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过去练剑的日子中,凌露一直以墨封作为假想敌。虽然近年他已经很少跟人交手了,但是数十年前还是留下了一些纪录。
那是几卷古早的黑白录影带,虽然只是墨封「年轻」时的录像,但已经是足够的参考。
在长时间的研究之後,凌露得出了一个结论∶在可见的将来中,自己单论剑术是不可能超越这位墨首席。
本来凌露就不是专练剑法的武者,她比较擅长近身肉搏,步法配合速度的打法。
但凌露随即想到的就是∶如果在已知的领域上不能战胜,那在未知的领域上呢?
墨封是个经验丰富,知识广博的剑手,即使凌露苦练成的雌雄龙虎剑,也依然未跳脱传统武学的范畴。
但经验丰富的人也有缺点,他容易被经验所限制。
凌露回想起自己所习的武学,最具有特色的就是那根据现代心理学发展而成的心锚。
心理学真正进行科学化研究始於十九世纪晚期,传播到中国地区就更晚了,像墨封这种老古董,八成对这种洋鬼子货色没有多少了解。
凌露找到自己的优势∶既然比不过技术,那就进行精神上的比拼。
经过长时间的实验丶练习。通过借相丶冥想与自我催眠的手段,凌露成功的把心锚技术添入到自己的武技之上。
心锚是以巴甫洛夫的条件反射理论为依据,而条件反射的特性就是不经过大脑思考身体即能作出回应,也就是说∶比平常的动作更快。
在大脑中假想实战时对方可能出现的行为,并设定一个个的对应动作。把对方出招时的影像当作引起条件反射的中性刺激,激发出自身的条件反应,在意识认知到之前便作出反击。
这种单以大脑皮层驱动的反击技,省去了思考的步骤,基本上是不重视脑子,甚至是完全忽略脑子存在的打法。
虽然危险丶虽然缺乏应变能力丶虽然要经过长时间的提早准备,但单就一击之间,这招可以爆发出极其惊人的速度。
她相信,这就是传说之中「发在意先」的境界。
凌露把这招命名为「斩念」。
原理简单,但这种运用人体大脑运作模式的武学练习起来比寻常武学困难百倍,毕竟人要怎样活动肢体这是天生就知道的,可是要控制情绪,却是很多人穷毕生之力都做不到的。
这是只有凌露这种生来就对自身心理状态具有极强掌控力,加上後天进行长时间精神锻炼的人才能练成的招式。
凌露在心中设下了多个对墨封专用的心锚,经常晚上一个人对着镜子进行自我暗示。只要墨封一出剑,她的「斩念」就会自行迎击。
但实际有多快,还是要经过对决才知道。毕竟一个武者的速度,尤其是出招时的速度,很多时候都是自身主观的感受,并没有经过量化。
两人对峙。
凌露的瞳孔扩大,把墨封全身上下每一处的活动都收入眼中。
在凌露的眼中,墨封已经不是单纯的一个血肉之躯,他身上每一丝肌肉的抖动已经形象化的显现出来。
就等那一刻了。
墨眉剑一晃。
龙棘丶虎辟化成两道寒芒。
黑色与金色的光芒交错。
对外人来说,那只是一瞬间的事情,在场绝大部份的人都没有看到交手的过程。
但在凌露眼中,她可以清楚看见墨眉的剑尖往自己的额头疾刺的情景。
—果然,他选了最直接的招式。
凌露早在脑中模拟墨封可能会使出的各式攻击,对着手持双剑的敌人,而且又要一招决生死。出招的角度早就被限制了不少,能作出的选择大概只有二十来个。
而这二十来个可能性,全都在凌露的的准备之中,她的心锚已经设定了对应每种攻击的行动模式,只要受到视觉的激发,完全不需要思考身体就已经作出自动反应。
这就是「斩念」。
她左手的虎辟剑往上一斩,尝试格开墨眉的攻势。但剑身相触,凌露只感到左手感到极大的压力,毕竟在力量之上墨封还是胜她一筹。
但不要紧,这一剑只为减慢墨封的速度。
右手的龙棘剑带着龙吟般的啸声,划过墨封的胸口。
「当!」的一声这才传来。
这是两剑交击的声音。
虎辟与墨眉剑同时弹开,凌露感到额头上一点冰凉的感觉。
她右手手背伸手一擦,发现其上一片鲜红,眉间已经流血了。可见刚刚那一剑如果再慢些许,现在凌露的脑子就被对穿。
刚刚那一剑传来的触感让凌露知道龙棘剑直接斩断了墨封的主动脉,他气力一失之下墨眉剑再也刺不进去,被凌露的左手剑击飞。
这是凌露目前为止的人生之中离死亡最近的一刻,甚至比坠机跟跳楼那两次还近。
—但是,赢的是我。
墨封的身体晃了一晃,随即头朝地的躺下。
受到这种伤还不死,那他就真是神仙了。
在墨封倒下的瞬间,凌露看到他的嘴角弯了一下。
虽然很奇怪,但凌露似乎知道那代表甚麽意思。
—以後就轮到你体会这种无聊的生活了。
凌露心中隐隐感到一丝的可惜,到最後她还不能肯定一点∶究竟是墨封真的老了,还是她的「斩念」实在太快?
如果他再年轻数十年,说不定这场战斗的胜利者就换人了。
但武者之间的对决就是这样,每个人的人生之中都有最强的时刻,但是没有人能肯定自己总是能在最巅峰状态面对敌人。
所以对凌露来说,「强弱」一直是一个很抽象的问题。
一招功成,解决了这个比自己更胜一筹的敌人,凌露在武学上终於真正走出了属於自己的道路。
凌露闭上眼睛,刚刚虽然只是简单的挥出一剑,但对她来说精神压力不亚於经历了一场激裂的死斗,她的衣服已经湿透。
但一切都是值得的,刚刚那剑斩出的时候,凌露感觉到自己不久前遇到的瓶颈已经迎刃而解。
她正在回味那超越极限的一剑。
—与强者的战斗,最能使人进步。
墨封的徒弟李钊,还有他身後跟着的数十名墨家的精锐看着他们眼中奉若神明的首席竟然就这样倒下了。
似乎只有看着那满地的鲜血,他们才真正了解到墨封也是个会流血的凡人。
这些人中一部份是墨封的族人,另一部份是他的徒子徒孙,还有不少是慑服於墨封实力的追随者。
他们原本的计划,就是在这个墨家高层擂台比武大会之上杀掉大部份忠於巨子的人,可能还要杀掉几个不服的高手,逼中立派靠向他们一方。
再依靠着反对派的势力,就这样控制着组织的杀手集团。接手了这批顶尖战力,接下要解决伍家就简单得多了。
但是现在的情况已经完全改变了。
他们失去了墨封这个最强者跟主心骨,要面对的却是状态完好的凌露,还有组织中的其他精锐。
能到这种庆典之中坐贵宾席的杀手,全都是最强大的战士。
人数与装备上可能比不上墨封带来的百多人,但实力上却是不可同日而言。
「甚麽改革,叛变就叛变了,这种谎话骗三岁小孩子吧!」
「哼,你们这些背叛者,以为单单几个人就可以在这里为所欲为吗?」
胡副席与吴副席已经围上来了,看他们那义愤填膺的样子,好像刚刚墨封在的时候他们都还未到场一样。
他们之前在装死只为了观望情况,如果伍家真的要玩完了他们也不介意换个老板。但现在形势已经非常明显,还不表态就太笨了。
两位副席一发声,之前那堆还在摇摆不定的中立派,还有忠於伍家但又不敢与墨封正面对决的高手们都同样站出来。
李钊开始明白到,自己现在要考虑的就是怎样保住性命了。
贵宾席之上,杀声震天。
李钊与墨氏的精锐有备而来,可是论起战力还是比不上整个组织的高手,再加上主将被杀,他们的士气已经掉到最低了。
不过他们接受的也是杀手训练,知道甚麽叫进退,也有准备了失败时的计划。绝大部份都没有停下来缠斗,而是分散往四周逃溢。
但是能逃出去的人不多。
就连下方准备对战的年轻一辈与教官都加入了战斗,能在这种节日上场的都是好手,而且今年人数也特别多。
本来李钊他们的想法是想趁这高层汇聚的时刻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解决一切,顺便也给中下阶级的杀手上层要变天的讯息,想不到这反而成为了他们脱出时的障碍。
整个体育馆已经乱成一团,枪声丶打斗声丶惨叫声丶爆炸声四起,在场地的四周正进行一场场的无差别战斗。那些担任文职的行政人员早就缩到一角,希望不会波及到他们。
但在场的可都是不择手段的杀手,尤其是那群墨封的残党甚至会故意挑这些满肚肥肠的高层当肉盾,好增加自己逃生的机会。
反正都已经翻脸了,谁还管你高层不高层?
这种大混战凌露没有参与,即使她加入进去,也顶多就是让他们少跑几个人而已。再说,那些高层死不死也不是她关心的范围。
由始至终,凌露在意的只有一人。
「宜,你没受伤吧?」
「我没事……」伍宜的眼中还泛着泪光,刚刚发生的事实在太震撼了,尤其是那与墨封的一战,站在最近位置观看的她害怕看着看着凌露的头就忽然掉下来了。
伍宜「呜咽」的一声就扑到凌露的怀中,低声的抽泣起来。
在过往的日子中,伍宜虽然知道练武可以提升把人的体能大幅提升。但是由於组织中的武术高手那个不对她恭恭敬敬,所以伍宜从来就不觉得这些只会动刀枪的家伙有多麽的了不起。
但直到墨封的叛变,自己那已经是副席的姑丈转眼间就被解决,平常那些看起来高深莫测的高手们在墨封面前连站出来的勇气也没有。
伍宜所拥有的一切,几乎瞬间就失去了。
但这个单凭气魄就压服墨家众多高手的强者,却在与凌露的一对一战斗之中倒下。
这些事情让伍宜真切的理解到,力量是怎样的一回事。
伍宜第一次发现∶强大原来是如此的美丽。
现在正轻拍着她背的那双手,那双她握过无数次的手,竟是一双如此强大的手。
「露露,」伍宜抬起头,眼睛还带着泪光,看起来我见犹怜∶「你可以教我武术吗?」
「唔?你不是有老师了吗?」凌露想不到伍宜在这种场合之下突然说出这句没头没脑的话∶「……不过你想的话也没有问题。」
—我也想像她那样的美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