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晚饭间,院外敲门声起,柳子轻拿着竹筷的手霎时紧了紧,挑菜的动作也停了下来,双眼不由得看向了对面的人。
褚回自桌前站起:“子轻,你和伯母先吃,我去开门”
“褚大哥”柳子轻不由自主的站起身,眉目间满是担忧。
“安心吃饭”褚回眼神示意柳母在旁边,不要让老人家看出什么端倪来,省得惹担忧。
柳子轻看了眼不知所云的娘亲,她咬了咬唇又坐了下去,双手在桌下攥着衣角,耳朵一刻都没有放松的听着外面的声音,门被打开了,隐隐有对话声传来,不过须臾间,院门又关上了,脚步声由远及近,进门来的人正是褚回。
衣角从指尖滑落,几不可闻的松了口气,柳子轻神态安然的复又拿起碗筷,这才真的安下心来吃饭。
饭后,褚回将方才钱府小厮送来的文牒从怀中取出来,无形中这已经成为了她的习惯,有重要的东西总是想交给面前的人:“子轻,这是我的文牒,你说的对,钱二哥是个值得相交的,不过罗大哥人也很好,我今后……今后会更努力的”
“好男儿当志在四方,褚大哥能有此志是好事,不知你可有打算”柳子轻好整以暇的看着褚回,这人总会给她带来意外的惊喜,可下一秒她的好心情就没了。
“打……打算?打算什么……”褚回有些弱气的反问,声音里充满了不确定,她只是头脑一热,哪里想过什么打算。
柳子轻的表情逐渐变严肃,听这意思只是嘴上说说,并没有认真的想过往哪方面努力,所以你也是那些个满口狂言的人吗,她愈想愈失落。
“嗯,褚大哥能有这份心就已经很难得了”听着像是赞赏的话说出口,如果能忽略那语气里浓浓的安慰和失望的话。
褚回抿了抿唇,她是真的不知道做什么好,就像在现代一样,大学毕业,年龄也过了二十岁,到了想依靠自己的时候却发现自己根本靠不住,除了朝九晚五的上班族生活,好像就没有别的了。
梦想早就被束之高阁,不知道丢去了哪,生活也是按部就班的得过且过,做许许多多向生活妥协的那些人中的一个,忘记了自在如风,忘记了自己的真正的想要。
而今,她隐约知道了自己想要的是什么生活,她要给面前这个柔弱且坚强的女子一个家,她要有足够的能力来保护这个人,成为一个靠得住的人。
理所应当的想法在脑海中浮现,褚回努力的回忆自己能做些什么,完全没有注意到自己已然将柳子轻放进了自己下半生的生活中。
翌日。
周家庄来了两辆马车停在了那家外乡人的院门前,看样子是要搬走了。
本来就简陋的家里并没有什么好带去的,不过片刻就整理好了,柳子轻扶着柳氏上了马车,正转身就听到有人叫她。
“柳姐姐,你们是在要去哪啊,褚大哥也同去吗”拐弯抹角的话问出口,似是意有所指。
面目娇俏的少女站在马车旁,双眼不安的四望,期待的那个人却一直站在远处,久久不来。
柳子轻看向周霏儿,哪里有不明白的道理,她同情的看了眼心如撞鹿的姑娘,痴心人是真心,可惜错付了无情人。
远处犹不自知的褚回,一副怕吓到别人的模样不敢上前来,柳子轻垂首轻叹,再抬头已经是一脸温柔:“周姑娘安好,我们是要搬去县中,有空就常来坐坐吧”
周霏儿本来暗淡无光的眸子亮了亮,可当看到那看似是在躲避自己的白衣少年时,本就微弱的亮光又渐渐失去了神采。
褚回还没忘记上次,好像把人家周家女儿给吓跑的事,所以直到等人走了她才上前来:“子轻,周小姐找你没什么事吧”
柳子轻的眼神悄悄变化,这个人当真是不懂,还是一直都在装傻:“我邀她常来家中小坐,褚大哥日后莫要再伤人家姑娘的心了”
褚回一脸大雾,额头顿时布满黑线,谁来告诉她这是什么鬼,自己什么时候伤了人家姑娘的心,只是不还等她问个清楚,柳子轻就已经转身回了马车。
罗府后巷的一处宅子里,褚回看着了已经挂上‘褚府’二字匾额的府邸,本来心安理得的表情又凝重了起来,她收回自己打量的视线,望向罗稹:“罗大哥,银子真的够了吗,这里也太大了吧”
三个宽敞的卧室,崭新亮堂的客厅,还有一个装饰好的书房,精致的红木家具一应俱全,看起来都像是不曾用过的。
对于她们三个人来说,过于奢侈的院子,假山一隅,结着薄冰的小池子里,隐隐可见三两只鱼儿在下面游过,对褚回来说,这怎么看都像是一百多两银子买不来的。
“三弟哪里的话,这院子原主人是家父的旧交,当时便只是聊表心意,并未以金银衡量之,你我兄弟一场,自然也是同理”百两?当然不够,今后你会知道我为你打点了多少银子的,现在当然是先瞒着了。
随着罗稹半真半假的解释,褚回脸上的凝重才慢慢消散。
二人身后的柳子轻不动声色的轻皱了下眉,这明显示托辞的话也就褚回会信了,她看了眼还在侃侃而谈的罗稹,这次怕是要承这人的情了,以褚大哥的性子若是日后知道了内情……好一笔人情债啊。
那边柳子轻还在思考着罗稹对褚回如此宽厚的原因,这边罗稹和褚回已经在聊晚饭的去留。
“这花楼诗会一年才一次,三弟等下就随为兄一起去吧,也算是恭贺你乔迁之喜了”
罗稹一脸真诚的看着褚回,眼神里充满了我是为你好,我是想你多见见市面的恳切。
“这……还是罢了,我实在是不太适应花楼里的环境”诗会?到时候肯定人多且乱,那她更不要去凑什么热闹了。
“难得褚弟洁身自好,但我等又不是去寻欢作乐,只是找几个清倌人小酌一番,吟诗作赋、美酒佳人,岂不快意?难道你是看不起陶姑娘她们”
罗稹扬了扬眉角,一脸疑惑的盯着褚回,没想到这褚回还是个自命清高的小画师,不过烟花女子为人所不耻也是情理之中,这些他们读书人心里明白就行了。
“罗大哥哪里话,陶姑娘才貌双全,褚回仰慕还来不及,哪里敢轻看”褚回看了罗稹一眼,连忙解释道。
“既然如此,就听为兄的”罗稹不容拒绝的道,今日这褚回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等了这么久,如今总算能用到了,他定不会错过今日的机会。
褚回有些为难的回头看了不远处一眼,然后回过头来:“罗大哥容我和子轻说一声”才刚麻烦了别人,总不能不给人留点情面,况且这罗稹还一副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架势,也不知为何一定要拖着自己同去。
“最难消受美人恩,三弟今后肯定是个好相公”
身后传来罗稹打趣的话,褚回下意识的把目光放在了柳子轻的身影上,遂又摇了摇头,自己这是糊涂了吗,做男子装扮久了,竟会对子轻产生这样的念头,太可怕了。
她边在心里否定着自己,边朝柳子轻走过去:“子轻,我随罗大哥去参加花楼诗会,你和伯母就不要等我吃晚饭了”
柳子轻神色微敛,看着毫无防之心的褚回,心里一阵无力:“褚大哥需记住自己说的话,万不可贪杯”
“好,我会留心的,你放心好了”褚回满口答应,陡然间又迷惑起来,自己什么时候说过了,
她怎么不记得了呢。
花楼诗会也算是九曲县里的一件雅事,每逢冬至,初雪前后,这些个读书人就邀在一起吟诗作画,高谈阔论,争相指点江山。
这本来已经成为了九曲县的一大惯例,只从去年开始这诗会就较往年有了不同,事出反常必有其因,这诗会平白的将附近几个县中的秀才都给吸引来,甚至没有功名的读书人也会千里迢迢而来。
这个中原因,全赖去年突然出现在诗会中的一个老者,这老者不是别人,正是当今圣上的太傅,也就是圣上还是太子时的老师。
其人姓吴,人称一声‘吴太傅’年逾五十,帝位刚稳,他就托病告老回乡了,谁也没想到这吴太傅竟然曾是九曲县人士。
虽然是前太傅了,但众人仍是尊称他一声“吴太傅”
而这吴太傅便是罗稹此行的目的,也是他连日来费尽心思拉拢褚回的原因。
去年诗会这吴太傅悄悄的参与进来,点了当时的一个秀才一番赞赏,再后来那位秀才就鲤鱼跃了龙门。
竟然被举荐进了京城的皇家书院备考,皇家书院是什么地方,里面满是官宦子弟,甚至不乏皇亲国戚,哪怕不能中举,光凭书院中的人脉关系,今后何愁仕途。
去年罗稹虽未中秀才,却也有幸以学子的身份参与其中,当时他亲眼所见吴太傅初时并无意,直到那秀才作了一首桃花诗,那时他便看出,这吴太傅爱花,且极爱桃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