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微妙变化
易子轩离家之后,凤舞谨守韬光养晦之道,命任泉锁了易府正门,阖府上下只由西南角门出入。而易家女眷则需在凤舞的首肯下,才能踏出易府,且只能由西侧门出入。
奉易子轩之命,看顾陈家三口的易明汉,还叮嘱了陈院对府外大门的看门小子们。若陈易氏有意外出,一定要禀报于他,得到他的首肯。若有人来拜访陈易氏,也一定要问清是何人,然后再回禀于他。
如今易子轩不在易府,命他看顾陈家三口,就是不想让凤舞为难,也不想让陈易氏给凤舞惹麻烦。这是易子轩交给他料理的第一件大事,他绝对不能办砸,否则不好向易子轩交代不说,还会得罪了凤舞。
而有了易明汉看顾陈院,陈易氏连凤舞的面都见不着,自然找不上凤舞的麻烦。乐得凤舞整日躲在忘忧轩里享清闲,闷了就请燕二太太、华三太太和安易氏去水榭起牌局,连说带笑的玩上几圈,再用些香茶果点,聊聊家常闲话。
隔上十天半月的,她还会带上小明洛,回东阳公府去小住两三日。这回了娘家,日子自然过得比在易府还舒心惬意,总有说不完的私房体己话。凤蕊和凤玲也大了,虽然仍旧与她合不来,但也知道不给她添堵了,让她感到宽慰不少。
只是清静安宁的日子才过了两个月,西仁公府就送来了丧讯,谢家二爷病逝了。凤舞知道谢家二爷早年在两疆之战时,受了极重的伤,甚至致了残。因此,她只怔愣了片刻,就忙命任嬷嬷备下厚重的祭礼,让任泉拿着易府的名帖,亲自送过去。
之后,她才交代韦嬷嬷和任嬷嬷看好家里,然后换了一身素衣素饰,带着蓝星和橙玉回了东阳公府,好与天太君、高夫人和席氏、凌氏一道,往西仁公府去吊唁。
自西仁公和谢家大爷战死,谢家二爷又重伤致残,西仁公府再无当年风光。即使宁乐郡主谢玉芙嫁入东宫为太子妃,也仅仅维持了西仁公府表面的权贵体面,内里不过是孤儿寡母撑顶门户罢了。
只是,到底是皇后和太子妃的娘家,纵然已不掌实权,可京华内凡爵位权贵官宦之家,仍赶着备了厚重的祭礼,前往西仁公府吊唁。秦明帝和太后在收到消息后,也即时命太子陪太子妃回西仁公府吊唁,随行的还有皇室天家赐下的厚重祭礼。
看着身着丧服、脸色凝重的谢家三爷谢玉善,凤舞不禁在心中苦叹一声。不过才十二岁的年纪,却已老成沉敛的如四五十岁的老头,紧锁的浓眉没有一刻是松下的。
明明还只是孩子,却撑得如久经世事的男子,在西仁公府总管的陪同下,一一接待招呼前来吊唁的宾客。周全得挑不出错处的礼仪,还有那消瘦的背脊、轻颤的薄肩,都无一不显着谢玉善的辛苦和不易。
正在凤舞望着谢玉善沉思之时,文鸾悄声走近,轻声请道:“郡主,太子妃有请郡主进去说话。”
凤舞闻言一怔,与坐在一旁的席氏对看了一眼,才缓缓起身整衣,浅笑道:“好,请带路。”
文鸾忙福身拜谢礼,带着凤舞由内堂的后门,往西仁公府的内府行去。
随凤舞同行的,只有蓝星和橙玉。必竟太子妃只请了忘忧郡主,席氏纵然不放心,却不能强行跟去。
谢玉芙一身素衣素饰,歪在书房的贵妃榻上,看着曾经住了十年的闺阁,苦笑着长叹一声。接过随侍宫女奉上的香茶,她挥了挥手,柔声道:“你们都下去吧,这里不用伺候了。”
那宫女担忧的看了她一眼,也跟着苦叹了一声,才带着另两位宫女退出去,站在廊下等着谢玉芙的传唤。
待凤舞悄步走进书房,看见的就是闭眼睡在贵妃榻上的谢玉芙。苍白憔悴的面容上毫无血色,看着比上次在宫中相见时,又娇弱消瘦了许多。若不是双眼睫毛的轻微颤动,还有那微微起伏的胸腹,她真的会觉得谢玉芙这一睡,就再不会醒来了。
文鸾亲自为凤舞奉上了香茶,才轻步走到谢玉芙身边,小声的唤了两声“太子妃”,唤醒了疲惫不堪的谢玉芙。
等文鸾识趣的退了出去,凤舞才皱眉劝道:“你该好好保养保养身子,趁着凌神医还在京华,请他为你开些滋补调养的方子吧。”
谢玉芙无力的摇了摇头,苦笑道:“能挨一日,便过一日吧。不想再喝那些苦得要命的药了,已经折腾得够累了。”
凤舞闻言,双眉皱得更紧,只是有些事情,她并不方便过问。因此,只轻叹一声,并问道:“太子妃请臣妾前来,不知所为何事?”
谢玉芙笑了笑,才苦涩的道:“只是想与郡主说说话。如今,能说心里话的人,是越来越少了。”
一席话,说得凤舞一时无言以对。常言道: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同理可证:可恨之人,也自然有可怜之处。昔日情同姐妹,如今却眼看着她就要熬尽心血,凤舞心里自然既难过又心疼。
只是,还是那句老话,她但凡想开一些,也不会落得颜薄命。命是她自己的,路要她自己走,日子也要她自己过。能不能挺过这命关,端看她自己能不能放开心中的执念了。
谢玉芙也不顾凤舞为何不语,径自慢声细语的苦笑道:“在闺阁之中,除去皇室天家的公主,你我二人算是位份名望最高的世家贵女。你有东阳公府,我有西仁公府,皇上和太后、皇后对你我二人也都甚是喜爱。除了你内定太子妃的身份外,我从来不觉得有哪一样,是我不如你的。因此,我从来都没有想过要与你一争高低,也从来没有想过会有姐妹情断之时。直到那一年的两疆之战,父亲和大哥战死疆场,二哥重伤致残,消息一入京华,西仁公府就崩塌了。
“那时,我病卧在床,恨不得随父亲和大哥而去。是你的一番劝解,让我想起了祖母、母亲和三弟,让我知道轻生并不是解决之法。可是当我振作起来,撑顶了门户之后,我才知道人心的可恶和嘴脸的可憎。我谢家还有皇后稳坐后宫,就已有诸多之人一改往常之态,待皇后仙逝之后,西仁公府的境况,我连想都不敢想。昔日东阳西仁双公,只剩下东阳公府独大,我这个宁乐郡主也再比不得你这个忘忧郡主了。
“太子妃易位,是皇上、皇后和太后争执了几日的结果。皇上为的是安抚天下文武百官和黎民百姓之心,皇后为的是西仁公府的东山再起,太后为了江山社稷也只能让步。于是,太子和你我二人成了两疆之战的牺牲品,结局是我嫁入东宫,而你下嫁寒门。那时,我的心态很复杂,夺了太子和太子妃之位,我觉得有愧于你,可想到西仁公府的境况,我也只能咬牙硬心死撑。只是,我没有想到,入主东宫后的日子,会让我那么的恨你。
“我与太子的大婚之夜,他喝得烂醉如泥,虽与我行敦伦之礼,口中却一声声唤着你的名字。我们自幼一起长大,太子对你的深情,我心里早有准备,可还是心痛得哭了一晚。那是我第一次觉得,我就是坐上了太子妃之位,也追不上你忘忧郡主的尊贵。东宫的日子折磨得我心力交瘁,我怨不得任何人,也无处去诉说心中的委屈,只能日复一日的恨着你。仿佛只有恨着你,我才能为我的情感寻一个归处,才能为我所受的委屈寻一个原由。
“常言道:嫁鸡随鸡、嫁狗随狗。谁不想夫妻恩爱、和和美美的过日子?我以真心待太子,却得不到半分回报,便将罪过推于你的身上。说到底,不过是我自卑自怨、自哀自怜的心魔作祟。太子与你我之间的恩恩怨怨,只是天意弄人,谈不得是非对错。往日里的种种,是我想错了,也是我做错了。如今,我已想明白了,感情之事不可强求,我与太子注定有缘无分。至于西仁公府,人事已尽,只听天命了。”
几席话说下来,谢玉芙已是气喘微息,泛的眼眶含着莹莹泪珠,脸上挂着的笑容,也越发的苦涩酸楚。
凤舞见状,纵然心里怨她行事偏颇,却也不忍她如此自弃,锁眉劝道:“太子妃既然已想明白,就不该再这般自弃。命是太子妃的,若太子妃都不珍惜,旁人再珍惜也是无用。谢三弟如今只才十二,离继承西仁公之位,还有八年之久。太子妃纵然不为自己着想,也该为已白发的西仁公老太君和西仁公夫人着想。西仁公、谢大哥和谢二哥已先后离世,难道太子妃还想她们婆媳再经一次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悲痛吗?”
谢玉芙无力的挥了挥手,凄然的笑道:“郡主之善意,本宫心领了。本宫累了,想睡会儿,就不留郡主了。”
话落,扬声唤道:“文鸾,替本宫送郡主回内堂。”
文鸾在堂屋里脆应一声,就步走了进来。
凤舞知道,谢玉芙只是想透了,却仍没有想开。不过,谢玉芙既无心再言,她再劝下去,也不过是老生常谈,不起半分波澜。故起身依礼请辞后,就随着文鸾出了书房,回内堂去了。
而谢玉芙在凤舞离去后,又缓缓的闭上了眼睛。她累了,太累了,已无精力再去为任何人事着想了。
刚刚的那几席话,她只是想说出心中的积怨,并不奢求能与凤舞和好如初。她很清楚,她与凤舞,再回不到从前了。至于凤舞所劝之言,她心里很是感激。但是,她累了,她再不想强求任何人事。
一切的一切,都随缘而行吧……
凤舞没有想过,她才刚辞了谢玉芙,就遇到了太子天浩然。她对天浩然的感情,是非常复杂难言的。少女情怀之时,得大秦太子垂爱,又有青梅竹马、表兄表妹之情。那时的她,是想与他走完一生的。
只是可大婚的及笄之龄越是接近,在现代受过的教育,越是让她冷静和理智下来。对皇宫和后位的胆怯,让她越来越不知如何面对于他。直到太子妃之位易主,上天的弄人造化,为纠结颇深的她下了决定。
各自大婚后,太子赐下的花玉雪和梅雨竹,让她对他生出了怨念之情,但却不能掩盖过去那十多年的感情。用谢玉芙的话说,他们三人都是两疆之战的牺牲品,是非对错怨不得任何一人。
“我一直等你出来,只是想告诉你一件事情。举荐易子轩镇守东疆,与儿女私情无关,只为国泰民安。东疆是易子轩打下来的江山,由他接任镇东大将军之职,再合适不过。我知道父皇和老师一直以为我是针对易子轩,我也知道你心里虽未全信,却至少信了一半。我不想对父皇和老师去辩解,但我想让你明白,攸关江山社稷之事,我绝不会因私妄断。”天浩然边走边说,待到言毕之时,已站定在凤舞的面前。
这个他放在心里十几年的女子,最后还是嫁给了别人。他不甘心,可是他认命。他是大秦太子,只能心怀天下,不能只顾儿女私情。他只希望她过得幸福,至少比他幸福。
当初醉酒误事,他压制不住心中的不甘,将东宫最好的舞姬花玉雪,赐给了易子轩。然为的也不过是看易子轩会如何行事,看易子轩待凤舞是否珍惜、是否看重。只不过,他万万没有料到,谢玉芙会顺势再赐下一个梅雨竹。
好在他和谢玉芙都并非是狠心之人,花玉雪和梅雨竹虽有容有貌有才有艺,但却都有一个致命之伤,那就是无法生养。只要她们膝下无子嗣,以凤舞的性情和手腕,就算易子轩偏宠她们,也不过是昙花一现。
想到这里,他突然觉得,她没有嫁给他,真是一个正确的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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