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和景明 第 29 章

宴席平稳无波地进行着，不过是你夸我赞求个宾主尽欢罢了。

只是酒过三巡后，那明王和贤王交换了个眼神，突然就走到了大殿中央，朗声对皇帝说道：“南越和东齐素无来往，可自今起我南越却想同东齐结传世之谊铸万代之交。现愿互通婚姻，以求两国秦晋之好。”

此言一出，满堂皆惊。

这就是要和亲的意思了！

皇帝心里惊颇不定，面上却还不动声色，他沉声道：“南越的文书上可没提过这件事。”

明王微微一笑：“现在提也不算晚。”

这事便是推脱不掉了。

满殿的人的神色霎时都不好看了，尤其是家中有适婚年龄的子女的，恨不得蒸发成气雾不见了才好。

皇帝又问道：“既是通姻，那又是怎样的说法呢？”和亲也分嫁娶两种，嫁娶的人选自然也是柔性可变的。

明王朗朗一笑，“我来东齐，见东齐男子皆端正敏慧，十分欣赏。只可惜我父皇膝下无女，王室女子也皆不是适婚年纪，因此愿求一东齐贵女嫁与我南越男儿，南越必尊之重之视其如宝。”

若是娶南越女子也就罢了，大不了就是放家里当菩萨供着就是了。可现下是要嫁到南越去，这下带了女儿来的就都后悔了，只生怕一个不小心就入了皇帝的眼被送到南越去。

殿下众人心思忐忑，殿上皇帝还依然稳着声儿问道：“那不知南越是为谁求娶？”

明王突然就笑得十分有把握，他指了指一旁的贤王，“为我南越贤王求娶！”

这次朝臣们不惊了，换皇帝和皇室众人心神不安了。南越拿出了一个宗室王爷，还是南越皇帝最宠爱的贤王，那东齐相应的必然也是要宗室女子才行了。本来还想着能随便选个贵女充数，现下就是不行了。不然不是结亲，是结仇了。

可东齐的宗室女子...

皇帝向自己的四周扫了一圈，皇后虽面色如常，桌下的手却紧紧拽着自己的衣袖，庆平被她挡着瞧不见神色，他便又去看下手的阿晏。阿晏低垂着头看不见表情，旁边的修齐长公主却已是冷了脸。再瞧其他的...皇帝心里过了一过，沉声道：“南越盛情切意，朕亦心喜意动。只是朕膝下的庆平公主已有婚配，余下公主皆不是适婚年纪，只怕是要辜负南越好意。”皇帝只提皇室公主，只字不提其他女子，这让殿下坐着的人都暗暗地松了口气。

不料明王却不似他们期待的那样退而弃之，而是又进一步向皇帝说道：“若无适龄公主，宗室女子也可。”

这一下的范围便是极小了。

东齐宗室子嗣本就不丰，到了这一朝皇帝只余河阳王和青阳王两个兄弟，其中青阳王还犯上作乱举家被灭，再下便只剩修齐长公主一个妹妹。这么算来，宗室女子就只剩河阳王的酉阳郡主和修齐长公主的永安郡主了，这两郡主还都正当婚龄。众人心神一凛，难道东齐真的要送一位郡主出去么？

再看修齐长公主的神色，已冷的不像话，却好歹还能镇定着坐在那儿。可一旁的萧元生却到底年轻，忍不住就要站出来说话，被修齐长公主死死地按住。

皇帝这下也不知该如何应答了，眼神投向殿下的众臣，可朝臣们也不敢接这个茬，这是多棘手的一件事！

说酉阳郡主，河阳王就这一个女儿，若知道要送这宝贝女儿去和亲万一人家走了青阳王的老路怎么办，河阳王的本事可比青阳王强得多。说永安郡主，那就更不可能了。人家萧闵还在西北前线挥兵作战呢，你躲在人家后头不说还要送了人家闺女去和亲，就是萧闵不敢起兵造反以后也没脸和人家同朝为官啊。再看看修齐长公主的眼神，只怕谁提了永安郡主，当场就能被她拖出去打死。不好说不好说，这都不是好惹的茬。不光不敢说，连往永安郡主那边看一眼的勇气都没有。

朝臣们不敢说话，皇帝也不知该如何应对，一时殿里诡异性地静了下来。正安静时，皇后突然开口道：“东齐宗室之中也并无适婚女子，不若换个方式。”她又凛声道：“自古以来也不是只有和亲才有益邦交不是么？”

阿晏忍不住抬眼去看殿上的皇后，一身正红掺金的凤袍凛凛生威，她从未见过这样的皇后，那双眼同她身上的那只金凤一样，骄傲又犀利。皇后这些年养尊处优，总容易让人忘记她也是有肩比邓绥刘娥之才的。而如今的模样不禁又让人想起当年朝堂忧患丛生时那个贤达后宫明理朝事、安内辅外的余皇后。

明王却没理会后面那句话，只淡淡地朝阿晏望去，“是么？”

阿晏眼瞧着明王的眼神转向了自己，本想避过去，可想想皇后刚刚的眼神，她突然就稳在了那里，硬生生地承住了明王的眼神。

阿晏的眼睛长得和萧闵十分相像，平日看是款款动人的桃花眼，可是一旦凌厉起来，眼皮压低眼尾上挑便似丹凤眼，一眼望去，神光逼人。

明王本只是表示一下他不会被皇后一句话糊弄过去，可突然被阿晏这么一看，倒将他迫得转过眼去不敢再直视。

皇后见他不应自己，只往阿晏那看就知道他不会轻易罢休，于是便又开口道：“永安郡主虽是皇家赐的郡主，可却是萧家人。”

这是什么意思？众人纷纷向皇后看去，这是不承认永安郡主是宗室成员了？

一片惊疑中，修齐长公主突然也沉声开口，“不错，当年皇兄念及兄妹手足之情赐了永安郡主的封号，可我到底是宗室出嫁的公主，永安怎么说也不敢忝居宗室女子之列。”

明王显然也没料到会等到这样的结果，错愕之下忍不住向一旁的贤王看了一眼，贤王没说话只朝他几无痕迹地点了点头。明王便继续道：“据我所知，东齐似乎还有一位酉阳郡主？”

皇后露出一丝微笑，“河阳昨日传来书信，河阳王已为酉阳郡主择定亲事，自然不宜再论婚嫁。”

阿晏听了忍不住心里发笑，这大年节下的，河阳王和王妃就是再高兴把女儿嫁出去了也不会挑着这个时候传信。何况昨日还是大年三十，宫里还供着这两尊菩萨，就是真来了书信，皇后又哪里有时间去拆。

众人瞧着皇后唇边的那丝笑容，忍不住感叹皇后糊弄起人来也真一点不含糊啊。说永安郡主不算宗室女子，可人家还是照样享着郡主仪仗和朝廷封邑，说她一句不是宗室又影响不了什么。至于酉阳郡主，订了亲事而已，河阳天高皇帝远的一时谁又能知道到底订没订又订了谁，等这两人走了再说婚事退了也就完了。再说，就是让河阳王现给酉阳郡主找一门亲事也不是什么问题，再怎么样也比和亲强啊。

明王被这明晃晃的借口堵的厉害，面上却还不能如何。正打算刺两句回去时，一旁的贤王却施施然走过来，对着一直没说话的皇帝说道：“南越是真心求娶，并非是以婚姻谋利。我兄弟二人在东齐还会多留些时日，陛下不必着急回复。”

话说到这份上，再纠结下去就是结仇了。皇帝便又堆起之前客套的笑容，说：“那这事咱们再议，两位王爷还是先回位上吧，咱们继续喝酒！”说着便举起酒杯，“先干为敬！”

皇帝这么给面子，下面的朝臣们自然也不敢落后，接二连三又开始了新一轮的祝酒。

阿晏坐在位置上一动不动，修齐长公主悄悄握住她的手，温暖而有力，“别怕，母亲会护着你的。”修齐长公主如是说。

阿晏忍不住眼角便有些湿润，她唇边勾出一个笑容看着修齐长公主微微点点头，轻轻反握住母亲的手。

宴席结束后，修齐长公主没回府，皇后和庆平也没回宫，就连没参加宴会却得了消息的太后也没呆在慈云宫，大家都有默契地一同去了皇帝的御书房。

皇帝被众人环在中央，被一双双眼睛盯着一时竟不知该说些什么。倒是皇后先开口道：“陛下，庆平不日便要出嫁，臣妾膝下唯一子一女难免孤单，是以臣妾想收名义女承欢膝下聊以慰藉。”

这就是要拿贵女临时封为公主送去和亲了，历史上的先例比比皆是，倒不失为一个办法。只是瞧南越两个王爷的态度，却不像是能这样含混过去的。皇帝心思百转，却又不知该怎么对这群女人交代。

太后之前听到南越提出和亲的消息时就大惊失措，后面知道南越有心阿晏时就更坐不住了，可她也不是那无知妇人，只坐正了身子皱着眉问道：“咱们就非得和南越和亲么？又不是什么战乱时节，咱们东齐要靠着南越才能安稳立国。咱们东齐和南越几百年没来往不也安稳过了这么久，何必要巴巴送个女子过去。”

众人心理齐齐一亮，对啊，为什么南越说和亲就一定要和亲呢？东齐与南越互不相欠，就是拒绝也应理直气壮的很，何必要一开始就将自己摆在一个理亏的位置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