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夫妻,才色相当,怎么会不恩爱呢?那时的潘氏心中必然是充满幸福的,丈夫是个温柔体贴的人,婆婆为人也宽厚,家里的下人都敬着捧着,怎么也不会想到结局如此。
看着婉潞那微微皱着的眉头,赵思贤伸手把妻子的眉头抹平,声音很轻柔:“大哥如此,我定不会如此。”婉潞拉下他的手,脸上露出笑容:“我知道,我信你。”赵思贤紧握妻子的手,刚要说话的时候婉潞低头脸上的笑容带上一丝调皮,但话里分明带出一丝哀怨:“不过,我为了贤惠,也要给你置几个通房才是。”
赵思贤没看到妻子的脸,急的伸手去抓她的肩头:“什么通房,那些人我都不要。”婉潞的头还是没抬起来,赵思贤晃一晃她的肩:“外面那些人的话你放在心上做什么?贤惠不贤惠只有我知道,那些吃饱了饭闲着没事专门磕牙的人的话,有什么好听的?”
见婉潞还是不抬头,赵思贤更加着急,强行把婉潞的头抬起来,却没有意想中的满脸泪水,而是一张灿烂笑脸,赵思贤松一口气的时候明白妻子又在着弄自己,伸手往她掖下去,嘴里还笑着说:“让你再这样?”婉潞并没躲开,只是用手把鬓边的发拢上去:“哎,再过几年,智哥儿娶了媳妇,咱们俩就不能这样了,不然别人看着不像。”
赵思贤的眉头皱了皱,接着伸手把妻子抱个满怀:“谁说做了公婆就要端庄的,那是在外面,关上门谁晓得呢?不然祖父当年的四个美婢难道是摆着看的。”那四个美婢在老侯爷死后也被遣散回家,各人的财物之外,侯爷还让楚夫人每人又给了她们五十两银子。
听到赵思贤提起,婉潞不由想起那个应八爷而死的女子来,现在八爷是改邪归正了,可是他的婚事就此耽搁,也不晓得是不是那死去的冤魂在泉下不肯闭眼的结果。婉潞刚想站直身子,双妙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奶奶,智哥儿回来了。”
智哥儿在宫里是五日一归家,算起来才去了三日怎么就回来了,难道是闯了祸?帘子已经被掀开,智哥儿笑嘻嘻走进来,见儿子和平时一样,婉潞的心这才安下,智哥儿已经给他们行礼。
婉潞已把他拉了起来:“去见过你祖母了没?怎么今儿就回来了?”智哥儿点头:“见过祖母了,四皇子生病不能上学,师傅这才让我们回家几日,等四皇子病好再进宫。”
原来如此,婉潞的心这才放下,刚要让儿子下去换了衣裳再上来,福姐儿已经跑进来,冲到智哥儿怀里:“哥哥哥哥,你带了什么好东西回来?”福姐儿满脸期盼,智哥儿已经把妹妹抱起来:“来,哥哥瞧瞧你这几日长了没有?”
智哥儿的个头虽然长高了些,毕竟只是十岁的娃娃,抱着四岁的妹妹还是有些吃力,跟着进来的奶妈见了,急忙道:“哥儿你小心些,姐儿可是越长越重了。”福姐儿不服气地嚷:“妈妈你说的不对,我长个子,哥哥不也一样长个子吗?”
婉潞先还担心智哥儿把福姐儿摔下来,见智哥儿抱的稳稳的这才放心,赵思贤已经从儿子手里把女儿接下来:“好了,你虽然大几岁,还是个孩子呢,还是我来吧。”
智哥儿也觉得手臂酸,乖乖坐到娘身边,婉潞已经让丫鬟拿出点心来,递一块给儿子:“离晚饭还有一段时候,先吃点垫垫。”见智哥儿吃点心,福姐儿又嚷起来:“娘,我也要。”说着就从赵思贤怀里伸出手去抓点心。
帘子掀起处瑾姐儿走了进来,见妹妹这样她翻了个白眼,接着瞪她一眼:“没规矩,哪有这样的?”福姐儿自顾自吃着点心,才不理姐姐。他们姐妹这样众人都已看惯,谁也不放在心上,德哥儿下了学回来,见了哥哥也是一番惊喜,等婉潞去伺候楚夫人用过晚饭,一家子又聚在一起用过晚饭,也算难得的天伦之乐。
用过晚饭又聚在一起说笑一会,年纪最小的福姐儿先打起瞌睡,婉潞让人把她抱下去歇息,福姐儿的手还不肯从智哥儿衣服上放开,嘴里叽里咕噜地说:“哥哥,下次别忘了给我带好东西。”瑾姐儿捏捏她的鼻子:“就没见过你这样的。”
婉潞正想让丫鬟们把孩子们都带下去睡时,外面传来重重的脚步声,接着有惊慌的声音传来:“六奶奶,大奶奶那边派人来,说大奶奶不行了。”婉潞急忙起身,双妙已经递上衣服,正在打瞌睡的福姐儿抬起头来,婉潞摸摸她的脸,对丫鬟们道:“贤把哥儿姐儿安排下去睡吧。”
智哥儿和瑾姐儿晓得这时候也没什么可帮忙的,跟着丫鬟下去,婉潞急匆匆往外走去,潘氏的院子里灯光亮如白昼,伺候的人都在门外站立,见到婉潞来了,也没人说话只是有丫鬟掀起帘子请她进去。
除了理哥儿夫妻和潘氏的几个小儿女,楚夫人和秦氏也在那里,楚夫人坐着,手里的帕子已经湿了,秦氏眼里有泪,只能轻声安慰她。婉潞不顾行礼就径自来到潘氏床边,潘氏脸上有一抹奇异的红,看起来倒比前几日还精神,丫鬟在给她喂水,但那水怎么都咽不下去。
这不过是临死前的回光返照,见到婉潞,潘氏眼里的光黯淡了下,又转而看向门口,楚夫人哭的天昏地暗没感觉出来,倒是秦氏问了一句:“大伯在哪里?”这问话打破了屋里的寂静,过了会儿才有个丫鬟怯生生开口:“今儿邵姨娘说伤口又疼,大爷一直守在邵姨娘床边。”
这消息众人都晓得,秦氏刚想说话,楚夫人已经抬头怒道:“这个逆子,这样的大事还这样,去,给我把他抓过来。”丫鬟们小心翼翼互看了一眼,接着方才那个丫鬟才小声地道:“奴婢们已经去请了几次,谁知道……”
楚夫人站起身,那眼里闪出厉光,丫鬟吓的后退半步,秦氏忙给她捶背安慰,楚夫人顿了顿:“再去,带几个老婆子去,他要再不来,就把他揪了来。”丫鬟们哪敢违命,急忙走出去,楚夫人看着床上的儿媳,闭眼时那泪就又流了下来:“大奶奶,是我养子不教害了你。”
潘氏眼里的光越来越黯淡,听到楚夫人这样说,勉力抬头道:“婆婆为人慈爱,只是媳妇没福,婆婆康健,媳妇在地下也安心。”这话让屋里的人轻轻啜泣起来,潘氏的眼转向理哥儿,他们夫妻急忙跪下,潘氏已经抬不起手来抚摸他们,只是看着婉潞:“我一生所系,六婶婶。”
婉潞上前握住她的一支手:“大嫂,侄子犹子。”潘氏勉强要笑一笑,可怜怎么笑的出来,那枯瘦的手微微抬起,对孩子们道:“婶娘如娘,不可忤逆。”理哥儿已经大哭起来:“儿子知道,娘,儿子知道。”潘氏脸上的笑容变的更加奇怪,屋里的哭声已经从啜泣变的大声。
门帘又被掀开,随之而来的是赵大爷的声音:“不就是……我就来看一眼。”话没说完脸上已经挨了楚夫人的一巴掌:“逆子,你媳妇都快去了你不在面前守着还在那想着别的,我看你怎么有脸去见你岳父?”赵大爷被母亲打了也不敢说话,往潘氏床前走去:“娘子我来了,你可以安心了。”
潘氏眼里有泪涌出,没有人上前去给她擦泪,这是他们夫妻之间的事,旁人也只有看着。赵大爷见潘氏泪流不止,上前一步正要说话,潘氏就看向傅氏,傅氏微微起身:“婆婆,媳妇会照顾好小叔小姑们。”
潘氏眼里的泪顿时不见,脸上露出最后一抹微笑,再没看赵大爷一眼就撒了手。婉潞忙叫婆子们上来给她擦洗换衣衫,丫鬟们把孩子们带下去,赵大爷嘀咕一句:“叫了我来,又没什么事。”
楚夫人本来在秦氏的搀扶下想下去,听了这话越发大怒起来:“你是越来越不像话了,那个人是什么人,你媳妇是什么人?”赵大爷被楚夫人骂着,心里有些不服:“娘,那个人虽然卑贱,却是儿子的知心人。”楚夫人摇了摇差点倒下去,幸亏秦氏在旁边扶住。
楚夫人冷哼道:“知心人,亏你说的出口。”说着楚夫人喊声来人:“去把邵家的给我拖来,在你大奶奶灵前跪下,你大奶奶停几日灵,她就跪几日。”婆子们齐齐应声。
赵大爷忙扯住楚夫人的袖子:“娘,儿子活了这么快四十年,只有这么一个知心人,娘……”楚夫人一口啐在儿子脸上:“呸,她一个做姨娘的就该晓得自己的本分,知心人,她也配?”
赵大爷不敢再说话,楚夫人看着眼前的儿子已经气的说不出话来,潘氏算起来可以算是邵姨娘气死的,诚远伯家来吊唁时候,发作不了赵大爷,难道还不能发作个姨娘?
不先自家发作了,等天明潘家过来吊唁,那时自家的脸皮就不晓得往哪里搁了。邵姨娘已经被婆子们拖了过来,那四十板子打成的伤还没痊愈,又只着了中衣,显得有些可怜,瞧见赵大爷站在那里,哀哀切切地道:“大爷,求你救救奴。”
话才刚出口,一个婆子已经一巴掌打到她脸上:“没眼色的东西,这时候大爷也救不了你。”邵姨娘被一吓,又见赵大爷站在那被楚夫人的眼睛一瞪就不敢上前的样子,又哭了起来:“太太,求您看在翰哥儿面上……”
楚夫人冷笑:“翰哥儿有你这样的娘,那是他的晦气。”邵姨娘被堵了回去,除了哭再没别的话说。楚夫人发作邵姨娘时候,婉潞已经带着人把灵堂已经布置好了,上面还有老人,潘氏的灵堂就布置到了她的上房,又在外面设了个灵位,好让人过来吊唁。
潘氏也被擦洗干净换上新衣,就等天一亮选个时辰让她入殓。一切都已完备,就等按部就班进行丧事,婉潞见楚夫人还坐在那里双眼呆滞,上前道:“婆婆,天都快亮了,婆婆还请先回去歇息,这里有媳妇们呢。”
楚夫人见这里井井有条,傅氏虽带着泪也在那里帮着收拾,并不因自己是冢妇而有半点懈怠,又看呆站在那里的赵大爷一眼,怒道:“你还不快些去换丧服,还在这里杵着做什么?”
赵大爷看一眼邵姨娘,张张嘴想说什么又不敢,楚夫人用手指着他:“她一个妾室,主母没了戴孝守灵是她的本等,难道你还有别的话说?”赵大爷被楚夫人训的没有半句话说,只得走了出去。
婆子们已经把邵姨娘拖到潘氏灵前按了跪在那里,邵姨娘这时倒不哭了,只是呆呆跪在那,来往的人偶尔也能踩到她的衣裙,她也不觉得疼,心里只是茫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