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大功一件哪!”军帐中的关兴颇为兴奋,隔着门,望向那被雨水冲刷着的战场,“将士们若知道四弟便是那黄老邪,还不知道会如何的惊讶?”

“不能告诉他们。”关平连忙摆手,“如此一战,黄老邪势必会成为众矢之,成为曹魏所有将领心头之恨,四弟又不识武,暴露出去反倒平添了许多危险。”

“是啊…”关索也附和道:“如今知道黄老邪身份的除了父亲、马良军师、周仓叔外,唯独我们兄弟三人,便是出于保护四哥的目的,也不该把这事儿泄露出去。”

关平与关索的话让关兴恍然大悟。

他敲着脑门,连连点头。

过了片刻,他话锋一转,“这一仗打的真是过瘾哪,虽功劳是四弟…不,应该说功劳是黄老邪与四弟的…但咱们兄弟,连同这些关家军也算是与有荣焉吧!”

与有荣焉…四个字,关兴特地加重了语气。

似乎有点意味深长的味道。

毕竟,歼灭虎豹骑三千,俘敌一千,缴获军辎无数,这份功劳…就算“黄老邪”与“关麟”两个人,吃得下么?

关兴是渴望分一杯羹。

需知,关家军是按照汉军的军制。

五人为伍,十人为什,伍长之是什长,五什一队设队长,两队一屯为屯长,两队一曲有军侯,五曲一部设司马,三曲一军设校尉!

这么大的功劳,关兴作为屯长,但凡分到一些,那自是少不得扶摇直。

或许可以晋升为军侯,甚至破格升为司马也说不定。

与其它的兵士晋升不同,作为关羽的儿子,关兴自不用为了恩荫妻子、扬眉吐气而努力,他只是渴望在父亲的面前证明自己。

而证明自己最直接的方式,便是手下有更多的兵马。

然后,像是大哥关平一样,能主导一场战役。

当然…关兴并不贪婪,首功…他还是要让给四弟关麟,以及那位并不神秘的“黄老邪”!

他只要“一点点”功劳就好。

越是往这边去想,关兴越是兴奋…仿佛他已经如愿成为军侯、成为司马了。

只是…

关索的声音像是泼了一盆冷水,“弟提议,把所有的功劳都归于四哥与黄老邪!”

啊…

此言一出,关兴一怔。

心里嘀咕着。

五弟的意思是,战报,一点儿都不留么?

当即,关兴质疑道:“的确,四弟的引蛇出洞,与设计布防,至关重要,这偏厢车与连弩的发明对于此战更是举足轻重,可…我们没有功劳,总归也该有些苦劳吧?”

不等关兴的话脱口。

关平的话接踵而出。

“这件事儿,我支持五弟。”

关平表态了。

而随着他的表态,关索会意的笑出声来,关兴的脸色则是有些古怪。

“大哥…”

关兴还想争取,却被关平伸手止住,他解释道。

“如今父亲与四弟的关系如何?安国也知道的一清二楚吧?父亲正生着四弟的气,四弟也寸步不让,他们是针尖对了麦芒啊!也正是因此,四弟才会找到为兄,让为兄带一支兵马前来埋伏…也才有了这场大捷。”

“可…安国你可想过,父亲与四弟争执的焦点是什么?四弟在得胜桥时那翻激昂的述说,又是为了什么?”

“不都是因为父亲不给四弟兵马,不封他军衔,乃至于武库中的兵器,都不许四弟的部曲佩戴么?”

讲到这儿,关平的话愈发的语重心长,“为兄且问安国,从你内心出发,你来说,依伱之间…四弟该领兵?该有军衔么?”

这…

关兴下意识的抿了抿唇,如果是昨天,他一定会直接且坚定的回答不该!

关家军中,怎么能有一个不识武艺,手无缚鸡,还妄图指挥千军万马的将军呢?

别说是将军了,就是屯长?什长?伍长也不行啊!

可现在…关兴的想法已经彻底动摇了。

是…四弟不识武艺,但他却能制造出这神奇的“连弩”与“偏厢车”,如此可以远距离射杀敌人?何须兵戎相向?

而这偏厢车与连弩的使用,哪需要会什么武艺?

就是寻常的男人,稍稍训练就可以战场了。

这还不是最可怕的…

最可怕的是,别人发明出来什么神器,那都是藏着掖着,生怕被敌人听到、看到。

这样才能在战场达到出其不意的效果。

可四弟不一样啊,他竟选择…直接将这“神器”公之于众,让各股势力角逐。

以此搅动视听,影响敌人的判断,让敌人在争抢中露出破绽,露出马脚,从而…一击制敌!

这般谋略,这般心性…

如今,又是这般结果。

关兴一次体会到,还是在诸葛军师与庞统军师的身。

呼…

终于,关兴长长的呼出口气,他抬眼看了看大哥关平,又看了看五弟关索,最终,他妥协了,他心甘情愿的妥协了。

他重重的颔首,“若是…若是此战的胜利,能让父亲与四弟的关系缓和,能让四弟投身军中,能让父亲将武库向四弟敞开。

那…纵是我等不揽获丝毫战功,那又如何?”

这番话说到最后,关兴重重的咬着牙。

像是还有些不甘,但…这份不甘最终释然了,这一刻的他,又变成了四弟关麟眼中的,那个“大局为重”的二哥。

“多谢二哥…”

关索连忙拱手,他的心情溢于言表。

关兴努力的挤出一丝淡淡的笑意,“都是为了四弟与父亲,你、我兄弟,何必言谢?”

“好了…”看着眼前关兴、关索一副兄友弟恭的模样,关平一把揽住两人,“你们,还有云旗,都是好样的,都是咱们关家的好男儿!”

就这样…

战报怎么写?一下子尘埃落定了。

战报,功勋那一栏只会有两个人的名字黄老邪、关麟!

关平、关兴、关索,以及这一万关家军,他们丝毫不贪这功劳的半分,且…所有缴获的军辎,也一并归还于“首功之人!”

这边厢,一匹快马迎着那疾风骤雨先一步向江陵城驶去。

那边厢…

在紧临落日谷的山峦中。

一个浑身是血,满身湿漉,且正在被豆大的雨水不断拍打着的男人。

他伸出那巨大的手掌,用尽最后的力气,努力的攀了一处半山腰的山崖。

雨水冰冷的在他的脸拍打,他转过身,迎着那疾风骤雨,环望着那山谷中倒在地的人。儿。

这些人,昨日还是曹魏赫赫有名、未曾一败的虎豹骑。

可今日…

他们却变成了一具具尸体。

宛若修罗场一般。

他们的衣甲已经被扒去,兵器已经被取走。

他们的尸体就这么赤着身子,任凭血水不断的涌出,再经由雨水汇聚…流入那小溪与山谷。

几只乌鸦“嘎嘎”而鸣,在雨中盘旋在天空,仿佛是发现了可口的食物。

但那些倒下的人儿,却再也回不了家。

终于…

这男人再也忍不住心头的悲怆。

那嗜血的眼瞳里,泪水像是断了线的珠链一般的“啪嗒”、“啪嗒”的落下。

只是,暴雨之下,他的泪水与雨水混在了一起,他的哭声也被雨声淹没。

终于,他愤怒的张开嘴巴。可他却不敢狂吼,他只敢压低声音,重重的吟出一句话。

“曹子孝,曹子孝…你缘何见死不救?”

“你…是是要眼睁睁的看着我这虎豹骑的兄弟…葬送在这山谷中,才满意么?”

“…你,是你…是你!”

到最后,他已经顾不得那么多了,他歇息底里的狂啸!

宛若要以此…

以此来宣泄内心中的愤恨与不平!

“曹!子!孝!”

“我…我要杀了你!”

雨声潺潺。

“哈哈哈哈…”

爽然的大笑盖过了那雨水的声音,虽是阴雨天,但关府的正堂内却是笑声连连。

刘、关、张桃园三结义。

三人坐则同席,寝则同床,情义自是比天还高,比海还深。

何况…

此番张飞归来,算算时候,兄弟二人已经有两、三年未见了。

自是少不得一番唏嘘。

甚至,若不是杨仪那略显突然的一句话,保不齐,关羽直接就要拉张飞去喝酒,去一醉方休了。

此刻,关羽、马良、张飞分别跪坐在正堂,杨仪则款款将诸葛亮交代的事儿娓娓道出。

一番话罢…

关羽一捋长髯:“杨尚书的意思是,孔明派遣你不远千里来此江陵,就是为了考教一番吾儿云旗?”

“是!”杨仪拱手。

关羽则感慨道:“倒是不曾想,吾儿云旗竟惊动了孔明!”

关羽这边正在说话,杨仪已经从怀中取出竹简,“此为诸葛军师亲笔所出的考题…”说着话,杨仪就要呈给关羽。

关羽则将竹简退回给杨仪,“既是孔明考教云旗,那便是有选拔、提携之意,云旗为关某子,此考题关某不该看!”

听到这儿,杨仪连忙将竹简再度小心翼翼的收回,旋即拱手。

“关公如此,再是公正不过!”

关羽则大手一挥,“周仓将军何在?”

“末将在!”

“既杨尚书是替孔明来考云旗的,你即刻去召云旗过来。”

关羽一声吩咐。

“喏…”周仓答应一声…旋即就走出了此间府邸。

毕竟是考验他关羽的儿子。

又是近来,在关羽心头大为改观的儿子。

这小子,虽总是与他这当爹的叫板,可种种行为,起到的积极成功,愈发让关羽侧目。

此番,关羽意识到,这对云旗是一个天赐良机。

若是答得好,或许能效仿马良的弟弟马谡一般,成为孔明的关门弟子。

在其身旁侍奉左右,得其言传身教,如此一来,前途就不可限量了。

只是…

孔明的眼光何其之高?关羽最清楚不过。

除了马谡外,想拜师孔明的人,早已踏破门槛。

而整个荆州,包括“庞、马、向、习”这样的大家族在内,孔明能看得的弟子唯独马谡马幼常一人!

由此可见,想成为其关门弟子,这条路,何其艰辛哪?

当然,为了云旗能过关,关羽是打起了十二分精神,在吩咐周仓去请关麟后,又做出公正的模样,继而转头望向杨仪。

“杨尚书,如此安排?可好?”

杨仪怎会不识关羽的意思。

这是要证明,他关羽从未向儿子关麟泄露什么,如此…见证的,便是关麟公子的真才实学。

“关公安排得当,下官佩服!”

倒是张飞,不懂这些弯弯道道的。

二哥与杨仪对话,他听的是云里雾里。

他挠挠头:“二哥,说到你这儿子,这一路,可听到有关他的不少传闻哪…”

噢…

关羽抬眸,心里嘀咕着:

云旗已经这么有名了么?

张飞的声音还在继续,语气愈添好奇:“人说这小子号称什么荆州九牧王,还一个人杀掉了三十多匹狼?这事儿真的假的呀?”

真的…假的?

当着杨仪的面儿,关羽没好意思说。

马良张口道:“此言不虚,的确,四公子以一己之力匹敌三十余匹恶狼,不仅全身而退,还将这些恶狼悉数射杀!”

“哎呦…”

张飞不由得惊呼道:“这小子这么能打的嘛,那在关家军里,怎么着,也得是个牙门将吧?”

呃…

这话脱口。

关羽与马良哑然了,别说牙门将了,若是当初给他个屯长,就没后面那么多事儿了!

两人彼此互视,纷纷苦涩的一笑。

张飞的话再度吟出“怎生又有人说,他先是当着诸将士的面儿,让二哥下罪己书,接着又当着全城百姓的面儿,要跟二哥打什么赌?赌输了,还要二哥当着全城百姓道歉?这事儿,又是真的假的呀?”

说这番话时,张飞一改方才的欣赏,眼瞅着一股怒气就涌了。

他二哥这当爹的,还能儿子给欺负了!

张飞恨不得…替二哥好好的教训一番这小子。

这…

关羽有些不想说这个话题。

生怕杨仪把这些事儿一并传回给孔明,让孔明觉得云旗是个不服管教的顽劣之子,从而否定了他!

一如…昔日里,他关羽因为云旗不识武艺,否定了他的军师才能一般!

当然,这些话,关羽没法说,他转头望向马良。

马良会意,笑着辩解道:“坊间流言蜚语,三人成虎的故事也不是没有?”

“张将军还是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嘛,何况…此前合肥战场,料到正确结果的,整个荆州也唯独两人,云旗公子便是其中之一啊!”

马良是刻意将话题一转…

果然,张飞顺着马良的话就嚷嚷道。

“你这么说,俺想起来了,这一入荆州,无论是酒肆客栈,还是茶摊街坊,都是那合肥赌约和神器问世,这其中那洪七公与黄老邪的风头…可都完全盖过云旗这小子了!”

讲到这儿,张飞的眼睛瞪大,无比的好奇。

“其中,这洪七公被说的神乎其技,什么促成合肥赌约,使得那江东的碧眼儿再也不能向咱大哥提及那借荆州的事儿!”

“还有那黄老邪,说是制造出来什么骑兵的克星,制造的连弩比孔明造的射程还远、威力还要强,真要这么厉害,咋当初,俺在荆州时没听说过这号人物啊?”

言及此处,张飞那一双豹眼带着无限的问号望向关羽。

“二哥,你可给俺好好说说,荆州真有这洪七公与黄老邪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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