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荷香飘时,八爷的喜日子也就到了。四房新宅布置一新,门楣悬了红绸,地下铺了红毯,就等新人轿子到时,大开中门,好迎新人进门。
赵家的女儿们也各自归宁,既是四房喜事,在楚夫人那里坐了些时就去四房的宅子那里瞧新房。隔了一条街,婉潞本要叫人预备车子,赵致柔笑着道:“这都六月的天,气闷的很,你让小厮们把人都赶干净了,我们从后街走路过去,既凉爽又不麻烦。”
赵府出嫁的女儿们以赵致柔为尊,她这样说,婉潞自然不敢怠慢,吩咐春燕寻小厮去外面把人赶了,这才笑着道:“姑母真是有兴致。”赵致柔正低头和楚夫人说着什么,听了婉潞的话抬头笑道:“什么兴致,这年纪也渐渐大了,比不得年轻时候,每到一处都要坐车坐轿,这双老腿越发没力气了,再不多走动些,那不成废物了?”
楚夫人扶着婉潞的手站起来,笑着道:“大妹妹总比我小了那么几岁,我啊,多走几步就骨头疼了。”春燕已经来报外面的人都赶清楚了,婉潞请这些姑太太姑奶奶们都往外走,楚夫人和赵致柔毕竟都是上了年纪的人,婉潞还不忘让人抬了小竹椅在后面伺候着。
赵致柔和楚夫人走在前面,别人都跟在后面,再加上伺候的丫鬟仆妇们,呼啦啦差不多有七八十人跟着。算得上浩浩荡荡出了门,后街本就人少,来往的人又被小厮们赶清楚了,路上经过的人家都关着门,赵致柔不由叹道:“这情形,倒像少女时候偷偷溜出去街上买糖吃一样,现在想来,街上卖的糖那有家里的好吃,可就是管不住自己。”
赵致柔在娘家时候深得宠爱,哥哥们又让着她,也曾淘气地扮过男装和哥哥们偷溜出街,带累的身边丫鬟挨过好几顿打。
楚夫人当日初嫁过来时,没少替赵致柔求过情,听到提起往事,不由含笑道:“转眼间,你我都老了,大妹妹,听说姑老爷要告老?”赵致柔微微嗯了一声:“是,在尚书任上都十年了,再升也升不上去,现在孩子们早就各自嫁娶,倒不如告老归乡,课孙儿们读书,闲来四处走走,家里也有几亩薄地,不愁养老之资。”
吴姑老爷当年进京,是冲了宰相之位去的,这些年官场沉浮已经晓得这愿望不能实现,倒不如激流勇退,还能落的一个好名声。楚夫人微微点头:“姑老爷不恋栈权位,确是潇洒,只是你我姑嫂,刚团聚没有多少年,现在你又要还乡,着实有些难受。”
赵致柔轻轻拍一拍她的手:“大嫂,我嫁了外乡人,常年又随他在外任上,能送了爹娘入土已是我的福气,旁的事还想什么?”说着赵致柔的眉轻轻一挑:“倒是我那日和大嫂说的,这眼看着就要离京,大嫂也要给我个准话,他们算来是姑表兄妹,又是我的侄孙女,难道我还会不疼她?”
赵致柔有个长孙,今年十岁,赵致柔久已看中瑾姐儿,要求了去做个孙媳妇。原本只是远远说过,这眼看着就要离京,赵致柔前几日把话挑明,就等楚夫人说个肯字,好派媒人来。
楚夫人的眉皱的有些紧,赵致柔笑了:“大嫂难道还怕六侄媳不肯?她历来孝顺,诸儿又是她见过的,也不是我自夸,人品相貌也是数的着的。”楚夫人轻轻叹了一声:“大妹妹,方才你说你嫁到外乡,能送了公婆入土都算好的,吴家也是外乡。”
赵致柔垂下眼帘,楚夫人怕她不高兴刚要说话,赵致柔已经抬起头:“哎,也是我糊涂了,本想着瑾丫头是个出色的,哪舍得让她落到别家,就没想到吴家终究是外乡人,忘了大嫂疼孙女的心呢?”楚夫人紧紧握一下她的手“大妹妹你也不要怪我,你二嫂把你二侄女嫁到外乡,这快二十年了也就归宁过三四次,眼看着二叔又要放外任了,这母女之间想要再见就更难了。”
一句话说的赵致柔泪都差点掉下来,她们一群人虽走的慢,也已到了四房新宅。在里面料理的秦氏得了信,早带着婆子丫鬟在那里迎接,见状忙上前去扶赵致柔:“姑母腿脚极好,这么长一段路走的都那么松快。”婉潞上前一步扶了楚夫人笑道:“是呢,这段路我们平日来往都要坐车,亏姑母和婆婆这一路连气都没歇过。”
说笑着往里面走,楚夫人年纪毕竟已经大了,走的虽慢也出了些汗,听了婉潞的话笑着道:“那也是你们姑母带着我走的,不过走的嘴干。”秦氏把赵致柔让了上座,又请楚夫人坐下,丫鬟们已端了酸梅汤过来,秦氏婉潞各自给楚夫人她们奉上。
楚夫人喝了一口,这却和平时用的不一样,少了些冰凉,多了点甜味。赵致柔晓得这是秦氏特意吩咐的,怕她们年老之人禁不住这冰凉,对秦氏笑道:“我们虽不敢用冰,姑奶奶们还年轻,就放些冰也无妨,不然她们就该怪我们了。”
思梅虽位尊,回到家里还算了小辈,听到赵致柔这话笑着道:“姑母果然体恤,只是公公前几年中风后都要我们年轻人学着保养,说这夏日暑热用冰不要太过,今儿这酸梅汤极恰好。”虽然这样说,没放冰的酸梅汤还是有人不爱喝,秦氏见思敏放下了碗,从冰碗里取了一两块冰重新放到思敏碗里:“小姑怕热,我这做嫂嫂的怎么就忘了呢?”
思敏微微颌首致谢,罗家对她好也罢,坏也罢,她就是这样不悲不喜,腕上常年戴着一串佛珠,佛珠已经被磨的光滑鉴人。不过比起思聪?思君思慧交换了一个眼神,比起思聪来,她又总要好一些,罗家势败,开始依赖侯府,不像戚王一样本就天潢贵胄,只要思聪自己不说,侯府不好过问。
在厅里坐了会儿,又去新房瞧瞧,鸾娥的嫁妆已经发了过来,陪嫁的两个小丫鬟坐在新房等候。赵致柔四处望望笑道:“三侄媳和六侄媳都是能干人,这新房可是什么毛病都挑不出来。”秦氏笑了:“姑母这样的赞扬做侄媳的可不敢收,当日我们嫁过来的时候,大嫂子可是比这做的妥帖,我们今儿也不过就是给后来人尽尽心。”
秦氏一张巧嘴,那是出了名的,赵致柔笑了一笑,到后面花园里坐下,花园里照例有一塘荷花,微风一吹,让人心里一宽。赵致柔和楚夫人几个人坐在亭里,瞧着那思君她们在外面坐着说笑。赵致柔眉头微微皱着道:“我听说八侄女在戚王府有些不妥当,好好一个王妃,被欺负成那样?偏偏那个人又口口声声自己是亲戚,倒不好拿住把柄。”
亭里伺候的只有一两个丫鬟,楚夫人叹了一声:“这叫人怎么说,若是个妾室这样张狂,还等不得我们去开口呢,可那个人口口声声自己是王府的亲戚,总不能抓奸吧?这样的话,不说王府的名声,只怕陛下那里就容不上八姑娘。”
赵府有喜,出嫁的姑娘们差不多都归宁了,只有思聪一直没有来,派去请的婆子们回说思聪说的是明日来,今日就不来了。当日四太太的心愿啊?赵致柔叹了口气:“也不晓得四弟妹知道了八侄女这样,可曾有过悔意?”
楚夫人唇一撇:“她?到现在都还得意自己的王妃女儿呢,至于别的还是不指望了。”郡主已在五月里搬离侯府,去到一处当日皇帝赐下的宅子里居住,四太太心心念念的郡主儿媳不过是弃她如蔽履,那就更要抓紧王妃女儿了,不然还有什么能说的?
就算现在思聪在她面前诉苦,只怕她只会怪思聪抓不住男人的心,哪能把王妃的位置给丢掉?赵致柔微微一叹:“哎,四弟妹初嫁进来的时候,明明不是这样的,人啊,真是不好说。”楚夫人瞧着外面景色,没有接她的话,谁嫁进来和现在都不一样,当初的满怀喜悦,夫妻恩爱是从什么时候变成了怨,变成了恨。或者,就是从丈夫纳第一个妾开始,也是从妾怀孩子时丈夫的喜悦开始。
楚夫人双手合十,轻轻颂了声佛号,听在赵致柔耳里却变成了别样,她也合十低颂佛号,放下手道:“愿无边佛力,洗脱四弟妹身上的戾气。”
正日子这天,为了来往方便,从侯府到四老爷宅子这里的路早早被赵府下人围了起来,沿街的店铺都被关了起来,每家店得了二两银子,以补偿他们的损失,地上的青石板被扫的干干净净,来往的人络绎不绝。
思聪今日也来了,不过除了她之外,还带了另外一个人。婉潞正在服侍着楚夫人她们要出门往那边去,四太太今日也从床上起来,穿着一新的她面色有些浮肿,不像原先那样爱说话,每说一句话就要看看九奶奶的手,九奶奶手里须臾不离一个小药瓶,里面装着几丸药。
楚夫人有些担心地问了又问九奶奶:“太医说没事吧?”九奶奶姿态恭敬,说话温柔:“大伯母,太医说婆婆要真是又开始胡言乱语,就让服这么一粒药丸就不怕了。”楚夫人握一下四太太的手:“四婶婶,我今儿瞧着你精神也好些,你要记得,王二姑娘是赵家明媒正娶进门的,你可别再犯糊涂。”
四太太哪敢说出一句我不糊涂的话,九奶奶可在旁边随时准备拿药出来呢,只得闭眼点头。楚夫人这才露出欣喜的笑,准备起身出去。刚站起外面就来报八姑奶奶回来了。
听到思聪回来,四太太的眼睁开,女儿回来了,自己也能多个依仗,再怎么说她也是王妃,是自己的亲女儿。原本担心思聪说不定不能回来的楚夫人松了口气,但看到思聪不是一个人来而是两个人进来的时候,屋里的人眼睛都睁大了,也明白了为什么来报信的人脸上有奇怪神色。
和赵家人的面面相觑不一样,带来的那个人就大方得多,站在思聪身边,头微微抬起,脸上的笑容透着自信。众人虽能猜到这人就是柳氏,可还是被她的仪态惊了一下。原本人们想着这样一个能把戚王迷倒的女子定是怎样的艳丽。
见面就知道都猜错了,柳氏姿容出色那是一定,但一举手一投足都是大大方方的,说话神态也没有小家子气,和思聪比起来,如果不是思聪的穿着明显比柳氏富丽,倒像她才是王妃。
婉潞在瞬间的慌乱之后就镇定过来,对思聪笑着道:“八姑奶奶来了,这位是哪家的闺秀?我们都没见过。”秦氏可没有婉潞这样好性子,抢在思聪说话之前开口:“六婶婶,既是八妹妹带回来的人,只怕是戚王想纳的新宠,跟过来见世面。”
秦氏这话虽说出众人心中所想,但未免有些嫌刻薄,柳氏的眼微微一扫,面上的薄怒很快消去:“听说贵府本是一等一的人家,谁知说起话来,句句污蔑人不说,还无大家之风,真是惹人笑。”秦氏吸一口气,刚要说话就被水氏拉住了,水氏淡淡开口:“这走进来又没人介绍,谁知道是什么样的人,难免不让人猜测。”
婉潞瞧一眼思聪,见她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秦氏这话虽刻薄了柳氏,却更刻薄了思聪,婉潞心里叹了声才笑道:“八妹妹,这位是?”思聪眼里又有泪光闪现,但很快就压了下去,对婉潞道:“六嫂,这是王爷的表妹,王爷说她成日在家也嫌气闷,这才让我带她来的。”
柳氏已经团团福了一福,对楚夫人笑道:“侄女见过夫人,还望夫人恕了方才侄女无状。”伸手难打笑脸人,楚夫人压了好几次总算把火压下去,怪什么呢?该怪自家人不争气吗?她看一眼震惊在那里的四太太:“走吧,时辰差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