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日后,黄昏时分,暮色刚刚有些深,给周遭景物镀上一层朦胧。有一行人在宫中小径上慢慢踱着步。那是锦阳帝带着天景和玄明在散步。今日是吴昀和七十寿诞,吴昀和是三朝老臣,又是太子太傅,于是锦阳帝也登门喝了一杯寿酒。今天他心情好,带着三个孩子一起去,宴散后,太子和吴家的几位同龄人相谈甚欢,要留下來住一晚,锦阳帝允了,带着玄明和天景回宫。
晚秋的黄昏清爽微凉,锦阳帝有些微醉,携着一双儿女在宫苑里散步说话,倒是极惬意。一队侍卫和内侍在他们身后不远不近地跟着。
他们走到越华殿附近,侍卫中武功最好的一人突然觉得汗毛直竖,同时腰刀在鞘中嗡鸣不已,他紧张起來,抬头四下里张望,视线向上瞟时,只见越华殿的檐角上站着一人。
“有刺客,护驾,护驾!”他大吼了一声,腰刀铮然出鞘,几步抢在了锦阳帝身边。
檐角上的黑衣人如一只巨大黑鹰,丝毫无惧地扑向他的目标,十丈高的越华殿,他居然是直接扑下來的,临近地面时他出剑,剑锋轻挑,两个侍卫的刀就脱了手,他一脚踏上侍卫的肩膀,缓了下落之势的同时一借力,径直向锦阳帝袭去,剑风破空,凛凛地让人无法呼吸。
玄明反手夺了一个侍卫的刀,迎上了那柄杀气森森的剑。这时众人才都看清了刺客的脸,那人竟胆大的连面都不蒙。一张脸腊黄僵硬,身材不高,魁梧结实。
这时所有的防护力量都集中到了锦阳帝身边。刺客的杀机却擦过这个防护圈,袭向了孤立圈外的那个女子,人们清楚地听到他喉间挤出的一句喑哑冷笑,“呵呵,陈天景!”
这人的目标居然不是皇帝,而是公主。众皆愕然,而且刚才他的假动作太逼真,现在公主身边一个人也沒有,看來这个刺客对公主的命是筹谋慎密,志在必得。
替天景挡开这一剑的还是玄明,他的反应是众人中最快的,刺客的剑尖离天景的咽喉还有寸余,他的刀已迎了上來,刀剑铮然相撞,天景一声惊叫,顺势向后一倒,挣扎着挪开了一段距离。
玄明的刀打着旋儿飞了起來,同时他手腕欲裂,半边身体都是酸软的。他不自主地抬头去看那把刀,他最引以为傲的谢家刀法,在这个人面前竟然不堪一击。
那人击飞了玄明的刀就再不理他,又嘶哑低叫了一声,“陈天景!”继续追袭他此行的目标。但就是这一个瞬间的拖延,侍卫们已经围了上來,只是无人是他的对手,一时间满天都是飞起的刀影,和受伤的呼痛**。
片刻工夫,刺客已击退了所有的侍卫,但远处已有呐喊和奔跑声传过來,看來大批的后援马上就到,刺客抢上一步,剑锋还是直挑天景的咽喉。天景惊惶地哭叫一声,双手抱头缩成了一团。
一道沉猛凌厉的刀风直劈向刺客的左肩,他这一剑若还是刺向天景,自己的左臂就难保了。不得已,刺客收剑回挡,架开了那一刀。
“铛”的一声闷响,刀剑相交,刺客竟觉得手腕微微酸麻。不禁吃了一惊,这许多侍卫沒一人能让他有些许阻力,他还在考虑该怎么收场,想不到年近半百的锦阳帝竟是这里的第一高手。
锦阳帝腕力猛振,又是一刀斩落,刺客再次举剑格挡。锦阳帝的刀是家传宝刀,斩钉截铁也非夸张,加之他护女心切,怒极出手,这一刀用上了十分的力道。而刺客手中的剑是普通的青钢剑,刚才挡了他一刀,剑锋已有些缺损,再次迎上刀刃,剑锋立刻碎裂。
他临危不乱,反手抓过一个侍卫挡在向前,顺势后退两步,把那侍卫猛地推给锦阳帝,同时身体已经跃起,扔下了一句阴森冷笑,“陈天景,你等着!”
说着话,他的足尖在几个侍卫头顶肩膀点过,身体轻飘飘地划过空中,落在了旁边的屋宇之上,再一闪身就不见了。
这时,增援的御林军和侍卫也赶到了,大家一见皇上沒事,先松了口气。锦阳帝怒喝了一声,“愣什么!闭宫门,封四方城门,每个宫苑都要搜到,京城每家每户都要搜到,挖地三尺也要把那个刺客给我找出來。”
天景还蜷缩着,害怕的样子装得很像,心里嘟哝着,“父皇,不用挖地三尺,那个人就在露祥阁里,不过他现在肯定已经不是那副鬼样子了。那家伙怎么不去唱戏啊,演得也太像了,吓死我了。还有,他的易容术怎么弄得,连身材都能变,真厉害!”
锦阳帝部署完,附身抱起女儿,柔声道,“天景,伤着沒有?”
她一下扑到父皇怀里,惊魂未定地痛哭叫怕,一边哭一边觉得这一幕和七年前初次见过父皇时的情形很像,不同的是,七年前是自己策划的,这一次是那个家伙策划的。
锦阳帝安慰着她,恍惚也想起了七年前的初遇。越发心疼怜惜这个受了巨大惊吓的孩子。可天景如今已是少女,他不方便再抱她了,还好一个有眼色的内侍已经召來了两个宫女,这时候正好上來扶起公主。
天景软软地靠在宫女身上,被她们扶回了明华苑。锦阳帝和玄明也跟了过去。秋月明一见天景的样子,再听了锦阳帝几句简单解释,吓得魂都飞了,一把搂了天景在怀里,再不肯放手。
玄明犹疑着要不要说出天景上次遇刺的事,考虑了一路,到了明华苑终于决定说出,迟疑着叫了一声父皇,下意识转头去看天景,却看见她严厉制止的眼神,明白无误地告诉他,“不许说,你敢说我就再也不理你了!”
锦阳帝应了一声,问道,“什么事?”
“哦,儿臣觉得自己太沒用,武功太差,沒能保护得了天景,让父皇失望了。”
“说什么呢。”锦阳帝拍拍他的肩鼓励道,“你已经很不错了。这次多亏了你上前先挡了他一招,不然,后果不堪设想啊。”
他看着在母亲怀里啜泣发抖的天景,暗自忖度:到底是谁,派这样的高手來杀天景一个女孩子?
第二天,对明华苑和对天景个人的防御都明显加强了,尤其对天景,锦阳帝竟出动了大渊皇宫中的顶级护卫“虎翼”。
皇宫里的侍从护卫加起來不下千人,但“虎翼”只有三十六人,这支传说中拥有恐怖力量的护卫队伍直接听命于皇帝,而且只听命于皇帝。其他的人,哪怕是太子,也无权调动。
“虎翼”只有三十六人,锦阳帝一下就调了四人來保护天景。现在无论天景走到哪里,都在铁桶般的防护之中。
现在,天景的安全不是问題了,问題是,她一点自由都沒有了。看看四名“虎翼”铁板一般毫无表情的脸,就知道他们的意志何等坚定顽强,想用瞳术迷或他们,也不是不可以,但所要消耗的力量也非同小可。看來除了寄希望于师傅每次來上课时能制住他们,带她出去玩玩,是沒有其他办法了。
对天景遇刺事件,最意外最震惊最愤怒最不甘的人,是太子。第二天,他甫一回宫就听说了这件事,震惊还未平复就被父皇叫了去。锦阳帝开门见山地问他对此事的看法,这个厉害至极的刺客背后之人是谁?
他拿出好哥哥的做派,不住摇头叹息,还很有技巧地红了眼睛。对父皇的问題只用“儿臣不知”“想不出”之类的回答含糊带过。一來是他真的不知,二來嘛,他上次做了贼,心虚却在如今发作。现在他最想弄清楚的,不是要杀天景的人是谁,而是父皇是否怀疑到了他?
他的顾虑沒有错。昨天那幕险情过去,锦阳帝刚在明华苑坐定,脑中跳出的第一个怀疑对象就是太子。如果天景不是女子,几乎就能认定是太子所为。
皇室中的手足情,单薄似纸,一根手指就能戳破。锦阳帝自己当年也是和两个兄弟明争暗斗过來的,只是那两位各方面都远不及他,也沒有一定要和他抢位置的野心,因此沒闹到见血玩命的地步,也算是保全了手足之情。
现在他的子女们都长大了。玄明真的是个沒心机的老实孩子,这在皇嗣中极难得也极危险。虽然表面上太子和他好的像是嫡亲兄弟,但谁知心里怎么想。为此他不时就会用或玩笑或认真的口气敲打太子别欺负老实人。这些年來,他二人真的沒出过什么问題。他也挺欣慰。却忽略了天景的安全问題。
在他看來,天景身为女子就是她天然的自保屏障,她的确聪慧敏锐,政见独道思谋深远,他无数次慨叹过可惜这孩子是个女子。她的性别已经限制死了她所能获得的成就和地位,最了不起也就是个能参政的护国公主。他想太子不至于连这点度量都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