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和景明 第 7 章

皇后拼着多年母仪天下修炼出的好功夫才忍住没冷了脸，只端了茶细细吹了，抿了一口方缓缓道：“永安是我皇家郡主，又是萧氏嫡女，嫁给平常人家岂不是明珠暗投，便是你们做爹娘的忍心，我这做舅母的还不忍心呢。再说，过日子嘛，都是你敬我我敬你的，要各拿身份权势来摆台子还有什么意思？”

修齐长公主暗暗咬牙，皇后竟还不死心。她颔首点头，“皇嫂说的有理。只是这嫁人一途素来是难说透的，变数实在是大的很，就譬如当年的昌平姑姑。”

最后的那个称呼，修齐长公主说的既轻又慢，飘忽的如同一片云一样，却让皇后听了心神一凛。

昌平大长公主，如今的空岭师太。钦隆皇帝最宠爱的皇长女，如今却出家在缙云庵。昌平大长公主自出生便深受合宫宠爱，及笄后，钦隆皇帝和静宪皇后挑遍京城好儿郎，最后选定了静宪皇后的娘家侄子，当时的骠骑大将军陈起招为夫婿。

昌平大长公主出嫁后从不摆公主架子，甚至比寻常妇人还贤良些。寻常人家受了委屈尚且还能回娘家抱怨一二找娘家人出头，而昌平大长公主好不容易偶尔向静宪皇后诉苦几句，静宪皇后却因着是自己倚靠的娘家不好多说，最多不痛不痒的申斥两句也就罢了。

仁庆皇帝继位后，陈家仗着是皇帝舅家，多有违矩之处。且陈家本就势大，如今仗着静宪太后的势更是权倾朝野。而陈起自幼主意正不耐听他人劝谏，后又年纪轻轻便身居高位，更是我行我素。昌平大长公主每每苦口婆心的劝诫都被陈起不耐甩开，久而久之夫妻之间也生了龃龉。

而终于在仁庆十年，静宪太后去世后，仁庆皇帝发动了秦陵之变，一举将陈家及其党羽全部歼灭，昌平大长公主一夕之间成了罪家之妇。好在仁庆皇帝念着兄妹情谊，又是无辜受累，便欲赐她别府另住。

昌平大长公主却说身为陈家妇便已是罪孽深重，自愿剃发出家以消业障。便这样成了空岭师太。

“昌平姑姑未嫁时欢乐无忧，后半生却凄凄凉凉，都是栽在嫁人这一坎上。永安这里，我们还是要细细思量。再说母后那早早发过话，永安的亲事是要她老人家过目方可，便是我们夫妻俩也不能擅自做主。”说着修齐长公主理了理衣服便起了身，“今日打扰皇嫂良久，时候不早了，我这便回府了。”

不等皇后说出一句挽留的话，修齐长公主便转身出了门。

一旁的冷萤走过来，“娘娘，长公主这是不愿意了。”

皇后发狠的锤了锤桌子，“她这是拿外戚和太后来堵我！她竟拿当初的陈家来比我余家，这是在咒我们余家不成！”

冷萤在一旁不知该说些什么好，余嬷嬷却默不作声地将皇后扶进内室，又替她顺了顺气，轻声说道：“娘娘，长公主这是害怕呢。”

“害怕？你瞧她那副样子都要上天了，哪里有一点害怕的样子！”

余嬷嬷叹了口气，“娘娘，长公主这是怕皇上猜疑。你想想当年先帝被外戚压的多苦，前后掣肘，日常朝政还要看陈家的脸色。当初先帝之所以定了娘娘为太子妃，不也正是看中咱家老爷官职不高家无根基么。娘娘瞧瞧这些年宫里得宠的妃子都是什么出身，那些家中得势的不过是放个高位供着罢了，皇上也还忌惮着当年的外戚之变呢。现下娘娘要余家和萧家联姻，不是明着去碍皇上的眼么。”

皇后变了神色，嘴上却还强自道：“可是余家势弱，太子妃娘家也只是中次，太子没有后台支撑，便是顺利登基了也是百般艰难。”

余嬷嬷实在不明白自家从小伶俐的姑娘怎么现在就如何都绕不出来，“娘娘！”余嬷嬷加重了语气，“当初太子选妃时不是没有高官权贵想把女儿嫁进来，那时娘娘您怎么单挑了都指挥佥事王忠的女儿呢？”

皇后被这问题问的一愣，为什么…她艰难的回想起那时候的情形，不经意间，竟也过了这么多年。那时她同皇帝夫妻情深，后宫里那么多的妃子，皇帝却只信任她。她知道皇帝不喜后宫干政，便只好好的管着后宫不问外事；知道皇帝忌惮外戚，便也给太子选了个官位不高的岳家。她做的事总能得到皇帝欣赏又宽慰的笑容。

可是两人恩爱多年，却只有太子一个儿子，其他的也只有一个不受宠的婕妤所出的二皇子。后来，两人终于又有了一个庆平，可是也有了蓉妃，有了三皇子，有了更多的皇子和公主。渐渐地，曾经恩爱亲厚的帝后好像也不再那么亲密了。

再想起当年的那段情思旖旎的时光，皇后不禁捂着帕子低低的哭了起来。

余嬷嬷叹了口气，任她哭了一会儿后，又缓缓说道：“我知道娘娘怨皇上这些年宠爱蓉妃，又抬举三皇子，可是皇上从来没有让他们越了娘娘和太子去。蓉妃生了三皇子后也有过得意忘形的时候，娘娘忌惮着皇上不敢发落她，可事情传到皇上耳里不是立刻就将她禁足两个月，还让把三皇子抱到娘娘这来养，是娘娘不愿意才又送了回去。这些年，三皇子虽得皇上喜爱，可是皇上也没冷落过太子和庆平公主啊。”

皇后抬起婆娑的泪眼，怔怔道：“那嬷嬷的意思是…”

余嬷嬷替她擦了脸上的泪水，霭声道：“娘娘和太子的地位从来都不是靠权势得来的，是靠皇上的看重和信任得来的。只要皇上的心还向着太子，娘娘又何必担心太子地位不稳。皇上自太子启蒙便延请名师教导，十岁便让太子出阁读书。这些年，但凡处理大事总要将太子带在身边，便是有出巡也是让太子监国，这还不能说明皇上的心意么。娘娘总担心太子势薄，可太子这些年在朝堂上的作为早得百官称赞，前年严治官员贪污之案更是得了民心。咱们皇上是明君，满朝官员也是眼明心亮，只要太子行事有方又何愁将来呢。”余嬷嬷说着又突然转了语气，“倒是娘娘这些年，行事多有不妥，老奴每每劝诫，娘娘只当耳旁风。只还望不要在皇上心里落了心结才好。”

皇后身子瘫软，喃喃道：“难道这些年竟都是我错了…”她一人默默地坐了片刻，突然朝她们挥挥手，“你们先下去吧，我一人坐会儿。”余嬷嬷便领了冷萤出了内室。

好一会儿，天将将擦黑了，皇后才出了内室。皇后在桌边坐下，自己斟了杯茶自己喝了，见着围上来的余嬷嬷和冷萤，她握了余嬷嬷的手虚声说道：“这些年是我想左了，我不该一意孤行不听嬷嬷的话，险些害了自己还害了太子，还求嬷嬷别被我寒了心日后多提点我。”

余嬷嬷先是一愣，随即慈爱地同小时候一般摸了摸她的头，“娘娘是我自幼看大的，我知道娘娘不过是一时糊涂哪里会寒心。”

皇后感怀的点点头，握着余嬷嬷的手又落了几滴泪，余嬷嬷伸手揽了她让她倚在自己怀里。皇后静静倚了一会儿，突然抬起头来说，“有件事还得嬷嬷辛苦走一趟。”

“是夫人？”

皇后点点头，“眼下我是不愿意见她了，嬷嬷便回府去问问她到底同别人说了些什么，赶紧的解释清楚了。不然等修齐真计较起来，我也是没办法的。”

余嬷嬷摇头道：“夫人这也是糊涂了，别说这婚事还未成，就是成了也不能这般胡说。不说对永安郡主名声有损，咱们清廷公子的名声也不好听啊。”

皇后冷笑一声，“她也就是好福气生了清廷这么个好儿子，不然哪里容得了她这么多年。永安这是不成了，但也了不得要给清廷娶个能干的媳妇将咱们余府撑起来，不然迟早要让她给败坏了。”

这厢余嬷嬷正准备着朝余府去，那厢余清廷却已怒气冲冲赶回了家。

他回府时，余夫人正满脸笑意地同身边的丫鬟图游说话，见儿子回来了便挥挥手让她下去了，“今日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可是累了？”

余清廷又羞又气，张了嘴又说不出口，惹得余夫人连连发问，好半天才结结巴巴问道；“怎么外面都说我同永安郡主要定亲了，母亲可知是怎么回事？”

余夫人听得是这事就忍不住掩嘴一笑，“你这孩子，我还以为是什么事呢。你听谁说的？”

原来余夫人和皇后想他年级尚轻，恐他因男女之事移了性子荒了学业，便从未与他说起过这事，只想着亲事定了后再告诉他也就罢了。

而太学里素来有人眼红余清廷才气，这日又找上门来寻衅，输了尚不服气，离去前阴阳怪气道：“人家可是永安郡主的贵婿，我们哪敢同他争高下。”余清廷早发觉这几日其他人对自己的态度有所不同，听了自然是要问个明白，便有人将听来的话一五一十说了。余清廷听了又羞又怒，忙回来要向余夫人求个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