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她胸有成竹的样子,燕巳渊抿紧着薄唇,冷冰的眸底除了怒气还是怒气。
“渊儿。”
低低的唤声从旁传来。
他抬头朝隔壁桌看去,只见自家母后慈目含笑,早就没了先前反对的神色。
“絮儿说今日会送母后一份大礼,母后信她,你且放宽心看着吧。她是个机灵人,今日这一场比赛,她定不会让我们失望。”
他放在桌下的手指骨节都攥得生疼,可面上却不得不恭顺应道,“儿子信她。”
殿中的人儿,脸上洋溢着笑,浑身散发着一种超寻常的自信,这种自信并非装就能装出来的,那是骨子里透出来的。
一开始他生气,是因为他看穿了某些人蓄意让他女人出丑的动机!她不需要去应付这些人,只要他出声替她拒绝,满朝文武百官谁敢有异议?
若真有人不怕死,胆敢挑衅他,那他也不介意让其横尸当场!
可谁知她如此好斗,别人几句吹捧之言就让她去了……
去也罢了,这些通通是次要的。
最重要的是,这皮痒的东西居然还瞒了他如此之多!
她只与他说过那个世界先进的物件,却从未告诉过他,她还有技艺傍身!
看着她斗志昂扬的要与人比试,看着她自信满满的挑战所有人,看着她……
他到现在都不知道她究竟会什么!
可气不可气?!
他那身砭人肌骨的气息柳轻絮如何感觉不到?整个大殿如同沸水滚热,唯独他这一方空气极寒,犹如置身于凛凛的冰冻世界。
她转头看向他,眉眼漾着笑,艳如灼灼华光,娇如百花齐放。
燕巳渊敛着眸子冷冷地剜着她,但心中郁气骤然消散。
还能怎么着?
自己宠出来的,还不是只能继续宠着!
待萧玉航那边登记完毕,柳轻絮也已经准备就绪。
满殿数百人再无一人喧哗,都睁着一双眼煞有兴致的把她望着,明面上像是在等着她展露才艺,可不少人嘴角那丝嘲讽完全就是一副等着看她出丑的心态。
萧玉航跑到柳轻絮身边,嘴角是真真快笑裂了,“小舅娘,三十万两银子!三十万两银子啊!发了!我们发了!”
要不是金阶上坐着三位帝后,他绝对绝对会仰天长笑!
哈哈!
他长这么大,还没数过这么多银子,不知道会不会把手数抽筋……
柳轻絮挑眉问他,“你就不怕我输?要是输了,我与你小舅舅说不定要睡大街的。”
“怎么会输呢?”萧玉航瞪着她,激动得脱口道,“你可是我小舅娘!”
“哈哈……”柳轻絮忍不住笑出声。
她从一名宫女手中接过二胡,走到殿中,在宫女安置好的软凳上坐下,左腿驾上右腿,将琴筒置于左腿根部,左手虎口骑着琴杆,右手持着弓。
这只是一套很简单的动作,本该不足为奇。可她整套动作行云如水,自然又随性中彰显着她的熟练。
殿中数百人中已有不少人瞬间变了神色。
就连金阶上的三位都直了直腰板,目光紧紧盯着她的手。
瞿太后也惊讶的挺了挺身,眼中充满了热切。
燕巳渊同样看直了眼,生怕错过她丝毫。
柳轻絮随手拉了两下,抬头笑着扫视了一遍全场,“这首‘铁血丹心’请诸位笑纳。”
语毕,胡声起。
婉转悠慢的声音瞬间震撼容纳了数百人的殿宇!
先前那些嘲笑的、看热闹的、起哄的……无不把双眼瞪到了最大,就差把眼珠子给瞪出来了!
而此刻的柳轻絮无心去欣赏他们‘精彩纷呈’的表情,全身心的投入到自己的首秀中。
这一首老歌,也是她的最爱,别说自己演出,就是每一次听到都能让人心神澎湃,情不自禁的陷入一种侠骨柔情的意境之中。
随着她的投入,不少人脸色白了。
还有不少人情不自禁地起了身,望着她的目光不再是看热闹,而是满满的惊艳!
这一曲胡声,婉转优美中充满了铿锵有力的气势,犹如霹雳惊弦,可谓是刚柔并济,让人在柔情的意境中生出热血沸腾之感,仿若置身于一种西风快马、爱恨恩仇的幻境中无法自拔……
能拉出如此气势恢宏的胡声,岂是轻易能做到的!
哪怕在位的不少人都上了年岁,且历经桑仓自诩见多识广,都不敢说自己见过比此景更精彩、更震撼人心的场面!
一曲终。
柳轻絮放下腿,优雅的起身。
扫视着满殿的人,她绝美的脸上带着肆意张扬的笑,“诸位卿家,可有谁愿上台与我合奏一曲?”
满殿瞬间陷入寂静中。
连呼吸声都听不到几息。
就她这一曲震撼心肺的胡声,谁敢上去与她合琴,那都是上赶着去丢人现眼!
柳轻絮特意朝那名叫吴悠的女子看去,一点都不意外,人都叫她气得脸色发黑了。
再看太子身后的月玲珑和柳元茵。
这两个女人比吴悠的神色好看一些,但还是有一种吃了翔的感觉。
其他人就不说用了,真真是百人百张脸,每个人不同的神色精彩,堪称壮观。
“小舅舅,小舅娘这是哪里学的琴技?简直绝了!”萧玉航又坐回燕巳渊身侧,惊憾得无以形容。
他对这个小舅娘是信任的,知道她有把握会赢今晚的赌赛,可是他压根没想到,这小舅娘竟是靠自己的能耐征服所有人……
他还以为她会靠什么手法智取呢!
面对大外侄的提问,燕巳渊冷酷依旧,只给了他一记斜眼。
“这是我们的秘密!”
“小舅舅,你别这样嘛,我可是比你更早认识小舅娘呢,跟我还需要保密吗?”萧玉航抓住他手臂摇晃。
要是燕容彰那么大的孩子撒娇,燕巳渊绝对不会说什么,可萧玉航快二十的人了,还做出这么孩子气的动作……
“信不信本王把你扔出宴殿,让你一两银子都得不到!”
“别……小舅舅,我不问了,打死都不问你了!”萧玉航立马跳起来跑开。
不问这个小舅舅,但不等于他不会去问小舅娘……
燕巳渊送他一记冷眼,也不再理他了。
别看他面上端得一副‘我的女人我最了解’的模样,其实没人知道他心中有多气!
他还想知道究竟是谁教他女人琴技的呢!
他们在一起数月,他自以为很了解她,可今日她那惊鸿绝世的一曲,他才发现,其实他并没有将她了解透彻……
比起她过人的容貌,她这般天下无双的才情才是最惊艳世人的!
见实在没人上台,柳轻絮笑着拔高嗓音,“既然没人上台,那我就接着表演咯?”
随即她找来宫女,将她需要的东西摆放好。
下午的功夫,她让人打造了一件简易的画架,还让人特制了一些画纸。
画架按照她的指示对着瞿太后,软凳挪到画架前,在几百双如狼似虎的目光下她优雅从容的坐在画架前。
所有人都看得出来,她这是要为瞿太后作画!
只是她的画风,无人识得,于是有不少人纷纷起身靠近她,都想仔细地看清楚,以她如此怪异的架势,到底能画出什么来……
眼看自己的女人快被人包围,燕巳渊冷声唤道,“江九!江小七!”
兄妹俩就在他旁边候着,听到他指使,立马上前,把欲靠近柳轻絮的人全挡住。
众人一看瑧王下令驱人,顿时头皮一麻,又纷纷往后退。
江九和江小七背对着柳轻絮,皆冷漠的盯着周围人等。
许多人认识江九,知道他医术了得,是瑧王身边最得力的手下。而江小七虽然看起来年轻,还是个女子,但身上释放着冷冽的肃杀之气,与她清秀的容貌形成鲜明的对比,但凡有眼力劲儿的都知道,这同样是一个不简单的人儿!
最过意外的当属瞿太后了!
瞧着小儿媳的举动,她眼中还有先前的惊艳,此刻又瞬间被惊喜填满。
要是别人,谁敢画她,那绝对是要被直接摘脑袋的!可眼前的人儿是她喜欢的儿媳,想想先前儿媳那惊艳世人的琴声,此刻再看儿媳那从容自信的神色,她不但不生气,反而内心澎湃,期待满满……
看着她慈目中那份期待,柳轻絮心里如抹了蜜,自信的脸蛋上不由得洋溢着甜美的笑。
她手中的笔也称不上笔,而是让人用烧黑的炭打磨成画笔的形状。没办法,实在是时代差异,装备难求,半日的功夫能准备成这样已经很不容易了!
她收敛起纷杂的心绪,持‘笔’认真在纸上勾勒起来。
对古人来说,三岁能文、四岁能武、学富五车、出口成章……能做到这些就算天才了。她自认自己不是天才,但她二岁开始就识字、学英语,三岁开始学各种乐器,四岁开始学舞、学跆拳道、学素描、学国画……
她的童年其实并没有多少欢乐可言,每天就为学这些艺术课程都像陀螺一样旋转不停,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而这些还只能算业余的‘爱好’,学校里九科目外加校外辅导,她更是一样没落下。
二十年,她足足坚持了二十年,直到毕业工作……
如果这样都能输给这些古人,那她觉得,自己可以吃翔了!
她专注的在纸上画着,两刻钟后长呼一口气,同时停了笔。
抬眼扫视殿中,差点把她吓一跳。
只见大部分的人都起了身,一个个把脖子伸得跟晒太阳的乌龟似的。
不过有江九和江小七挡在她身后,没人看见她究竟画了什么、画得怎样。只要有人稍微靠近她,江九和江小七就视对方为仇敌般,逼得对方不得不打消偷看的念头。
察觉到她作完画了,江九和江小七同时回头。
这一回头,兄妹俩猛然睁大双眼,眼珠子直接就不动了,可谓是难以形容的震惊!
“咳咳!”柳轻絮出声提醒他们,注意形象!
兄妹俩反应过来失态后,赶紧肃正身形,再把她护紧。
柳轻絮没急着从画架上取下画,而是从阔袖中取出几只小脂盒,里面是她特制的颜料。
这次她用指腹作笔,沾着颜面快速给素描填色。
本来可以省去这一步,可是她画的是婆婆,黑白色不吉利。
彻底完成之后,她把画从画架上取下,小心翼翼的卷上,走向瞿太后,乖巧又不失恭敬的双手呈上。
“母后,这是絮儿送您的,画得不算太好,但希望您能喜欢。”
“快给哀家看看!”瞿太后早就迫不及待想看了,都不让云嬷嬷和朱琛转呈,直接起身接到手里快速展开。
“这……”看着画像中的自己,她瞬间如被点了穴。
燕辰豪从龙椅上起身,快速步下金阶走向他们。
燕巳渊同样起身到自家母后身侧。
看着画中人,同样是震惊得定住了。
画中的瞿太后端庄的坐着,慈眉善目又不适高贵典雅,那一颦一笑何止栩栩如生……
要不是自家母后就在身旁,他们都要以为人跑到纸上去了!
燕辰豪回过神,抬起满是震撼的双眼看向柳轻絮,脱口问道,“絮儿,你是如何做到的?”
“皇兄……我……我……”柳轻絮顿囧。
要是别人,她直接一声‘呵呵’笑就过去了。
可面前这位兄长不是寻常人。
不说吧,那叫不敬。
说吧,可她能说个啥?胡编乱扯那可是欺君之罪!
“皇兄,这是絮儿的绝技。”燕巳渊突然把话接了过去,并且一本正经的道,“此绝技她不便泄露,若不是今日为了助兴,她也不会轻易显露此艺,若皇兄感兴趣的话,不妨另寻他时让臣弟与您细说。”
燕辰豪转头看向兄弟,双眼微眯,隐隐带着几分不满。
信他才怪!
瞧他方才那震惊得呆傻的模样,他怕是自己都不知道怎么回事!
不过看了一眼满殿翘首的人,他没再出声,只是目光颇具复杂的看了看对面神色窘迫的小弟妹。
“高淳,拿下去,给他们看看!”他把画从瞿太后手中取过,抬手递给高淳,并沉声道,“看谁不服气的,朕给他机会让他与瑧王妃一较高下!”
高淳双手接下画,然后小心翼翼的展开,面向殿中所有人。
没有任何意外,此画一出,又一次震翻全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