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塘积水,红莲映日,又有假山嶙峋,垂柳飘扬。
卫芊和王熙凤在湖心亭谈论。
这时候的王熙凤可没有那么些城府,看着四周无人,便道:“今儿个倒是巧了。没想到一大清早就碰到你赶回来。”
卫芊不明所以,王熙凤旁边的侍女环儿抿嘴一笑:“我家小姐昨日便想着来寻姑娘。不过昨天下午正巧岔开,没赶上。”
王熙凤一拍手:“可不是?本来昨日听说妹妹被定亲,便赶紧过来看看情况。不成想正赶上你去南山上香,所以今天才再过来碰运气。”王熙凤和卫芊关系不错,也知道卫芊的习惯,一般而言都会在斗姥庙住上几天。今天过来仅仅是碰运气。
卫芊勉强笑笑:“昨天陪母亲在山上待了一天,请姐姐担待。”
王熙凤性子爽利,快人快语,挥挥手道:“你我之间说这些作甚?”不过看着卫芊脸色,女孩闪过一丝担忧:“你这桩婚事传的挺快,我跟父亲打听了,据说是当初几个大人一起喝酒时定下的。传的这么快,恐怕不好办,若一力回绝,对你名声也有影响。”
卫芊没吭声,旁边红椿说道:“可不是,昨日夫人和老爷为这事就闹开了!”
“椿儿!”卫芊声音提高,红椿不敢再说下去。
家丑岂可外扬?卫芊不满红椿毛躁性子,道:“我刚刚回来,正好口渴了。你去水房打点水来。”卫芊目光一扫环儿,对王熙凤道:“姐姐喝什么茶?”
王熙凤顿时明白,对环儿道:“环儿,你知道我口味,和红椿一起去。”
“是。”两个侍女下去,王熙凤方道:“我听父亲说,那黄远大人恐怕要调走了。昨个儿几位大人喝酒,便是给他践行的。”
“调走?”卫芊若有所思:“他不带家人离去?”
“似乎没这打算。想来还不是觉得自己离开后家人无靠,才准备借助婚事找一个亲家帮手?”
卫芊听着,皱起眉头。若真是这样,恐怕这婚事不好回绝呢!
……
“你说什么!”贾玫神色惊慌,慌忙将左右遣退,只留下自己和黄夫人。“姐姐的意思是……”
“当今圣上年岁已高,听说前些天还得了风寒,病了几日。如今朝中人心浮动,正逢我家那口子要调往苏州,你觉得那几位殿下会坐视?”黄夫人条理清晰慢慢说着。
来之前,黄远跟她说了如今局势,这个联姻势在必行。不单单是黄夫人对贾玫,黄远也会跟卫延好好聊聊。
贾玫静静听着,她自小在长安定居,其父荣国公又是圣上心腹,对大明宫之事了解比黄夫人更多。
心中波澜,暗暗思量:“父亲是纯臣,但这些年身子骨日渐不行,没了父亲坐镇,荣国府想要保持昔日辉煌唯有从龙之功。”
贾玫太明白了,当初贾代善对他两个嫡子的安排,便是一文一武,以期日后在朝堂上彼此护持。
可二子皆非人杰,贾政屡次科举不中,如今碌碌无为,仅仅是贾代善出面捐了个小官,在工部待着。而贾赦作为继承人,最初的培养路线是武将,毕竟贾府便是以武风军功出身。但随着这些年朝中无战事,不仅仅是贾府,当年四王八公各大勋贵家族走军功武将路线的人都被坑了。别说入阁拜相,目前混得最好的只有王子腾一人,距离入阁还有很长一段路。
开国重武将,治国以文臣,似乎这是所有王朝的本能。随着四海升平,削弱权贵,帝皇集中兵权,这是必经之路。
见此,贾代善也歇了心思,专心培养玉字辈的继承人,走科举之路,想要打入文臣一方。对贾赦的要求只有一个,富家贵侯,支撑贾府不倒便是。倒是对贾政,还有些期望,似乎想要他更进一步,确保贾府昌隆。
“但父亲想得好,可两个哥哥却不甘如此。”贾玫听贾赦提及过,贾赦有心择一皇子下注,以从龙之功保全荣国公的爵位。
“我这大哥如此,我那位二哥哥想必也是这般。”贾玫神色变幻,不由想到自家。
见黄夫人等了半天,贾玫方道:“哪里来的几位皇子?东宫尚在,我等忠心报国,便是陛下有所不测,未来也是太子继位。”
贾府和太子的关系不错,这是贾代善早早就选择的路。忠君报国,效忠陛下和太子。
可天无二日,两位君主之间的关系当如何?
“如今皇帝逐渐显老,而太子正值壮年,锋芒毕露,这期间会有什么事,妹妹饱经诗书应该明白。”
“……”自古以来,最忌讳的一点便是帝衰而东宫强,哪一朝没几个被废黜的太子?不然那些皇子们争什么?
黄夫人话语一点,又道:“我夫君无意掺和,想要学着荣国公忠心报国,可惜一直无门。”
贾代善是效忠陛下的纯臣,借着他的名头可以避开部分皇子的胁迫,暂时确保中立。
贾玫盘算着,眯着眼,她听出话外之音,黄远想要走贾府的门路。她清楚自家父亲目前不欲结交武将,而是开始想办法和文臣们搞好关系。黄远便是走的科举之路,目前官拜刺史,未来未必没有到宣政殿的一日。
“父亲说过,治世以文,所以林妹夫便是探花出身。为的便是给贾府未来搭上文臣的路子。我卫府目前和贾府何其相似?皆是以武功起家,想要长久下去,下一代也必须走科举路子。”贾玫思索着卫芊的婚事。
说什么嫁给寻常百姓?那才是最不可能的事情,贾玫出身大家,岂会容得自家女儿这般作践?
“芊儿未来夫家左不过是权贵王侯,但武将一系刻意忽略,加入皇家是最倒霉的,而文臣……”
目前看来,黄府似乎还可以当做一个候选。
只是想到自家女儿的态度,贾玫又舍不得,内心摇摆不定。
“妹妹,听说江南大营的张总督准备调职?”
心里一突,贾玫不可置信看向黄夫人。这位夫人把玩一枚玉镯,搁在桌子上:“这东西就送给芊丫头把玩吧。”
贾玫沉默了下,方道:“朝廷之事,我一妇道人家也不懂。回头还需问问老爷?”
“这是自然,但妹妹毕竟是伶俐人,合则两利的道理应该晓得。”说完,姗姗离去。
她一走,贾玫立刻招呼黄管家:“去看看老爷回来没有!我在书房等他。”
贾玫当然听出黄夫人的意思,这次不单单是黄远要调到苏州任刺史,整个江南大营中的几位将军也开始左迁右调。卫延曾给卫芊提及,想要借此机会将自己的职位提一提,如果能够混一个品级将军,那就最好了。
不久,卫延来到书房。贾玫劈头盖脸便问:“大都督位列大司马,入阁拜相,到时候你要哪个位置?”
“怎么,黄夫人来了?”卫延面色如常,坐了下来,端起茶盏,只见里面只有半凉的茶水,索然无趣,说:“今日见了黄兄,他的意思是助我更进一步取得游骑将军的位置。”
“游骑将军?从三品的位置?怎么,陈大人也要调走?”贾玫一怔:“我就听说张总督要调入长安,难道不是空降一位江南提督,而是从下面提拔?”
“听风声,似乎是两位副都统择一上位,你也知道,当今局势不明,这江南大营也在京里面那几位的关注中。江南大营操持好了,在争皇位的时候就是一大助力。这里面的官职调动,恐怕有着博弈。黄远并不属于哪位皇子势力,此刻他调到苏州,若能拉我一把,后面我们可以守望互助。”
黄远不是哪位皇子势力,但是黄远在长安也有不少至交,有兵部的人,也有吏部的人。不然他也不可能在这时候调走。
卫延敲了敲桌子,贾玫懒得跟他斗气,命人上茶。
“我父亲难道不能给你出力,非要从黄远这边帮忙?非要卖一下自家女儿?”贾玫有些不满。
“卖女儿?你这妇道人家懂什么!这婚事大事父母做主,而且这桩婚事可不单单关系我的前程,就连你肚子里的孩子,也要依仗这桩婚事。别忘了,黄远的座师是谁?”
黄远走的科举路子,白丁为官,是明晃晃的文臣。
“他入得翰林院,老师是吏部尚书,未来你肚子里这男儿生下来,不还需要走科举路子?”对武官,卫延是彻底绝望了。自家大舅子目前还没个正位,那可是当朝一品国公的嫡长子!
他可不认为自己未来能够给自己儿子混一个好位置。
“借助这桩婚事搭上线,未来可以让咱们儿子少走多少冤枉路?”
贾玫哑然,这想法不单单是卫延,贾代善也有。所以贾敏下嫁林家,贾代善花大力气培养林如海,为的还不是让林如海在未来照拂贾府的后人?
“再者,岳父大人这些年已经交了大半兵权,目前哪里还能干涉江南大营这边?”卫延比贾玫明白局势,目前贾代善早早上交兵权,对皇帝摆出不染兵权的忠心模样,如此才能确保荣国府的安宁。
“那……两位副都统,我记得其中一位便是甄家……”贾玫想到自家老亲:“若是他上位江南总督,到时候不也可以提拔你?”
“但那样一来就站队了!”卫延喝了口热茶:“别忘了,甄家,可是五皇子的靠山。”
“而那位朱副都统,是太子的人。这次江南大营的内部调职,涉及太子和五皇子的争斗,我可不敢随便靠拢。”
“所以,必须从黄远这边走?”贾玫质疑道:“黄远自身的人脉能够帮你更进一步?他的老师是吏部尚书,但他可不是,凭什么帮你?”
“所以才需要这桩婚事。”卫延耐心解释:“黄远调职,但妻儿留在金陵,他白丁出身哪里有什么老亲家族?不正需要仰赖亲家?帮我,便是帮他自己,他明白分寸。”
说到这一步,贾玫无可奈何,只得道:“方才,黄家姐姐留下玉镯给芊儿,回头你看看送什么回礼?”
一来一回,这便是初步定亲了。
“你负责操持吧!”对这家务事,卫延从不亲自过问。
贾玫想了想,吩咐人去拿了一对金锁,然后又让心腹将玉镯送到卫芊那边。
卫芊此刻正和王熙凤一起品尝卫老夫人送来的点心。黄杨、红椿、环儿留在边上,二女说说笑笑,直到贾玫派人送来玉环,气氛顿时冷下来。
红椿忍不住道:“小姐?”
卫芊把玩着玉镯,这玉镯做工精细,绿玉色泽光亮圆润,上面雕琢一只展翅飞鸟。
“妹妹?”王熙凤明白怎么回事,见此,也只得安慰起来。
把玩玉镯,轻轻敲击桌面,边上黄杨面色一紧,生怕卫芊一怒之下将玉镯摔碎。玉镯坏了是小,但如果坏了卫府这桩联姻,那才是大事!
突然,清脆笑声响起,卫芊抬起头,笑面盈盈:“姐姐放心,我晓得。”将玉镯戴在手腕上,举起来对王熙凤看:“姐姐,你觉得如何?”
“挺配的。”王熙凤刚说完,便觉失言,又道:“妹妹戴什么都好看。”
卫芊笑了笑,对黄杨道:“你在此陪着姐姐,我去给母亲看看。”说着,拽着红椿跑去贾玫那边。
等离开王熙凤目光所见之地,卫芊的速度才停下来。
“小姐?”红椿在后面紧跟着,见卫芊停下脚步,连忙上前。
“我没事。”吸了口气,卫芊扭过头:“现在的表情,能见人么?”
看向自家小姐,秀丽小脸顶着红红双眼。
“小姐,您的眼睛。”
“那就先去洗洗。”卫芊忍着自己情绪:“母亲应该在挑选回礼?我怎么也要去亲自看一看。”
“小姐,您……”红椿咬咬牙:“这桩婚事您若是不同意,我们再想办法。”
“不着急,这才几年,未来有得折腾呢。”卫芊找了清水擦拭眼角:“我一七岁女童无权无财,当务之急是养精蓄锐积蓄底牌。不然我的话,我那位好父亲可不会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