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昃,晨宿列张。寒来暑往,秋收东藏…..”
每天辰时三刻准时响起的朗朗读书声已经成为画巷一道不知算不算亮丽但总算嘹亮的风景线,只是这几日有些古怪,读书声是从范家院子里传出来的。
“夫子,我有问题!“
书生停下诵读声,走到皮蛋身边,点头示意他问。
“我们一定要在这边上课吗?”
“是的,以后我们都在这边上课。”
皮蛋绷紧小脸,忍无可忍道:“那可不可以让小小范别捣乱了?!”
不远处吗,被指控的那人挥着扫着,将落叶扫得龙腾四海凤舞九天,十分忙碌的样子。听到有人说他,立马抬头,“谁捣乱了?谁捣乱了?我扫自家院子怎么了?”
范秉心里一肚子老鼠冤。主人一失足跟了这个装疯卖傻卑鄙无耻的小人,已经生米煮成熟饭他暂且就算了,但说好的范家宅子由他当家,怎么突然又把大堂院子腾出来给这人当私塾?主人这分明是让那啥给糊了眼睛,姓书的这实打实就是个专门骗财骗色吃软饭的小白脸啊!
书生不知他暗地百般腹诽,仍是一派和善道:“守恒,别忙了,一起坐下来学习吧。”
范秉脸一红,扔掉扫帚嚷道:“谁谁谁说我想跟你学了!小爷才不稀罕呢!小爷忙得很!”
书生了然一笑,安抚道:“大家都不是外人,守恒你别害臊了。”
“谁害臊了!还有谁他爹的叫守恒了!”
在范秉一声抓狂的爆吼中,几墙之隔得书房之内,范轻波也完成了手头的稿子,关于公冶白的罗曼史的。前几天收到丰言飞鸽传书催稿,于是放下所有的事,拜托了金画师看店,然后日夜马不停蹄专心赶稿,总算在截止日期前完成任务。
几天没去店里,希望欢喜天没被金画师变成淫、窟才好。
范轻波恍恍惚惚地想着,然后摸到书房角落一张小榻上休憩。以往她赶完稿后基本都能睡上个一天一夜,但今日不知为何,只躺了半个时辰左右就再也睡不着。睁着眼睛,右手下意识摸着左手上的手链,意识从刚写的故事中抽离,不断倒带,渐渐与几天前接轨。
那天她色、欲熏心,该说的话根本没说清楚就拉着书生滚床单了,滚玩床单就是疯狂赶稿,更加没有时间与他交谈。没记错的话他那天似乎在生气?不对,好像现在还在生气?说起来,这些天她都睡在书房,早中晚饭都是范秉送进来的,似乎一直没见到书生……
于是她终于后知后觉地发现,书生好像在跟她冷战,而她已经不知不觉与他分房了。
从榻上坐起来,盘腿托腮,范轻波陷入沉思。新婚燕尔闹分房,这叫出师不利,但这并不能构成她失眠的理由。她一向认为,生活的质量是由吃与睡构成的,当然结婚后这睡又分裂成了静态的睡与动态的睡,两手都要抓,两手都要硬。说远了,扯回来,她要表达的是,像她这样就算身陷赭衣宫痛不欲生也能转头就睡的人,连续忙碌几天后居然补眠不到一个时辰就自动醒了,这代表什么?
什么时候,书生居然能这样影响她了?祸害,这家伙绝对是祸害。果然会咬人的狗都不叫唤,能装可爱的男人绝不是善茬!她还什么都没做呢就给不动声色地给招降了?她自认不是什么迟钝的人,活了二十几年也玩不来怀春少女那套“我在乎他?我不在乎他?哎呀讨厌这都是错觉啦人家才不在乎他呢”的游戏,只是这到底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
说好的只是喜欢呢?好吧,是很多很多的喜欢。
就算如此她也不该沦陷得如此之快呀!她认识书生都不到一年!
范轻波睡意全无,猛地跳下卧榻,仿佛做了一个什么决定,她嘴角带着一抹自己都没发现的甜腻笑意,径直往外走。没走几步又匆匆折返,拿起书桌之上一叠手稿,放入一个木盒之中,然后抱起木盒重新向外走。
“龙师火帝,鸟官人皇,始制文字,乃服衣裳……”
范轻波一进院子看到的就是一群小孩摇头晃脑跟着书生朗诵千字文,而令她侧目的是混在孩子群中一个格外温顺的少年,温顺得一点都不像范秉。看着他那认真求学的模样,她心中老泪纵横,孩子懂事了啊……
眼眶有些泛湿,下一刻马上又想到正事。
“噗丝噗丝,噗丝噗丝!”
打信号的声音戈然而止。范轻波嘴角抽搐地望着全部转过头来看着她的小朋友们,再看看聚精会神照着书本写字完全不搭理她的范秉,该说幸好书生没发现她这么丢人么…….
“守恒,好像有人找你。”书生目不斜视面不改色地说。
夫子一发话,孩子们也没了顾忌,齐声道:“范老大好!”
范轻波尴尬地向大家挥手致意,心中泪流成河,一世英名形象毁于一旦,全怪范秉!
“主人你忙完啦?什么时候来的?”
她眯起眼,皮笑肉不笑地看着屁颠屁颠跑过来的范秉,“开一阵子了,不过我看你挺忙的啊。’
范秉这才意识到形势不好,立马低眉垂眼拉耳朵凑过去撒娇,“主~~~人~~~”
范轻波全身一抖推开他,再把盒子塞他怀里,“快别恶心人了。把这稿子送去给丰先生审核,顺便拜托他去接替金画师看两天店,我想请假。对了,回来的时候别忘了去逍遥茶社拿我的条子带些免费茶果点心回来,哦,再捎份小报吧。”
范秉领命而去,范轻波无所事事地走走晃晃,最后干脆坐到原先范秉的位置上,一本正经捧起书,跟着大家一起读。小孩子们似乎觉得有趣,坐得更直了,听课也听得更起劲了。
在这一派其乐融融的气氛中,唯一觉得不自在的大概就是书生了。
即使故意不去看,也不难想象出台下他家娘子那张故作正经的容颜。这女人怎么可以这么过分?好几天不理他,他不过说说罢了她居然真的分房了,这回又来装没事人?这女人的脸皮怎么可以这么厚?他都故意不理她了为什么还可以冲他笑成这样?别说,他家娘子笑起来还挺好看,眼睛亮亮到,唇儿弯弯,面若桃李……去去!贫贱不能移富贵不能淫威武不能屈!她认为,以为书房那次得逞就代表他是精虫上脑的男人吗!她当真以为她抛个媚眼嘟个唇,他就能忘了她当着他的面红杏出墙追着旧情人跑的事吗!门儿都没有!窗也没有!
——喂喂,你不是故意不去看她吗,怎么还看得这么清楚?
书生心中那个五味杂陈啊,是一时欢喜,一时又懊恼,记起他们在冷战,于是一会儿莫名发呆,一会儿又横眉立目端起面孔……..
“夫子你怎么了?脸好红哦!”
“胡、胡闹!翻开第十页,跟着夫子诵读——”
“夫子,第十页我们昨天就学过啦!”
书生红着一张脸,一时语塞,张着一双大眼,甚是无辜无措。范轻波看着不忍心,就开口缓和道:“你们刚刚不是在读‘龙师火帝,鸟官人皇’吗?这不就是第十页的?”
“呴!范老大你是不知道啦!”皮蛋一下子转向她,“夫子这几天一直叫我们从第一页念起,每次都是到这边停,每天都是学一样的内容,只有小小范还那么有热情,我们都可以倒过来背啦!”
——范秉其他方面悟性奇高,唯独对书上知识的记忆向来只有一天,这也是范轻波答应教他读书识字却没有坚持下去的原因。
这下她也没法为他说话了,跟小孩子们一起,默默地望向台上那个人。
“下课!”
书生无地自容地抱着书本夺门而出。
孩子们面面相觑:“夫子生气了?”
范轻波扭回头,了然地对其他人解释,“没事没事,不管你们的事,明天就没事了。哎,他只是害臊了。”说着说着,突然捧起脸颊,梦幻地眨着眼,甜笑道:“好可爱!”
孩子们默默退离三步远,搓下一地鸡皮疙瘩后继续面面相觑:“范老大撞邪了?”
范轻波一个字都没听进去,自顾自微笑,半响回过神时院中已只剩下她一人。她一愣,也不在意,神情自若地走回对面那个家,直觉书生肯定躲进书房了,果然在书房书柜前见到一个看起来很忙碌的身影。听到她进门来,那个身影明显僵了下。
这一刻,范轻波终于发现自己太过分了。心中明明喜欢他,却非要为自己找个“想生孩子“的借口,还瞒着他那么多事,一个公开的旧情人,一个秘密的假相公,轮流膈应着他,每次惹他生气只会治标不治本地要么亲亲抱抱要么拉他滚床单,对付过去……
等等,虽然她从头到尾只有过书生这么个男人,但书生不知从哪里得出的结论以为她破童男无数,于是在书生眼中,她根本就是她本身最鄙视的那种始乱终弃的花心男角儿么?
呃…..好像性别不对……算了别管什么性别错乱了!今天她绝对要把所有事都说清楚,管他解东风去死,她不要书生对她有任何误会,她还要书生知道其实她对他……
范轻波深吸了一口气,缓步上前,从后面抱住了他。
从意识到自己是个坏女人后其实她很怕他甩开她的,幸好他没有,不然以他的功力她估计得残。
他的身体僵硬得不像话,梗着脖子不出声,她心里叹了一口气,腼着脸学范秉撒娇,“相~~~~公~~~~”他的身体一下子不僵硬了——他颤抖了。
好吧她知道范秉不是个好榜样她是病急乱投医了。
她把脸贴在他背上,明显地感觉上面一层湿意,被她吓的。察觉他有些挣扎,她抱得更紧了些,酝酿了下,再度开口,“书生,对不起。”这句话成功止住了他挣扎的动作。
她找了个舒服的位置靠着,继续道:“我太我行我素,对一些误会又听之任之,所以让你不舒服了,对不起。这几天我忙着欢喜天的事,可能又做了让你误会的事,我也一并道歉了好不好?你问犯病就知道,我做起事就是这样没日没夜的,不是针对你,真的。至于其他的事,只要你问,我都跟你说清楚好不好?”
书生不说话,但态度明显缓和了许多,身体也不那么抗拒她了。
她松了一口气,顺便得寸进尺地用脸蹭了蹭他的背,软软地说:“哎,我想你了。”
最后一道防线被击破,书生溃不成军,眼神闪闪,鼓着脸强压喜色,道:“真的?”
“当然。”
书生终于全面弃械投降,正想礼尚往来回娘子一句为夫也很想你,突然脸色一凛,咬牙道:“娘子你还是先说清楚,是想为夫,还是为夫的身体?!”
“咦?”
书生握住了某双本该交握在他腰间却不甚安分意欲上下移动的手,转过身来。
“这……习惯、习惯了……不是有意的…..”范轻波干笑着,心中又有了流泪的冲动,叫你手贱!叫你手贱!呜呜呜,希望书生不要质疑她前面道歉的可信度…..
书生冷着一张脸,倏地抬起手,范轻波肩膀一缩,下意识捂住耳朵闭上眼。
半天不见任何惩罚加身,她小心翼翼地睁开一只眼,只见他手中不知何时竟多了一封信,正一脸严肃地查阅。她眨了眨眼,有些反应不过来,“这什么?”
“信。”书生惜字如金。
“哪来的?”
书生举了举另一只手上还插着信封的箭。
范轻波终于醒过神来.“什么信?说什么的?”
书生抬起头,一脸困惑,“娘子你快来看看,这好像是兵器排名战的邀请函,是不是寄错了?” 166阅读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