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谊定下计划之后,慕晏就开始派人实施。
虽然海岸地方因为土地贫瘠,购买并不难。但齐鲁之地自古产盐,有许多盐贩盘踞在此,若要一一收付,比较困难。慕晏思索之后,让人快马加鞭递折子给皇帝陛下,说要给青州搞个试点,看能不能先实施朝廷所说的收紧盐政。若是青州实施的顺利,就可以全国慢慢推行;若是青州实施的不顺利,朝中也好再做打算。
盐铁一直是重中之重,朝中本来就为盐政的事吵过无数次,现在是被北疆战事和鸦片之事绊住了脚步,才没有再吵下去。慕晏此次折子递上去之后,朝中很快就一致通过了。
盐政之事,迟早得拿出来再讨论,现在慕晏想要先在青州试验一下,这对朝廷政策推行是有益的。
地方试点什么的,从古至今一直都有。
这时候的地方官权力还很大,刺史军政合一,实施许多政策的时候,甚至都不需要报备中央。若是离京城远,中央政令到达困难的州,刺史如同土皇帝。
皇帝一直在思考这事。不过现在他就算要改革官制,也是从中央开始,所以地方暂时不会动。
慕晏其实完全可以自己直接做决定,不必报备朝廷。不过慕晏既然能成为皇帝心腹,这些方面把握的很到位。但凡大事,他宁可累死几匹马,也不会擅作决定。若是必须抓住时机,来不及报备的,那也一定是在做的同时,就派人去告诉皇帝,顺带说明自己没有提前报备的原因,并且请罪。
皇帝虽时时刻刻说慕晏太迂了些,但慕晏这样做法,显然让他越发信任看重。
盐政之事并不急,慕晏便等着京城的回复。不过这一段时间他也没闲着,以私人名义购买海岸线附近的土地。除了为以后制盐做准备之外,他还得为造船出海打掩护。
而且以皇帝的慷慨,他自己买的庄子晒出来的盐,肯定归自己。
就算朝廷同意,他也不过是收拢零散盐户手中的土地,挂靠官员的豪族的土地肯定不能说收就收的。这是政令推行的潜规则。
不过宿谊信心满满。封建社会就是强权,征收土地的时候完全不担心钉子户。本来他还以为必须缓缓图之,结果慕晏直接一封折子,上达圣听,直接就变成政府行为了。
有了那么多地盘,宿谊坚信自己能晒出大量质量上乘的盐,到时候地方豪族算什么?在商言商,统统击垮。
为什么明明在元明时期,就已经发现的晒盐方法,直到清末,也只有福建等地少数零散盐户使用?因为晒盐需要大量的地方和统筹的劳动力。晒盐不是小家小户能做到的事。
这就跟种地一样。即使在工业化之前,农场和农户也是不同的。农户若和农场竞争,是不可能竞争的过。农场面积大,可以统筹安排各种农业生产活动,可以最大限度的节省人力物力。
这就是规模化经营。
晒盐这个“晒”字,就可以看出它需要的地盘和设施,绝不是小家小户能完成的。它需要前期的投入,需要更多的人力。
普通盐户,也只能支个锅煮盐。产量低,劳动量大,劳动成本极高。若是在盐专卖制度实施之后,盐户基本上就是被剥削的对象,是苦力。
宿谊虽然不懂太多管理,但没养过猪,猪肉吃过,猪跑也见过,稍稍简单一点的管理他还是做得到的。
怎么弄晒盐的设施,将其技术推进到工业化之前最先进的程度,怎么安排人力分工,这些宿谊都是做得到的。
而且宿谊觉得他这么一安排,慕晏绝对会落下一个好名声。因为这个时代,徭役是义务,不但不给钱,还要自备干粮。即使不是徭役,那沉重的税负也足以压得盐户们喘不过气。但海边百姓,除了晒盐和出海,没有其他谋生手段,只能依靠这个。
慕晏的晒盐场子,宿谊是准备“招工”而不是征发徭役,是要给工钱,包食宿的。
宿谊说这个的时候,以慕晏这个封建旧统治阶级的脑子,很不能理解。在慕晏看来,这都是无谓的花销。在宿谊给他从声望到工作积极性等各方面给慕晏解释了一下这么做的好处之后,慕晏同意了。
虽然看上去花销很多,但是若是以制盐的利润,不过九牛一毛,就当是给自己刷声望得了。
不过慕晏决定,这声望不能给自己刷,要给皇帝陛下和宿谊刷。
慕晏决定,他要宣扬这是宿谊仁慈,为民众造福,想让更多人吃上盐。因这并非朝廷行为,于是皇帝陛下同意了宿天师的请求。这是个人的善举,不能当做徭役。
到时候这些人感恩戴德,就朝着皇帝陛下和宿谊感恩戴德吧。
宿谊现在知道自己名声刷的再高都不会引起皇帝猜忌,至于太子……首先他信任他的弟弟,然后当他声望高到一定地步,又不干涉朝政,下一代统治者也会礼待他。相比之下,慕晏声望高了反而不好。所以宿谊同意了。
不过宿谊觉得,可以再加一把火。他决定淡化自己的存在,全心全力给他皇帝老爹刷声望。为此,他特意搞了一套现代类似于邪|教,不,宗教的仪式。
也就是,不是要管食宿吗?这吃饭的地方,弄成食堂吧。然后每次吃饭之前,都组织工人们高呼“谢陛下恩赐”或者“陛下万岁”之类的口号。然后出了什么成果,比如晒出第一批盐,就组织一个活动。自己这边提供伙食,让工人们穿上自己最好的衣服,搞一个庆祝仪式,对着京城那边跪拜,谢谢皇帝陛下的恩赐。
虽然之前是规定,但是长久以后,就变成习惯了。变成习惯之后,这些思想就会真的深入脑海,根深蒂固。
看,邪……不,宗教不都是这么搞的吗?
慕晏刚听宿谊这么说之时,只是想着,这大概是为了让这特立独行的行为不给其他压榨盐户的豪族所抵制,所以把什么都推到皇帝陛下身上。
宿谊坏笑:“你不明白,我是要给皇帝陛下在青州塑造金身。”
慕晏虽然不太明白宿谊的意思,但是觉得可能会变得很厉害。
“那我就拭目以待。”慕晏道。
宿谊道:“只几月,你就会发现,那些做工之人的精神面貌会完全不同。若是你承认这一点,就在造船和造玻璃的时候,也这么做吧。”
慕晏犹豫了一下。
慕晏已经算是很关心老百姓的人,但这个时候的人,还真征发百姓做事的时候,还管吃管住甚至给工钱的说法。不过宿谊说的若是真的,的确益处比给出那点东西多。
毕竟这些不是修路修城之类的徭役,而是本身就可以赚许多钱的项目。若以后续收益来补这部分支出,慕晏还算舍得。
这样看来,慕晏已经算是封建贵族中很具有先进思想的人了。若是其他人,肯定觉得,这些能省,为什么不省?本来那些老百姓,就是白干活的。
慕晏虽然也考虑了许多类似于声望等问题,但是他也有着想尽量减轻青州百姓负担的思想,才会接受这种做法。
宿谊心想,慕晏刚来这里,就已经有了父母官的自觉,有着对青州百姓的爱护之心了。
即使没有自己,慕晏肯定也是一个好官。
有了,自己,慕晏这就是名垂千古的节奏啊。宿谊自豪想。当然,自己肯定是名垂千古,跑不掉了。说不定等自己死后,还会给建庙呢。
可惜自己不可能有后人,不然说不准也跟孔子后人一样,弄个每个朝代都给封的世袭贵族当当。人家天师就有类似沿袭啊。
不过宿谊也就是想想而已。他可不希望自己子孙打着自己的旗号搞事。本来自己没什么黑点,结果后人一搞事,自己躺尸还膝盖中箭,多悲惨。
像孔子一生其实没什么黑点,他的思想在当时那个环境下,已经算是比较先进了。但是封建朝廷将孔家作为巩固统治的工具后,孔家出的那些大学问家被视作理所当然,个人的努力都被家族的光辉掩盖了。而孔家的那些败类,则让孔子也跟着挨骂。
孔子曾言,“非其鬼而祭之,谄也”。他知道自己身后之事,一定会叹息摇头吧。
所以宿谊与其给自己塑造金身,还不如给皇帝陛下塑造。封建社会,对一个明君的个人崇拜,可以很大程度上维护国家的稳定。
虽然皇帝老爹个人有些方面很渣,非常渣,特别是对于男女之情。这大概是许多封建男人的通病。不过作为帝王,他即使登基时间不长,以及逐渐展现出和过去那些明君同等的风采。
所以百姓们对他搞个人崇拜,在封建社会是有益无害的。
宿谊本来是来青州“度假”散心的,没想到到了青州之后,很快就开始忙得脚不沾地。
这种忙碌,若是穿越之前的宿谊,一定烦躁的要死,天天在地上打滚耍赖,推脱的一干二净。技术宅,可是有个“宅”字啊。
而现在,宿谊天天在外面跑,骑术都精进了不少,连小枣都不会对他嫌弃的喷气了,他并未感到厌烦,甚至很高兴。
宿谊虽然自己没有意识到,但是几次被动搞事之后,他终于有了点主动改变历史进程的热血了。
从被动到主动,大概是鸦片提前出现,给他的触动太深了吧。
宿谊的改变,在慕晏这个一直看着他的人眼中,十分明显。慕晏自然不会说出来。他知道,说出来之后,宿谊说不定又缩回去了。
慕晏喜欢之前的宿谊,那样的宿谊像是只属于他一个人。但是现在宿谊,慢慢展现出才华和光辉,让所有人都将会为之敬服的宿谊,虽然让他觉得似乎有些不安,但这是宿谊应得的。
因此慕晏会竭尽全力去帮助宿谊,让宿谊在尽可能安全的前提下,绽放自己的光芒,成为昱朝人心中的活神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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宿谊在忙碌的时候,青州,甚至临近州县的人也焦躁起来。
宿天师居然离开京城,来青州散心。
这散心有什么好散的?宿天师定有重要的事要做。
当然,之后当制造的盐进入市场之后,以及更多的事发生之后,他们就确定这一点。
不过现在,他们虽然猜测,但怎么可能猜得中皇帝,猜得中天师的想法。
皇帝&宿谊:真是来散心的,别乱猜了。
无论宿谊将有什么事要做,他到了青州,是事实。无论是心中存疑的,还是深信不疑的,许多人都想要一睹天师风貌。
不过据说在京城中,宿天师就被特赐特权,可以将所有人,包括皇帝自己都拒之门外。皇帝还特意自导自演了几次,把宿谊笑得在榻上直打滚,结果被自家老爹踢了屁股,咳咳,黑历史。
这些豪族,这些名士,比得过皇帝陛下吗?比得过京城的几大世家吗?无论是否对宿谊心存敬畏,但他们必须做出敬畏的姿态。
皇帝给宿谊塑造出来的特权形象,让这些人甚至不敢给宿谊递帖子。
而且宿谊还跟慕晏住在一起,慕晏还在和陈睦聊天的时候,说道宿谊住他府上,就是为了让他帮忙把俗事都挡下来,他这个刺史,其实还兼任了宿天师的管家。
这话很快就传了出去,传到所有该听的人的耳朵里。
慕晏把自己的姿态降到如此地步,但是谁敢看不起慕晏吗?
慕晏“玉面罗刹”的名声就是在青州打出来的,青州豪族中一些人提起他的名字都会做噩梦;慕晏还是闻名中原的名士,其墨宝和个人行为,都受到许多文人墨客的推崇。
对了,慕晏还是被尊为当今第一美男子。即使有人不相信,特意去京城瞻仰他的容貌,最后都自叹不如。
慕晏用自己的名声地位给宿天师造势,谁敢不买账?
所以许多人都想见一见这传说中的活神仙,但谁也不敢动。
宿谊也就难得清静一下。
不过在陈睦交接政务完毕,准备启程进京,当地豪族和友人们给他饯别宴会之后,那些人对宿谊的好奇之心,又蠢蠢欲动了。
陈睦在宴会微醺之时,用十分夸张的言语夸奖了宿谊,并且进行了自我忏悔。陈睦道他为官之后,一直为其政绩而沾沾自喜,却没发现,自己已经沦为曾经最不耻的俗人。
他为何做官?因为想验证自己所学,因为想为百姓谋福祉。所以,有政绩,是他本分。既然是本分,是应做之事,他怎么能因此而骄傲,因此而自满?
他被名利蒙住了双眼,就任期间,甚至没有再好好的看过一本书,写过一幅字,画过一幅画,弹过一次琴。他变得不像自己,他的眼睛只看得到功名利禄,其余什么学问,什么品德,都被丢到了一边。
“天师慧眼,与我初见时,便问我三个问题。宇宙洪荒为何物?众生云集为何物?人之一生又为何物?我迷茫。天师叹息,学无止境。”
“天师又问,君是谁?君来自何处?君将去何方?我困惑。天师叹息,自省不息。”
陈睦站起来,对着远处深深一作揖:“天师只看我一眼,便看穿我内心。能得天师提点,余何其幸也!”
在场哗然。
陈睦是比慕晏成名更早的名士,且弟子友人众多。陈睦其自傲事迹,也有许多流传民间,作为陈睦名气和傲气的佐证。
陈睦是宿谊两倍,他对宿谊如此高的评价,似乎已经将宿谊当做了人生导师一般,且言语句句发自肺腑,就让人不得不相信,宿谊的确是名不虚传了。
宿谊知道之后,很是无语。
他哪是初见就说了这些,明明是和陈睦聊着聊着,就不自觉得发散了。这只是哲学著名六大问题,是他整番话用作结尾点睛之笔的问题,哪是直接用来问陈睦的?
慕晏不由以袖掩嘴轻笑。
在陈睦和齐韫看来,宿谊前面的话都是铺垫,后面才是真正要说的话呀。若他并非对宿谊特别了解,定也认为如此。
宿天师,岂会说些没用的话?
宿谊无奈。算了,经常这样,他都习惯了。
不过陈睦在半醉半醒之间给宿谊刷了一次名望之后,那些人想要见宿谊的心情就按捺不住了。而且,许多将信将疑的人也开始相信关于宿天师的传说的真实性。甚至连最后抱有怀疑之人,都只是怀疑传说中宿谊弄出来的那些神迹的真实性,而对宿谊本身才华和德行深信不疑。
于是这些人终于开始动作起来。
虽然他们不能直接给宿谊发帖子,说要见面,但是给慕晏发帖子总是可以的。
慕晏也是名士,慕晏还是新任刺史,无论是拜见父母官,还是跟慕晏切磋学问,都是可以给他下帖子的。
既然宿谊与慕晏住在一起,那见到慕晏,还担心见不到宿谊吗?
即使宿谊躲了出去,只要得到慕晏认可了,以慕晏性子,怎么可能不将人介绍给宿天师?
宿天师既然来到青州,好似还要呆些时日,肯定不是闭门不出,一个人都不见的。
于是慕晏搬进官衙后不久,门房收到的帖子就已经等身高了。而这些还是被筛选过一次的。
慕晏看着帖子大笑:“康乐啊康乐啊,你说我是不是该委屈一下。我本也是有名望之人,可这些帖子中有多少是写给我的?这是真看不起我啊。”
宿谊白了慕晏一眼:“是你自己看不起自己吧?这些帖子肯定最先是给你的,其次才是给我的。给我看到能得到什么?你这个刺史大人才是他们巴结的对象啊。”
慕晏笑道:“我可不这么觉得。至少有一小半,是特意给你的。”
宿谊道:“你说是就是吧。所以接下来要干什么?你该不会真的要挨个儿见吧?”
慕晏道:“怎么不见?既然我已经住进了官衙之中,乔迁之喜,总是要大宴宾客吧?”
宿谊道:“好麻烦……”
慕晏道:“到时候你就在庄子中休憩。我借那宴会,看看众人再说。”
宿谊好笑道:“你还真是我管家了不成?”
慕晏正色道:“的确如此。”
宿谊道:“那就谢谢河清了,我就继续为了你的钱袋子而发光发热吧?”
慕晏大笑道:“说得好像我不分给你似的。”
宿谊道:“你要是不分给我,我就问陛下要,想来陛下是肯定不吝啬的。”
慕晏笑着叹气。
谁说宿天师视世俗为粪土的?明明一口一个金钱,俗得很。
慕晏如此决定之后,就筛选宾客,开始挨个儿发帖子,邀请他们来参加乔迁之喜。
每逢新官上任,举办一个宴会,让人来认认场子,是官场潜规则。
宴请的宾客很多,官衙稍显拥挤。慕晏举办宴会的地方,自然庄子中。那庄子是从陈睦手中购买,不但位于城中,且景致十分优美。这个时节,正好可以赏梅。
文人墨客,就喜欢赏个花,特别是在冬天。
慕晏邀人赏梅,邀的还全是稍有才名的文人墨客。至于政治和商业上的那些宾客,就要等下一次了。
慕晏本身就是大名士,他如此动作,才更显得他的身份和傲气,也让其余人大加赞扬,觉得慕晏很有名士风范。
宿谊是不太懂这名士风范是什么,大概是傲?
慕晏此次邀请人,除了给他下帖子的,还有许多在观望的,或者自傲不屑于主动前来的。无论望族庶族,只要有名声在外,慕晏一一邀请了。
至于你来不来,那是另外一回事。
不过慕晏本人名声在那,无论对慕晏本人是否有好感,但慕晏邀请之人,没有一个拒绝的。
正如宿谊所说,这些人只是因慕晏本人,就会来,和他没关系。他不过是顺带而已。
即使这个顺带很重要。 166阅读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