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老爷疾步走上去扶住老侯爷:“父亲怎么起来了?虽说六侄子不是嫡长,可他也是大哥的嫡子,他出仕这么多年来,为官的声名也有,此时圣旨以下,已是木已成舟,父亲还是安心养病。”老侯爷虽发怒,那身子是久病的,说完那几句就剧烈地咳嗽起来,周围的丫鬟们忙上前给他捶背。
有个年纪大些的丫鬟又从怀里摸出一个玉瓶,从里面倒出丸丹药用开水化了喂给老侯爷,这么一折腾老侯爷才缓过气来,也不理二老爷,只是用手指着赵思贤:“你,赶快上表辞了这世子位。”
赵思贤目光平静地看着老侯爷,手里那卷圣旨已经变的沉甸甸的:“祖父难道真的要看着赵府全族都要在大哥手里四分五裂才甘心吗?”在赵府中,老侯爷说话历来都是说一不二,除了月太君活着的时候老夫妻们还绊下嘴,别的时候就没人敢忤逆,听到自己的孙子这样回答,老侯爷那口气又上不来了,眼直愣愣地瞪着赵思贤:“你,你竟然如此大逆不道?”
赵思贤还是那样平静地看着老侯爷:“祖父,孙子能撑起赵家,不让赵家被夺爵,这,算不上大逆不道吧?”老侯爷的手颓然垂下,二老爷忙道:“父亲,您还是回去安心养着吧。”说着就把老侯爷往外搀,丫鬟们急忙上前帮忙,把老侯爷搀了出去。
赵大爷跳到赵思贤跟前,双手握住拳:“老六,你好,说什么兄友弟恭,友来友去把爵位都友到你身上了,你,你对得起我吗?”见赵大爷要发难,四爷五爷上前一边一个扶住赵大爷:“大哥,这圣旨已经下了,也只有听着的。”
八爷刚刚送走传旨的宦官走了进来,见赵大爷跟乌眼鸡一样瞪着赵思贤,赵思贤只是手握圣旨静静站在那里,心里晓得是赵大爷不高兴了。身为嫡长,从小得到弟弟们的仰视,被灌输的也是将来侯府是他的,不自觉地让赵大爷养成骄傲的脾气,这么几年又被拘在府里,赵大爷自认已经有足够的能力来继承侯府,谁知圣旨一下,竟不是自己,怎么甘心居于弟弟之下?
赵大爷已经把四爷五爷甩开,看着赵思贤:“你说啊,你是不是对爹娘的决定不满,这才背地里动了手脚?”赵思贤拂开八爷的手,看向自己的大哥:“大哥,我历来敬你为兄长,从没对你有半点不敬,但是大哥,你自认你的所为,能担起整个侯府吗?况且近来侯府是什么处境,大哥你清楚吗?身为嫡长,侯府本该是你的,但侯府真到了大哥手里,大哥能听兄弟们的话吗?”
赵大爷的嘴张的很大,想辩驳几句辩不出来,眼里慢慢有泪流出:“老六,你这样做,置你的侄子侄女们于何地?”赵大爷的长子理哥儿已经过了十九,到现在都没亲事,潘氏心疼儿子,想给他先纳一房妾,又怕先有了妾以后对亲更不好对,只有加紧寻觅合适的姑娘。
现在世子位落到赵思贤手里,定安侯的儿子和定安侯的侄子,这可是两个概念,赵大爷儿女们的婚事只怕更难。赵思贤刚要开口,身后已经传来楚夫人的声音:“尔哥儿你现在说这些又有什么用?还不是你自己不争气?”
想是他们兄弟们在这里争执,有人禀告了楚夫人,赵思贤带着弟兄们行礼,赵大爷上前叫了声母亲那眼泪就流了下来。楚夫人虽心疼儿子,那日婉潞说过的话还在自己心头,一点爱子之心已经铸成大错,不由伸手去摸了摸儿子的脸,赵大爷已近四十,此时被母亲像孩子一样的对待,不由呜呜地哭了起来。
楚夫人叹了口气,闭一闭眼:“哎,我当初就是太疼爱你了,要是少疼一些,今日也不会如此。”赵大爷听了这话心里更难受,猛地跪在楚夫人脚边:“母亲,母亲。”
赵大爷这个做哥哥的跪下了,赵思贤他们这些做弟弟的也要陪着跪,楚夫人看着面前跪的一地的子侄们,心里不晓得是什么滋味,跌坐到了一张椅子上,用手撑着头:“贤哥儿,做娘的今日要问你一句,你必要视你大哥的孩子们像你的亲生子一样,你若做……”
不等楚夫人说完,赵思贤已经含泪道:“娘你为什么到现在都不信儿子,大哥是你生的养的,难道儿子是外面抱来的吗?儿子从小受您和父亲的教导,从来只会为赵府,娘到此时还说这样的话,娘难道以为儿子就不会伤心吗?”
楚夫人眼里也含了泪,手心手背都是肉啊,她闭目长叹:“都起来吧,贤哥儿,既有了圣旨,以后侯府就交给你了。”赵思贤又磕了一个头,这才站起身。楚夫人的眼看向跪在自己脚边一直哭泣的长子,弯腰扶起了他:“尔哥儿,你是我的大儿子,当初盼你来也盼了几年,谁晓得我对你的疼爱反倒害了你,现在这样也好,你弟弟是个宽厚的人,你是长兄,他是不会亏待你的。”
赵大爷心不甘情不愿地站起身,楚夫人就着儿子的手站了起来,把赵思贤的手拉过来,两个儿子的手叠放在一起:“你们是一母同胞,贤哥儿你要记得日后你虽是侯府当家人,长兄毕竟是长兄,我们不在了之后,要对你长兄尊重。尔哥儿你要记得你虽是长兄,你弟弟才是侯府当家,切不可用长兄身份胡作。”
赵思贤恭敬行礼:“儿子记住了。”赵大爷虽有些不满,母亲训话就只能听,也小声地道:“是,娘,儿子记住了。”楚夫人放开手,只是长长叹息,看着面前垂手侍立的子侄们,这样也好,儿孙自有儿孙福,操心太过也不是常事。
侯爷一直到黑透了才回到侯府,楚夫人接住的是满身疲惫的丈夫,圣旨的内容侯爷自然是晓得的,看见妻子,侯爷只说了一句:“事已至此,再追究已经没什么用了,夫人,就这样吧。”
侯爷话里的心灰意冷楚夫人听的清楚明白,只是服侍丈夫换了衣衫,话里有叹息:“按说,这立了世子该摆酒席请客才对,现在是丧期,公公又在病中,这酒也就不用摆了。”老侯爷接过万姨娘手里的茶,用手捶着额头:“你说的是,况且……”
侯爷没说下去,只是长声叹息,放着嫡长不立而立幼子,虽有圣旨在手,外面的风言风语也是少不了的,这时再摆酒请客,那不是讨晦气吗?
按了规矩,赵思贤在三天后上表谢恩,表中除常规的谢恩之外,在表的最后面还称人子之思本是常事,除尊崇林秦二人之外,已逝的先帝贵妃月氏一直没有谥号也是不合礼仪的事,虽月氏之母有罪,但月氏曾养育今上,该重上谥号,陪葬先帝。
此表一出,朝中哗然,世家们的吐沫星子都快把赵思贤淹没,而朝中新兴势力心里暗自高兴。高兴的不止他们,僵持格局就这样被打破,在上表之后的第二天,皇帝就下了诏书,林秦二人的追封从原本的太后成为皇后,而月贵妃在死去二十多年后,也得到了自己的谥号,皇帝亲自拟定温敏仁慈四字为她的谥号,温敏仁慈贵妃的墓也从原来的地方迁到先帝的陵边,甚至连荣华郡主也被重新安葬。
看起来一切都结束,但在很多人眼里,事情才刚刚开始,罗太后驾崩不到半年,皇帝摆出的架势就是要和罗太后当年奉行的全不一样。而赵家,在这件事上站到了皇帝这边,这让很多人开始恐慌。
“都回绝了?”婉潞问着春燕,赵思贤成为世子,春燕的丈夫也从原来的小管事提到了大管事的位置上,董妈妈已经回家荣养,春燕现在管着婉潞院里的大小事务,再过些年,等赵思贤继了侯爵,春燕就是婉潞身边的左右手,现在侯府大小下人哪个不高看她一眼?
春燕恭敬答道:“是,全照姑娘您的吩咐把那些来求见的人回绝了,是老侯爷正在病中不好见客。”说着把帖子递了过来,婉潞翻着那搭帖子,都是大雍的世家。看来还在预备最后一击。
婉潞叹了口气,推一下那帖子:“老侯爷那,一定不能露半点风声,等他熬过这个冬天再说。”春燕应是,那日老侯爷起来呵斥赵思贤之后,晚上就又昏厥一次,太医急忙来诊治,说的是再不能动气。
全家上下都瞒的铁桶一样,横竖再动气圣旨已经接了,还开了祠堂把圣旨供了进去,赵思贤的世子位已是稳稳当当,再横生枝节那也不过就是自找没趣。
春燕应是又笑着道:“今儿是哥儿回家的日子,要不要吩咐厨房预备哥儿爱吃的甜嘴儿?”智哥儿入宫伴读已经一个来月,每五天回一次家,在家待一晚第二日就又进宫。每次婉潞问起,智哥儿都说在宫里很好,大皇子已经封王出宫,太子和他们不在一块上学,书房里只有三四五这三位皇子和他们的伴读。
四皇子是嫡子,智哥儿又是定安侯府的人,倒也没什么人来难为。婉潞又怕智哥儿是怕自己担心才这样说,让人悄悄地去问送智哥儿回来的小宦官,小宦官说的和智哥儿说的也差不多,还满口夸奖智哥儿聪明伶俐,连皇后都召见过他几次。
婉潞再有太多不舍,也只能放心下来,听了春燕的话就笑着说:“你记得倒牢,就让厨房给哥儿做一些海棠糕,他爱吃这个,再预备两碟小炒,宫里的御膳不是蒸的就是煮的,小炒很不见。”春燕答应着去了。
想起儿子,婉潞脸上是又得意又难过,要不是自己,他小小年纪也不会被拘在宫里。一声叹气传来,婉潞循声望去,见走进来的瑾姐儿小嘴扁着,一脸的不高兴,边走还边叹气,她招手让女儿过来:“怎么了,是不是又挨师傅训了?”
前几日思梅送过来一个针线上人,说是指导过瑜姐儿针线的,瑾姐儿她们要学针线也不用外面请师傅了,就用她吧。对赵思贤成为侯府世子,出嫁的姑奶奶们没有人有话说,毕竟不管谁继任侯府,她们的身份都不会改变的。
这师傅姓鲁,为人十分严厉,瑾姐儿已经跟春燕学了好几个月的针线,也能勉强做个荷包香囊,看在这位鲁妈妈眼里,还是什么都不会,已经接连两三天被鲁妈妈训了。
听见娘这样问,瑾姐儿摇头:“今儿没有,鲁妈妈还夸我了,说我学的快。”那又是为了什么?婉潞摸摸女儿的脑袋,瑾姐儿又叹一声:“就是在花园里遇到珍姐姐了,平日她都笑着和我们说话,这几日都没见她,我就上前和她打招呼,谁知珍姐姐理都不理我就走了,旁边的妈妈们说,这都是因为爹做了世子,大伯不能当世子,珍姐姐本来已经在议亲了,又被对方回绝了,珍姐姐这才恼我的。还有还有,这几天四婶婆见了我也没有个好脸色,和原来爹不是世子前一点都不一样,娘,为什么会这样?”
侯府世子的确立,最不高兴的就是四太太了,只是没想到她会把气洒到小孩子头上,还有赵大爷那些儿女们的婚事,也是个头疼的事。婉潞把女儿抱到自己膝上坐好:“瑾姐儿,世上的事不是你想怎么就怎么的,总要有些磨难,你爹他并不是一定要当这个世子,但是如果他不当这个世子,侯府说不定会被夺爵,那为了保住侯府,你爹才当这个世子,你大伯他不高兴是肯定的,但是你想一想,是你大伯一个人的不高兴重要呢,还是侯府全府人的不高兴重要?”
这么复杂?瑾姐儿的小眉头皱了起来,努力地在思考,婉潞轻轻拍下女儿的肩:“你还小,记住娘对你说的话就是了,别人不高兴是常事,没必要为了别人的不高兴而让自己生气,知道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