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隐约约的风吹得整片树林稀稀疏疏,萧瑟的感觉落在身上,顿时有种从骨子里彻底蹿上的凉意。祁宁的十指紧紧地握着她的手腕,感觉从肌肤依稀冰冷,也不知是否融入了风里的荒芜。
下意识地被牵引着跑去,脚踩上枯枝的时候,分明有“咔嚓”的一下声响,生生扎进耳朵里,让脑海中有什么也霍然一震,好似生生地“嗡——”了一下,把全身颤栗的感觉衬托得格外真实。
回头一眼,可以看到尚渊不发一眼转身加入战局的背影,神智一时有些迷离,隐隐在耳的是他方才的话语。
这些流寇所做的,往往是禽兽不如的事……
绝对不能落到他们手上!
秦淮强压下心头的那份恐怖,抬头往跑动的前方看去,遥遥已经看到栓在不远道子口边上的那辆马车,马车的边上有一个人影紧紧靠着,瑟缩着身子,看不清她神态,但是分明感到有一种绝望无助的感觉从她的身边透出。
“尚香!”秦淮不禁脱口大叫了一声,本想可以借此安抚,不想尚香格外的慌乱无神,一动不动地蜷缩着身子,分明是没有听到。
这时握着她的手微微地紧了下:“快点上马车!”
秦淮还没来得及反应,只觉得有一股力量猛然地将她一把推了过去,等再往回看时只见猛然掠过的几道剑影,也不知道那里蹿出来的人,祁宁的身影一下子被围在了人群中央,不时被挡去几分视线。
几个人显然也想朝他追来,但是祁宁的剑法看似疏离,实则密不透风,将那些去势也堪堪地拦住了。
身影显得错综迷离,然而恍惚中,似乎看到他透过人群中不露声色地递过来的一眼,很淡,很浅,只在她身上轻轻一抚,便又落了过去。语调从周围兵戎交加的氛围中露出,比平常还要显得无波无澜。
“秦淮,快走。”
一句话,甚至没有更多语调的修饰。
秦淮哑着嘴张了张口,终于猛一咬牙,转身奔去。
徐徐的风围绕在身边,那处的篝火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被人踢灭,灰烬翻滚而开,顿时在大风中被猛然吹灭了。遍耳传来的只有撕杀的声音,不时染开几片血,回头前的最后一眼余光,只落过无尽杀戮的缱绻。
秦淮感到自己的嗓子干得难受,好似有什么堆积在那里渴望高呼而出,然而硬生生地被卡在那里,好似那些熄灭的火不知什么时候移开了地,开始燃上了她的喉中。
“尚香,我们走!”秦淮一把将尚香推进马车里,翻身跳上,干脆利落地径直拉起缰绳。
她也不知道到了这个时候,自己为什么忽然有一种诡异的平静,周围的氛围很古怪,然而她的思维却清醒的可怕。好像所有的恐惧都已经只留下了身边那一层无法抑制的颤栗,眼中看到的,脑中想到的,却是格外平静理智的一抹清晰的神智。
“驾——!”口中长吁一声,仿佛将全身的力气猛然放在缰绳上面一甩,马一声高啸后前蹄仰天一扬,马车随之一颤,突如其来的震动好似要将她全身的骨骼也给颤裂了一般。
车轮辘辘,顿时周围扬起一片尘土。
秦淮双手死死地抓住缰绳,感觉虎口处在这一震下好似摩裂了一片皮,火辣辣的生疼。
颠簸中,她也不明白自己究竟有着怎样的心思,居然还记得回头看去。
火光灭下的深山,在夜色中有一种诡异幽静的黑,只是原本的寂静被堵截在沉沉的杀意之中,原本暗色的夜,这个时候却好似是血色的一般。
视线中一些落过一缕衣襟,在人群中一晃而过,极用心,才偶尔捕捉到一角。
祁宁……
秦淮忍不住手上又放重了几缕力道,但是狠狠一咬牙,愈发高声地又一将缰绳猛然一甩。马匹有如脱缰,直带着一辆马车,将那些人从视野所及的范围中越拉越远。
她不知道前方是哪里,更不知道自己是在往哪里走去,渐渐远去的山道,把她们引入了更加沉重的黑夜之中,层层叠叠的树木在月色下投下的影盖在马匹上,格外斑驳陆离。
离开了撕杀,周围一点一点地静下,寂静的夜中,渐渐才感觉从背脊彻底透上一股凉意。秦淮恍惚间才发觉,自己不知什么时候起竟然起了一身的冷汗,这时候夹着衣襟,格外冰冷。
耳边除了风声,就只剩下了辘辘的车轮声,连呼吸都显得突兀,越走越深的林子,竟然死寂地好似没有什么活物。
恍惚间,秦淮眼前似乎又闪过祁宁的身影,吐息依旧沉沉地落在身边,松懈下她仿似全身没了力气,彻底无力地靠上车壁,只听心跳突兀。
她没有什么可以为祁宁做的,这个时候唯一的一点,便是不做他的拖累。
没有她在,这个男人,至少可以保证自己的安然脱身才对……
也不知过了多久,心跳慢慢地恢复了平静。秦淮转身,徐徐地掀起了车帘,借着微薄的月色看着车厢里蜷缩着的那个人影,尽量地放柔了声音:“尚香,没事了……”
一句话好像陡然落入了谷底,半晌,没有丝毫回音。
秦淮咽了下自己干燥的嗓子:“尚香,没事了……我们逃出来了。”
许久许久,车厢里的人影好似微不可闻地颤了一下,然而依旧没有丝毫声息。
秦淮默默地抿了下唇,正准备将车帘轻轻放下,不想半空中,忽然被人一把握住了手,肌肤上陡然蹿上一抹冷得几不真实的寒意。她的心口不禁一跳:“尚香?”
风,轻轻地笼在寂静的周围。
“弟弟……呢?”
尚香的声音很轻,带着颤音,轻得似极从格外遥远的地方飘荡而来的。秦淮被她的第一反应唬得一愣,这时却见她始终紧紧蜷着的身子微微一僵,慢慢地抬起了一张煞白得过分诡异的脸。
嘴角一颤:“小姐……我……弟弟呢?”
秦淮感觉自己的胸口好似有什么也随着她的语调依稀颤了下,看着憔悴得这样苍白的人,呼吸也隐约一滞:“尚渊……应该还在那里。”
“我要回去!”尚香手上的力道猛然一重,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竟然从车厢里就要往外跳出,跌落在地上顿时跌倒,终于腿下一脱力,整个人都栽倒在了地上。
秦淮忙将缰绳一拉,从车上跳下来,手忙脚乱地搀起她:“你回去能做什么?有祁宁在,尚渊他们都能没事的……”
最后一个音在风吹动下有些飘无,话出口时,她也不由愣了愣,也不知为何,自己的话中竟然有着几分浓烈的悲怆感。
尚香的整个身子好似彻底没了力气,整个人瘫软在了古道上。
看着她空洞的眼睛,秦淮竟然一时接不上话来。
心里有种格外莫名的忐忑,顺着尚香的视野望去,那里是她们一路逃来的地方,也不知道已经离开了多久,更不知道那里的情况怎么样,谁也不知道留下的那些人,如今是生,还是死……
风很凉,更凉的,却是心。
“尚香,他们,都会没事的……”秦淮的声音轻地有如喃喃,也不知道是说给尚香听的,还只是说给她自己,尚香没有回她,这样的一句,就彻底沉寂在了浓重的夜色里。
“好了,上车吧,前头应该会有村落,如果他们脱险了,理应会上那里来找我们的。”秦淮深吸了一口气,用力地去搀尚香。那个僵硬的身子在她的搀扶下终于一点一点地又站了起来,将尚香扶上马车,正准备也跳上车头,却见她往车厢里走的姿势猛然地僵住了。
那双眼睁得大如铜锣,好似看到了世上最恐怖的东西。
秦淮顺着她看的方向望去,全身上下陡然浇上了一盆凉水一般,僵硬得动不了分毫。
遥遥的路口,几个手执戈矛的人影。只看得出是一干身材魁梧的样子,看不清长相穿着,更看不清对方的神色,却在这种深沉的夜色里,分明有一种被野兽盯上的猎物的感觉。
屏息间分明是一种沉重□□的呼吸,有几分不似是人,而是深山野林里头的狼群。
原来,即使到了这里,还是没有办法逃脱吗……
秦淮有些绝望地闭了闭眼,只觉得笼罩在自己身上的月色太浅、太薄,而这些阴霾笼罩中的男人的视线,仿似就足以将她身上的衣服都给撕扯得支离破碎。
尚香已经在身后,颤抖地不成样子了。
到了这个时候,所有的反抗都不过是徒增对方对自己的摧残,秦淮安静地站在那里,手上的缰绳终于一点一点地垂落了。
一行人浩浩荡荡地走近了,才可以看清他们身上一些破碎厚重的皮毛,有些毛皮在处理的时候还未清晰干净,上面还留着野兽死时的血,一双双眼睛趴在流寇们的身上,空洞无神,却好像无时不刻都在沉沉地注视着你。
秦淮看着他们走近,只是默默地紧握着尚香的手,打量着他们,无丝毫言语。
流寇们走近了,视线毫无避讳地在她身上一落,有些意味深长地笑了起来。这种笑让人有种格外不自在的感觉,她强忍了作呕的感觉,虽然一些可以猜到自己将要面对的事,却硬是憋了一张毫无表情的脸。
“哟,三当家他们不是说手到擒来的吗,怎么还是跑出来了两个娘们?”有人“嘿嘿”地笑了声,似在调侃,周围的人也是认同,顿时周围哄笑声一片。
“苏娃子,你有本事上老三面前吼去,也就敢在这个时候充充英雄了。”有人粗野地嘟囔了一句,周围的人顿时静了静。
显然这人应该是这些人里面领头的,秦淮不禁看去,只见那人一张满是大胡子的脸,也不知是多久没有清理了,浓密的胡渣遍布了他的整张脸,几乎看不出多少五官。这个时候似是察觉打量,他猛然回头看来一眼,那双黑色的眸里深邃的神色一闪,竟然骇得她心跳不禁一滞,下意识地已经慌忙别开视线。
大胡子似笑非笑地打量了她一眼:“这身衣裳,倒是好人家的女人。看来今晚的对象也不是什么简单的主,老三一个人顶不住,那也是正常的。得了,把她们带回山寨去!”
其他人闻言,都是一阵欢呼,在这片格外喜气的氛围里,秦淮却偏偏是怎么也笑不出来了。
夜色很冷,她的整个人,却也是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