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外公,一个外孙。
两个人,四目相对。
他们在彼此的眼里看出了其他情绪,比如梳理、陌生…唯独没有看到亲情。
然后夏平安笑了,笑的温和,一如他平日待人接物时的礼貌。
这礼貌,让两人的距离更加的疏远。
“你来了。”
夏平安并没有站起来,也没有行礼。
陈道言眼微眯。
夏平安一句话,就表达了两个意思。第一个,他知道自己是谁;第二个,他知道自己回来。
这两点信息无论哪一个,都足以让他感到心惊,尤其这句话是夏平安在监狱中,以如此平淡无奇地语气说出来。
“你如何知道我的身份?”
夏平安笑了笑,道:“一句话,一个眼神,就让鲁行远不敢反驳的人,其身份可想而知。再者,这个时候能来大牢看我的人,除了我认识的人之外,就是陈候府的人,不然我实在想不到第二种可能。观你的年纪和气度,实在不敢做第二个人想。”
陈道言不得不说夏平安观察细致,仅凭这些事情就推断出他的身份。
但是,稍微聪颖的人,想要做到这一点并不难,难的是第二点。
“你知道我要来?”
夏平安点头。
陈道言道:“就因为你的身份?”
夏平安点头。
陈道言略有些失望。
如果夏平安仅仅凭借自己的母亲这一点推断他会过来,甚至推断陈家会救他的话,那这样的人就太过势利,或者说,他利用陈家甚至依靠陈家的目的太明显。
夏平安摇了摇头,道:“这一点确实在我考量之内,因为,无母亲的缘故,就算我不想,你们也会这样认为,但那时候来的人不应该是你。”
陈道言挑眉,听出了夏平安的无奈。
夏平安轻笑,道:“若我想依靠陈家,来京城我就会去找陈家的人,但不是陈候府,而是无量观。但是,我不能那样做,我也不想那样做。”
陈道言听到夏平安说出无量观,脸上隐隐有怒气,冷冷的寒气直扑夏平安。
夏平安并没害怕,眼睛盯着陈道言,道:“我想,圣上找过你了吧?”
一句话,陈道言身子猛然一震。
姬皇渊找他是今日早上的事情,夏平安那时候还在监狱之中,不可能知道。但是夏平安说出这句话,就证明他猜到了圣上会找自己。
他怎么猜到的?或者说,他能在大牢内安稳看书,那是笃定自己不会死在里面了。
还是说,他的背后还有人,能跟内宫甚至皇上搭上关系?
一时间,陈道言思绪纷乱。
夏平安知道陈道言在想什么,没出声辩解。
“你是…圣上的人?”
应贤试是姬皇渊提议举行的,陈道言有这样的猜测也属情理之中。
夏平安笑着摇头。
陈道言突然想朱预兆的死,这本身就有有一点,除非是化气境更高的修士,不然不可能杀得死化气境一层二阶的修。而夏平安和布赢的修为摆在哪里,除了有人暗中搭救,他实在想不出其他方式来。而能在不知不觉帮助夏平安二人的,出去陈家,他实在想不出第二个人来,只能是今日找他谈话的圣上。
“那个化气境的修士是如何死的?”
夏平安道:“我是个大夫。”
这是一句没有多大意义的话,世界上很多大夫。可是,陈道言却听出了不同。大夫有很多种,有能起死回生的神医,也有致人死亡的庸医;也就是说,大夫可以救人,也可以杀人。但是,夏平安这句话里的意思很明显,他的医术可以帮他杀人。
也就是说,圣上并没有派人帮助他们,也可以断定,夏平安和内宫没有关系。
那么,夏平安如何会知道圣上会找他谈话的?
陈道言实在想不出。他看过夏平安来京城的所有细节,除去校场、赌坊、面摊,他大部分时间都在客栈待着,深居简出,不可能有其他可能。
“说。”
夏平安想了想,道:“当今圣上是怎么样的帝王?”
这个问题,陈道言能回答,人是当年他拥护的,他自然知道姬皇渊是怎么的一位帝王。
可是,这与夏平安有何关系?
夏平安道:“你为什么过来?”
第二个问题,陈道言却皱眉了。
夏平安道:“不要告诉我是因为我的母亲,这样会让我觉得我母亲骗了我。”
陈道言冷哼,看向睡觉的布赢。
夏平安笑道:“我也在军中待过。”
一句话,陈道言就明白了。
姬皇渊为何会举行这次应贤试。因为在边界上与东苍国的僵持负多胜少。修士,尤其是化气境修士的缺少,导致战斗持久力不足。
也就是说,应贤试的根本目的在于给强军种下一个种子。
那么,像布赢、夏平安这样曾在军中待过的人,尤其还是坝城和疾马城附近的人,天然具有了优先选拨并保护的权利。
只是,这次正好夏平安和他陈家有关系,所以姬皇渊才会让他参与进来。
也就是说,夏平安从一开始就将这件事看的很清楚,一开始就猜对中姬皇渊的心思。从擂台上失守杀死流释奉开始,他就进入了姬皇渊的视线范围,只是因为某种原因让他在外面蹦跶,掀起这风浪。
世上最可怜的是无名无姓的人,因为他们死的无声无息,没人会注意。
不对…
陈道言看向夏平安。
夏平安不是从最后那一刻才进入姬皇渊的视线,是进入教院开始就进入了。
他看过夏平安在京城所有作为,看着很少走动,平淡无奇,可是和布赢搭在一起,每一次都能引起议论。先是好运二人组,后来是奇迹二人组,几乎每一场都能引起围观,讨论。
他从来就不是无名无姓、默默无闻之人,他的独立特行,依然让他卓尔不群。
陈道言想通这些,第一次正视起眼前这个少年。
他应该十六七岁,竟然在无声无息无形中,布置了一切。
夏平安看到了陈道言的眼神,看到了正视以及夹杂的提防。
太聪明的人,走到哪里都不会找人喜欢的。
但是,他无所谓。
“这只是我考量的第一条。”
陈道言道:“第二条呢?”
夏平安道:“第二条就是流释奉死在了擂台上,但找不出死因,之后紫金逸对我的处置。”
流释奉死在擂台上,夏平安被逐出了教院,剥夺了名次,很重的处罚。
陈道言串联想到夏平安说的第一条,再看这件事,很明显应贤试有被人操纵的的痕迹,而紫金逸顺着对方的意图这样做,就是想用夏平安钓出这背后的黑手。
现在,钓出了散千金这只鱼,夏平安却与这只鱼进行了周旋,让事情变得更加扑朔迷离,紫金逸自然不可能舍弃他这个饵。
这真是一件无比有趣的事情。鱼饵是钓手,钓手又是鱼饵。
夏平安是鱼饵没错,可是他何尝又不是钓手呢?他猜中姬皇渊的心思,知道紫金逸的打算,他以生死做饵,反手成了一个钓手。他钓到了散千金,为他父亲二十年前的故事画上一个句号。
那么,自己现在入局,又是什么角色呢?
是鱼饵,还是钓手呢?亦或是那个解开鱼饵和钓手的关键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