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叶随着邢夫人进了内屋挑首饰,邢夫人令丫鬟拿钥匙开了箱子,取出一个绿地粉彩开光菊石青玉梳妆盒,当着夏叶的面打开。
夏叶顿时眼前一亮,里面都是各色翠玉制成的头面、发钗、簪子、项链、宝结子、手串、手镯、坠子等,碧光莹莹,色泽温润。
邢夫人的嘴不自觉地骨朵着,对夏叶说:“这是前儿老爷才去翠玉楼订来的一整套首饰,说是给我庆生辰的。一件都还没有戴过呢,今儿倒是便宜你这精乖了!”
夏叶听了这小气吧啦的话,哪里还会去挑里面的首饰,再者,现在是要大房统一人心一致对外的时候,就连这愚顽的邢夫人也要好好地拉拢才行,便忙笑着说:“既然是老爷特为给太太订制的,儿媳岂敢拿呢?再者,我这一向生病,倒是懒得戴这些沉甸甸的东西,太太只管自己留着吧。”
邢夫人听她推辞,倒是还识趣守规矩,便缓了脸色,说:“老爷都说了要你挑两件,你就挑两件,不然倒是招得老爷说我小气。再说,这首饰都是翠玉的,颜色素淡了点,也适合你们年轻媳妇,你选几根簪子吧,不重,不会压得头疼。”
既然这样说了,夏叶忙从善如流地选了两根翠玉簪子,估摸着价值在十两银子左右,想来不至于招得邢夫人肉疼,也不至于叫人家这一整套首饰给拆了单,方才笑道:“那就谢谢老爷太太的美意了,我这会儿就出去给老爷他们看看,再让平儿帮我戴上,一会儿二爷要陪着我走娘家去,叫我爹娘看见,知道公婆如此疼我,也好高兴高兴。”
这话说得邢夫人又是体面又是惭愧,便一咬牙索性从匣子里又取了一支翠玉挂珠钗来,自己亲自给夏叶簪在鬓发上,露出一副慈爱的面孔,说:“既然要去亲家那边看你爹娘,就再多加一样,这个最适合你们年轻媳妇戴了,又好看又不张扬,还有这个……”邢夫人取了一只金镶翠玉手镯出来,塞进夏叶手里,说:“这个也一并戴着,好的玉养人着呢!”
夏叶谢了邢夫人,又出去谢了贾赦,贾赦眯着眼看着儿媳妇一派乖巧顺从的模样,高兴地撸着胡子直笑,说:“去吧去吧,你们小两口要去走娘家就赶紧去。说起来,我还要一支上好的老山参和两坛子惠泉好酒,带去给老亲家吃。”
因为贾琏身上的剑伤并未全好,便不骑马,而是和夏叶合坐一辆马车,另外,平儿,奶娘抱着巧姐儿和另外几个丫鬟婆子们则坐了另一辆大车,一行人乘坐着两辆看似寻常的黑油绸面大马车,林之孝管家代替贾琏骑着马,带着家丁下人们一路护送而去。
两口子坐在马车里,贾琏眯着眼打量了一下夏叶头上新换上的翠玉簪和珠钗等,笑着说:“这个倒是衬你,越发显出我娘子乌油油的头发,白生生的脸了。比金的好看,又不俗气。赶明儿我去翠玉楼,索性给你一整套配齐了。”
夏叶推他一把,说:“就这几件戴着才好看,人家知道是公婆赏我的,比自己配的体面呢。不过,你倒是去翠玉楼一趟也好,方才我听太太说这一整套首饰是老爷特为给她庆生辰的,既然是太太的生辰,我们少不得也要随个礼,表表孝心才是。我才听太太的口气不见得多喜欢这翠玉的,嫌素净了,你给整一件金镶红宝石的头面,约莫要花个五六百两银子,钱的话我来设法。”
贾琏讶然地说:“不是钱的事儿,只是,如何要送那么贵重的礼?你知道的,她原不是你的正经婆婆……”
夏叶说:“她不是正经婆婆,总是老爷的正经太太,这东西面儿上送她,实则是看在老爷的面上。花个五六百两银子,实则讨好了两个人,不吃亏的。”
贾琏低声说:“还是为了分家的事?”
夏叶点点头,说:“这一桩大事,光是靠咱们两个就是折腾到明年也不成。必须借老爷太太的力才行。”
贾琏“嗯”了一声,说:“好,都听你的。”
夏叶一笑,任他将她的手放在掌心里握紧,挑开一点车内的竹帘,两人肩并肩地坐看外面天高地阔,云卷云舒。
到了王府,王老爷刘夫人见女儿女婿倒是孝顺,前两个月才来看过爹娘,这女婿身上剑伤还未全好,却挣扎着病体陪着女儿一起来的,倒是显出夫妻情分极好,当然心里惬意,再一看女儿头上戴着的簪环手镯等物是公公婆婆赏的,还有公公特为令小两口带来的礼物,虽然也不值什么,到底是一片心意,也说明女儿在夫家公婆疼丈夫宠地日子过得很不错,越发放心了,高兴得一叠声地喊丫鬟婆子们摆席,弄点好的来与女婿女儿吃。
一家人其乐融融地将午饭吃了,夏叶才向爹娘说起在贾府闹的那一场风波,并拿出帕子来擦眼睛,装作滴泪的伤心模样,说:“我竟不知是何时得罪了姑妈,她竟如此恨我,买通我身边的丫鬟,拿着一点子所谓的证据颠倒黑白诬陷于我,还挑唆着二老爷来,逼着二爷休我!”
王老爷和刘夫人都震惊得不知道该说什么好,特别是王老爷,毕竟那一头的是妹妹,记得女儿能嫁入贾府都是托赖这妹妹帮忙撮合,女儿嫁过去之后每次回门都说姑妈照拂得好,怎么说变就变了呢?
夏叶见他们脸上露出不信的表情,便使眼色让贾琏说,贾琏也力证媳妇所言属实,不光是他,就连他爹贾赦都出马了才救下凤哥儿免遭荼毒,不然这会儿就不是由丈夫陪着欢欢喜喜回娘家而是她一个人凄凄惨惨哭回娘家了!
王老爷满脸的不可置信,说:“可是,她为什么呢?我实在是想不清楚这其中的……”
夏叶掩面,说:“岂止是这样!她还……那一日平儿告诉我,就是我上次小产,也未必就没有姑妈做的手脚……”
王老爷刘夫人大惊,特别是王老爷激动得从椅子上霍然起身,没站稳差点摔了一跤,好容易叫贾琏搀扶住了,颤颤巍巍地说:“真有此事?”
贾琏也是第一次听说,心里半信半疑,不知道是不是媳妇儿的鬼把戏,只望着她看。
夏叶咬着唇,眼眶里的泪一闪一闪地终于掉了下来,顺着珠面滑落,看得王老爷和贾琏都心疼起来,管它真不真呢,凤儿都伤心成这样了,全当是真的吧。
到底是刘夫人心细,喊了平儿上来问个真切,平儿被堂上诸人虎视眈眈地盯着,又见二奶奶掩面而泣,自然是顺着她之前表露的心思说话:“二太太确实有害琏二奶奶的心思,前次奶奶肚里的哥儿就是因为……”
平儿这么一证实,别人怎么着暂且不论,王老爷先就信了,用拐杖捣着地面,恨恨地说:“这个毒妇!竟然这样害我女儿!可怜我那还没见天日的小外孙啊,就这么没了!”
刘夫人给王老爷抚背平气,劝说道:“所以说,知人知面不知心呢,真没想到姑太太一个吃斋念佛的人,心肠如此!”
这边贾琏琢磨开来,倒像是有几分真呢!难怪媳妇和二太太一下子变得势同水火了。任凭是个女人,谁动了她的腹中的胎儿,能不拼命吗?可是,这二太太为何要动熙凤腹中的胎儿呢?
再一细思,贾琏就明白了,无非还是一个“利”字,以前熙凤才嫁入贾府,可以帮着二太太料理家务填补窟窿,她当然喜欢,等熙凤自己立起来了,在府里威势大了,开始不听话起来,还怀了孩子来增加份量,她自然就不待见熙凤了。再者,孩子也是个关键之处。若是熙凤如愿生下那个哥儿,就是长房长孙,绝对盖过贾珠那倒霉儿子贾兰的风头,而且,既然贾赦升了辈分,说不得什么时候就要退回家里做家翁,含饴弄孙,那这爵位承袭,不就顺理成章地落到了他贾琏的肩膀上?这叫一直虎视眈眈想要谋夺爵位的二房怎么忍,这才顾不得之前的姑侄情谊,悍然下手的!
贾琏想通了这一层道理,同样地咬牙切齿深恨二房那帮子人,倒是比夏叶还要着急要与二房划清界限了。
王老爷嚷嚷着说:“岂有此理!快叫下人备车,老爷我要亲自上门去,拿这拐棍子打她一顿,这是嫡亲的内侄女儿啊,她怎么下得了那狠手!”
倒是刘夫人到底对这继女情分有限,不像王老爷和贾琏那般听了这一番话都是义愤填膺,关心则乱,说了一句理智的话:“老爷快息怒!老爷,我们听着凤儿和平儿那丫头的话心里有着十足的疑心,可是,也只好在背后嘀咕生气的份!毕竟她一没下毒,二没使人推搡凤儿以至跌倒滑胎,只是刻意叫凤儿累了一整日。这会子打上门去认真追究,倒是惹得人议论,一来原是自家人整治自己人,就算咱们是受害的一方,传出去话也难听,未免有不知内情的人说什么苍蝇不叮无缝的蛋,定是凤儿有什么不对才叫亲姑妈恨得这般。二来证据不足,人家说不得还反咬一口,说是凤儿自己要强搞得滑了胎,倒是将这一桩大不是往她的脑袋上栽呢!”
夏叶忙说:“太太说得有理。爹爹快快息怒,女儿说这话,原是叫爹娘提防着那小人,并不是要爹娘去和她对上,她那歹毒的心肠,眼里只认得她自己生的宝玉是命根子,其他人,哪怕爹爹是她哥哥,在她那眼里,只怕也算不得什么。”
王老爷用拐棍敲着地面,怒气冲天地说:“好呀!既然这样,她在我眼里,同样算不得什么!跟下面的人都交代清楚!往后咱们府里再没有这么个姑太太,她要是来了,只管打出去!”
刘夫人惊诧而为难地说:“这如何使得?大家不就撕破脸皮了?”
王老爷说:“如何使不得?撕破脸又如何?就兴她弄我女儿,还不兴我发火啊?不光是我们这边如此,一会儿你再去把三弟妹请来,咱们同仇敌忾,都不许她上门!”夏叶听得暗暗点头,老爹总算霸气了一回,所以说为人父母就是如此,自己可以窝囊,遇上子女被人欺负的时候往往都化身为暴虎,王老爷想得还周到,知道光是他一个人鄙夷那王夫人还不够,必须勾上王子腾这个位高权重在家族里说得上话的才算行,刚才他提到的“三弟妹”就是王子腾的嫡妻。
果然,三日之后,王夫人被免了跪祠堂的惩戒,怨气冲天地往娘家去告状,没想到门都没能进去,随身带着的几个有体面的奴仆譬如周瑞家的竟然被打得鼻青脸肿地出来,再一打听,才知道琏二两口子早在三天前就回了王府,也不知道歪派了些什么话,现在连带着王子腾家都对她退避三舍了,可叫她往哪里告状去呢!
原来,王子腾和他那太太能往上爬到如今四大家族里的险要位置,还真不是浪得虚名,最知道权衡厉害了。王家三个儿子两个女儿,本来王熙凤之父是长子,因为没什么才干在这一家门一向是个陪衬,只看着那几兄妹们赫赫扬扬地,但是,到底是长兄,又是相邻而居的,真闹腾起来了,王子腾哪有不帮着兄长的?再说,这事儿听了之后,王子腾也觉得是妹妹闹得太过火了,尽管不干他的事,倒是也公正点吧。
王夫人这叫一个憋气啊,坐在离娘家不过丈余路程的地方望门而哭,哭了半天一跺脚,对被打得猪头一般的周瑞媳妇说:“走!改天我往宫里去!找娘娘说说这个理!我还就不服这口气了!” 166阅读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