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所周知,殷乾是自幼就养在南越皇后身边的,他的母妃懿贵妃在他将将学会喊“母妃”二字时就散手去了。皇帝爱屋及乌待这二皇子也十分疼惜,竟将他抱到了皇后那去。懿贵妃生前宠冠后宫,不知道抢了多少人的风头,自然皇后也包括在内,暗地里不知道多少人等着想看这位二皇子的笑话。可皇后却没同众人想的那样,既没撒手不管也没将其捧杀,而是真正视如己出一切都如她的大皇子一样教养,硬生生地教出这么个文武双全的贤王。
可皇后对他虽好,他到底还是念着自己的生身母亲,尽管他脑子里对她的这位母亲一点记忆都没有,却还是想着她。
殷乾六岁那年的生辰,皇后热热闹闹地替他办了一个庆生宴。皇帝白日忙着朝事没来,晚上却酩酊大醉地过来了。他酒气熏熏地同皇后说了几句,皇后就留了他和殷乾两人独处。
殷乾对他父皇还是很亲近的,现下这幅酒气满身的样子他也不怕,皇后走了他就抱着父皇的胳膊开心的数起今日收到的礼物,末了又满眼期待地看着皇帝,“父皇,你要送我什么礼物啊?”
皇帝的两眼被酒气熏得通红,他就睁着这双红猩猩的眼望着六岁的稚子,将他还扎着总角的头摸了又摸,最后将他一把抱到身上坐着,在他耳边轻轻地说:”父皇送你去你母妃的故乡祭拜你母妃好不好”
“祭拜母妃我清明节已经去过了,为什么又要去”殷乾被他父皇的酒气熏得不行,在他怀里挣了挣却依然被牢牢抱着,他鼓着脸满脸不高兴。
皇帝却轻轻摸了摸他的脸说:“不是,你母妃真正的墓不在皇陵,那只是个衣冠冢,真正的墓在她的故乡。你母妃真正的故乡也不在南越,下邱是你母妃来南越之后才有的故乡,你母妃真正的故乡在东齐。”
三岁被皇后带着启蒙,五岁就被夫子逼着坐在桌前念史书的殷乾很好地领悟了这句话所包含的不得了的意义。
他从小就知道他的母妃懿贵妃出自下邱吴氏,可吴氏子嗣凋零,他自出生外祖家就几乎没人了。因此他从没见过母妃娘家的人,但也从没想过其实那些人根本就不是他母妃的娘家人。他的母妃是东齐人,是在他们南越舆图上北面的那个国家的人。东齐与南越虽无宿仇,可也绝没到可以随意通婚更别说嫁入皇室还生下皇子的地步。
六岁的殷乾脑子里只知道他摊上了一件了不得的大事,但是这大事到底会给他带来什么样的后果之后他要怎么样他毫无头绪。满脑子都是焰火似的炸开,又慌又乱,只能张大了嘴瞧着他父皇,期望能得到个答案。
他父皇却没同他那样惊惶,还看着他瞪大的那双眼轻轻笑了两声,“怕什么,有父皇呢。”
他父皇的一句话就将殷乾安抚住了。他母妃活着的时候都能被父皇护得好好的,现在自然也能护着自己,殷乾的一颗心瞬间落了下去,却还是对这事消化不良,抱着他父皇的胳膊不撒手。
他父皇任他抱着,自己接着在他耳边轻轻说:“你母妃的事除了咱们两人谁都不可告诉,知道么?”
宫里的孩子知事都早,尤其这等关系到身家性命的,殷乾当即就在他怀里狠狠地用力点点头。
皇帝就继续说:“你母妃临去前求我让她魂归故里,所以我悄悄派人将她的棺椁运回了东齐。之前我只能每年派人回去看看,现在你也大了,总该亲自回去给你母妃祭祭坟,也让你母妃看看你。”
殷乾刚刚得知了一个大秘密,现在又能去母亲真正的故乡看看,小孩子的激动和兴奋一下就起了,可突然想到皇后又忐忑问道:“那母后那里怎么办...”
皇帝还是将他的头摸了摸,温声说:“我去同你母后讲,你只要准备好外出远行就行了。”
不知皇帝是怎么同皇后讲的,皇后果然没有多说什么,只对外宣称二皇子要去懿贵妃故乡小住,只是真正去的哪里只有他父子二人知道罢了。皇后井井有条地帮他打点着远行的各类行李,临行前还拉着他叮嘱各项要注意的事情。殷乾看着这个自小就喊母后的人,心里颇有些不舍。
一旁的大皇子眼红弟弟能出宫放风,十分羡慕地对他说:“阿乾你回来时可别忘了给我带礼物。”
殷乾本就心里藏了秘密十分有愧,闻言便拼命点头,“我记得的,我也会给母后带的!”
皇后听了就将他搂了搂,笑着同他说:“好孩子,快走吧,外面人等着你呢。”
殷乾就一步三回头的走了。
殷乾从来没出过这么远的门,带他出来的是他父皇的贴身侍卫章瞳。他一路坐在马车里,只知道章瞳带着他扮成一对商人父子,一切都不消他操心,只望着一路从熟悉到陌生的风景心中有心思百转。
他母妃的墓被立在东齐京郊外的一座山上。那里丛山崚立,他母妃的墓就悄悄地被安在丛林深处。或许是为了不引人注目,这座墓不像皇陵里的那座墓那般华贵庄严,而是一块普通的石碑立在那儿,上面没有长长的谥号,也没有封号,只有简简单单地“爱妻吴苒之墓”六个字,殷乾也是第一次知道自己的母妃闺名叫吴苒。
皇帝不仅在这建了一个墓,还在墓的不远处建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宅子。章瞳带着殷乾就在那里住着。殷乾是第一次独自出远门,又还是小孩子心性,自然是不肯日日都呆在屋子里的,总想着要去四处看看。章瞳得了皇帝的嘱咐,也不拦他,只安排好了人跟着就由着他到处逛,左右这山里少有人烟,也不用太担心什么。
只是他低估了殷乾的活动能力,他以为殷乾不过就是在山里走走,没想到竟让他翻过了这座山,到了那边的山脚下,而那山脚的不远处就是修齐长公主在京郊的别院——明和山庄。
那几日天气阴阴,章瞳看着天色说:“只怕这几日有大雪要下,二皇子还是不要出门的好。”
可殷乾又不是那些躲在深闺里的小姑娘,他自幼习文习武又正是活泼好动的年纪,哪里肯听。又兼南越气候温和,冬日也难见雪天,听了要下雪就更是兴奋,说什么也要往外走。
章瞳拗不过他,只能自己亲自跟了去。他跟着殷乾越走越觉得不对劲,问道:“二皇子,咱们走得是不是太远了?”
殷乾在前面蹦蹦跳跳的摆摆手,“不远不远,我昨日来的时候看见那山脚下不远处有片梅林,如果要下雪的话,红梅白雪最是好看了。”殷乾到底是主子,章瞳再无奈也只能跟着走。
不料好容易到了梅林,殷乾东转转西逛逛却始终没有雪,不免扫兴。正欲回去时,梅林那头却传来了一阵叫喊声,仔细听来喊得竟然是“郡主”。章瞳一听就心道不好,他来之前是调查过这片的,知道这附近住着东齐的永安郡主,原想着离得甚远遇不着,没想到竟这样碰到了。他忙紧张地同殷乾说:“二皇子,咱们回去吧。若是和东齐皇室牵扯上了就不好说了。”
殷乾却不甚紧张,刚刚那会儿时间他早瞧见一个素衣的小姑娘在梅林里兜兜转转的晃悠,却怎么也晃不到那群人找她的地方。听见章瞳在一旁念着他就随意摆摆手:“怕什么,咱们脸上又没写着南越人三个字,小心些就是了。”说着就往那小姑娘走去,顺带还同章瞳说:“你就留在这,我一会儿就回来。”我要瞧瞧东齐郡主是个什么模样。
他一阵疾跑跑到小姑娘的附近,那小姑娘满脸茫然的绕过一棵又一棵梅树,听见远处的喊声也没什么着急的神色,只脚下不禁加快了脚步,终于似是走的累了,她停在一棵梅树前,静站了一会儿竟一屁股往地上坐了下去。殷乾心里发笑:“还是郡主呢,真是一点闺仪都没有。”
小姑娘身上虽穿的鼓鼓囊囊的,但是在这大冷天里也不算厚实,连个披风都没有。他在一旁静静看了会儿,一直没下雪的天竟开始飘起了雪花。片片鹅毛般的大雪铺天盖地的落下来,殷乾长这么大还没见过这么大的雪。他欢喜地几乎要跳起来,只他刚刚一动就想到不远处还有个傻愣愣的小姑娘,他望过去,那小傻子还坐在地上,这样下去要冻坏的。
于是他绕到她的不远处,背着手装作不经意地走出来,那小姑娘抬头错愕地看着他,满眼都是“你从哪里冒出来的”的大问号,他忍不住就笑了。可小姑娘的眼神清亮,那么亮闪闪地看着他,他笑着笑着就有些不好意思。他蹲下来对她说:“下雪天穿的这么素谁能看得到你,要穿的和梅花那么显眼才行。”
那小姑娘只警惕地看着他不说话,他心里嘀咕:“还挺谨慎呢。”但是人都到她面前了,这么走可不是事儿。于是他又站起来,还将她也一把拉了起来,也不管她什么意愿,拉着她就东走西拐然后指着一个口子说:“你就站在这儿,他们一会儿就能找到你的。”
小姑娘还是瞪着那双清亮的眼,细声细气地说了声谢谢就不再说话了。殷乾抽抽嘴,无趣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