子的罪名递诉状。
对了,因着这毒,满府的人都吓丢了魂。让她出三千两银子给大家压惊,不出也行,还是经公。”
周红讶然:“惹急了裴嬷嬷,她若对铺子使坏……”
“以往是我没看透彻,她那样的人,从不会想见好就收。”罗曼虎着脸,目光坚定:“她那样的人,感化不了,也不配被感化。”
“可三万五千两银子,也不是小数……”
“她赔得起,也不敢经公。”罗曼一股脑吩咐完,心里也痛快了。她随意翻着面前的书,哼笑道:“毒虽然是咱们下的,可半分没冤枉她。我不动手,她早晚要把药放在我们面前。况且,这些银子,原本就该是晚照苑的。”
小姐狮子大开口,周红却没有多少信心。
三万五千两,多少人几辈子都挣不来。裴嬷嬷再是搬空了晚照苑,也不敢放在明面上。这些银子拿出来,不得吐血?
可主子吩咐了,她不得不去。
裴嬷嬷后背被抽烂了,只能趴在榻上。配给她的丫鬟,平时还算勤快,今天却寻不到人影。
大夫开了药就走了,治伤的药膏放在案几上,到现在都没人帮她上药。
听见门口有响动,裴嬷嬷张口就骂:“你个死贱蹄子,敢欺老子失势。等……”
看清进来的是周红,没骂完的狠话强咽了回去,噎得她直打嗝。
闻着满屋的血腥味,周红瞟了眼桌上的药膏,冷笑一声。又见裴婆子伸手去拿茶盏,想用茶水压住嗝。她便上前一步,将茶盏放得更远。
迎着裴嬷嬷喷火目光,周红将罗曼吩咐事情一股脑倒了出来。见裴嬷子震惊得瞪圆了眼睛,心情突然大好:“你快给个答复,小姐说最多只等半盏茶功夫。”
“怎么不去抢?”
周红心情好,笑眯眯回嘴:“除了嬷嬷,别人身上也没这么多银子。”
裴嬷嬷气得仰倒,错着牙瞪着周红。
“瞪下了眼可不关我的事,就是经公,官府也不会判我赔你银子。”
裴嬷嬷牙咬得嘎嘎响:“明讹是吧?”
周红点头:“你也可以选经公,反正人证物证都还留着。只是留了案底,你裴家子弟还能不能科举啊?”
“卑鄙!”
裴嬷嬷气得七窍生烟,瞪了周红一刻钟时间,等周红当真要走了,她才咬着牙道:“成,我赔。”
她起不来身,恨恨的扯下腰间钥匙砸向周红:“银票锁在黄花梨衣柜里,自己拿。”
周红闪身躲开,笑眯眯的捡起钥匙开了衣柜,找到匣子点够钱数,连匣子一起捧着要走。
“那里面是四万两……”
“哦,多了五千啊?”周红笑眯眯,一脸的‘我就是多拿了,但我不承认’:“我数着只有三万五啊,要不你再过来数数?”
裴嬷嬷浑身的青筋都暴涨起来,她眼神化刀,恨不能直接刺死周红。周红看着她后背的伤,根本没把她放在眼里:“数吗?不数我可走了,出了这个门,再想污蔑,我可不依。”
周红作势欲走,裴嬷嬷急得从床上滚了下来,伤口崩裂,便是强咬着牙,痛呼也冲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