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船?小船?醒醒……”
梁舟慢慢睁开眼睛, 花了好一会儿才看清了眼前的景象。英华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能看清吗?”
梁舟点点头。
“这是几?”
“三。”
英华松了口气:“吓死我了。”
梁舟想要转头去看, 脖子只是稍稍一动, 脑袋就像被斧子劈了一样的疼。他倒抽一口冷气,呻丨吟一声。英华急道:“你脑袋受了伤,别乱动!”说着将梁舟小心翼翼扶坐起来, 又给他身后垫了个包袱。
梁舟望向眼前,他们俩人此时正在野外,面前燃烧着一堆熊熊篝火, 他花了一会儿才想起来发生了什么, 哦, 他和英华在逃亡途中被伏击了。
一切都发生得十分突然和叫人惊诧。皇帝和贵妃在七日前将他喊进宫去,装作是要看看染出画心布的人到底长得什么样子, 其实却在背后藏着险恶用心。
老皇帝年纪不小, 他过去南征北战落下了不少硬伤加上这些年纵欲无度导致身体出了问题, 如果没有好的办法恐怕很快就要油尽灯枯,就在这时, 那位长清国师提出了一个阴损的主意,要找一个非凡夫俗子投胎转世的人来炼制续命的丹药,在梁舟之前, 已经有好些人着了道,梁舟当日进宫的时候, 那国师就躲在一旁偷偷观察,最后确定了梁舟就是能给老皇帝续命的那颗药。
“简直有病!”梁舟想,就在今天晚上, 贵妃开千秋宴,把梁舟也请进宫去,要不是英华及时发现不对,半路打跑了接梁舟进宫的人后两人逃了出来,此时梁舟很可能已经没有命在了。
“除了头疼,还有没有哪里觉得不舒服的?”英华轻声问道。
梁舟本想要摇头,还好及时制止了这个自找痛苦的动作,回答道:“没有,你呢?”
英华身上有着大大小小的伤痕,他披了甲胄,但是一副甲胄也经不起那么多人的围攻,此时他的护心镜上都已经凹进去了一块。梁舟很奇怪,按理这时候他应该很心疼英华才是,再不济也该担心一下自己留在京城的爹娘,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此时此刻的一切只让他觉得很……滑稽。
梁舟想,他该不是从马上摔下来的时候把脑袋给摔坏了吧。
英华从怀里摸出个布包,摊开来拿出一张烧饼说:“吃点东西吧,吃饱了才有力气上路。”
梁舟:“……”大兄弟,这怎么听起来那么像狱卒对死刑犯说的话啊!梁舟这么犹疑了一下,就没伸手接饼。英华以为他是手脚没力气便主动掰碎了饼,喂到梁舟嘴边。
梁舟闻着那饼的味道不知怎么就有些恶心,顿时别开脸去。英华的手僵在空中,梁舟自己也愣了一下,赶紧补救道:“我……我没胃口……”
英华叹了口气说:“那好吧,过一会再吃,至少喝点水。”
这一次梁舟勉为其难地就着英华的手喝了几口水。英华胳膊上的袖子碎了,梁舟又一次看到了那道疤痕,梁舟想,他的手断过,他的手一定曾经断过,他有印象!可是那到底是从何而来的印象梁舟却想不起来了。
火焰噼噼啪啪地烧着,疲累的马匹在一旁默默地啃着夜草。天上一轮皎洁的明月洒下光芒,让人觉得莫名心慌。英华打破了沉默,说:“你再睡会,半个时辰后我们起身赶路,此地不宜久留。”
梁舟说:“英华,我们除了逃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他至今仍然觉得整件事荒谬无比,就因为一个神棍的话,皇帝就想把他当成药材给煮了?能不能讲点科学精神啊喂!
英华说:“我们往边关去,那里人群混杂,什么人都有,还有我的老部下,只要能够到了边关,一切就都好办了。”
梁舟说:“就不能跟皇帝谈谈吗?拿人当药什么的,这也太……”
英华忽而伸手搂了梁舟一下,梁舟的鼻子里顿时扑入了一股浓郁的血腥味,他一个没忍住当场就把刚才喝进去的水又给呕了出来,顿时弄了英华一身。
“对不起,我……”梁舟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
英华看了自己身上一眼,轻描淡写地说:“没关系,是不是头还有点晕?你睡吧,到时候我会喊醒你的。”
梁舟有些内疚,他觉得自己怎么能嫌弃英华呢,因而忍着难受又回搂了英华一下说:“嗯,不用半个时辰,我就躺一会儿就好。”
梁舟确实只躺了一会儿,因为就在他躺下去没多久后,他们就被袭击了。
与国家权力中枢作对是一件很没有悬念的事,所以梁舟和英华毫无悬念地被抓了回去,五花大绑,押解回京,抵达皇宫的时候,贵妃的千秋宴甚至都还没有完全结束。
梁舟被人推着,进了上次看到过的那座辉煌的宫殿,皇帝坐在龙椅上,不过是七天而已,竟然比上一次见面老了不少,不仅满头白发,而且整个人显得老态龙钟,脸上多出了很多老年斑。贵妃则倚靠在旁边的椅子上,拍着手娇笑道:“来了来了,这可好了!”她身旁还站着一名青衣道人。
梁舟被押上殿去,又被人踢了一脚,不由得就跪了下来。英华也是一样。
英华怒道:“放开他,有什么冲着我来!”
“你?”贵妃笑道,“你的血和心又不能当药用。”
皇帝开腔,声音十分苍老,他说:“苗卿,你是朕的肱骨之臣,天下何处无芳草,本来只要你肯乖乖作壁上观,朕可以既往不咎,没想到你竟然被美色冲昏了头脑……”
美色?谁?我?
梁舟觉得这好滑稽啊,因此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大胆!”贵妃骂道,“你是死到临头疯了吧。”
英华说:“陛下,他只是个普通人,您千万不要听信那道人的胡诌,用人命炼药何其荒诞,若是传了出去,恐怕有损您九五之尊的威名啊!”
贵妃道:“不必废话!来人啊,给本宫把梁舟的心剜出来!”她这么一喊,就有人双手托着一把剑送了上来。
咦,梁舟心想,描骨剑?描骨剑不是这样子的。然后他又皱起眉头开始思索,自己刚才到底想了什么。
有人上来将梁舟牢牢按住,英华再也顾不得许多,一边破口大骂一边努力想要站起身来。
那道人却忽然一摆手制止了那些侍卫,跟着凑到皇帝耳边说了什么,皇帝道:“既是如此,便成全了苗卿,先用你的心来试试。”
梁舟听到这里不由一愣,他看向英华,英华只是露出一个哀伤的表情,他说:“对不起小船,是我没能保护好你……”有侍卫将英华四肢强行拉开,一名侍卫拿起那柄剑在手上试了试,另几名侍卫则准备了数口空的瓮等在一旁。
皇帝道:“长清道长说了,只有心甘情愿献出的心和血才是有效的药材,既然梁卿不肯,试试苗卿的也不妨事,不然还能用你爹娘的血和心来试试。”他怒目道,“还不动手?!”
刽子手的剑尖往里一逼,顺着英华的肩膀就开始往下划。剑锋过处,英华的一条胳膊完全被剖开,血肉翻出,露出森森白骨,鲜血滴滴答答淌了下来,落入瓮中。英华的额头顿时冒出许多汗水,他浑身颤动,牙关紧咬,显然正在忍耐极大的痛楚。
“等等!”梁舟说,“你们要的是我的心,不是他的。”他说:“别为难他了,过来,我自己把心给你们。”
“小船!”英华大吼,似乎快气疯了。
梁舟却对他笑笑,他伸出手:“过来。”
不知何时,金碧辉煌的宫殿不见了,光明堂皇的宫灯灭了,在梁舟眼前的白骨堆上,坐着两具骨架子,一旁则还有许多骨架子在移动。它们就像是操线傀儡一般,机械地动作着,手里拿着肋骨做的骨刀和头盖骨做的骨碗,它们走近梁舟,其中一具傀儡捧着骨碗凑到梁舟身前,另一名便掏出骨刀往梁舟的胸口捅去。说时迟,那时快,梁舟猛然抬手一挡,他的掌心刹那爆发出一股强劲的气流,穿心箭以前所未有的力量和数量迸射而出,将眼前数具骨骸都炸了个粉碎。
梁舟抢身爬起,抓过一旁的一根不知什么玩意的大腿骨当成棍棒把眼前想要拦阻他的骨骸打到一边:“去死吧!”他大喝着,猛然往外冲去。
就在刚才那一刻,梁舟记起了所有的一切,英华才不会说什么没有保护好你我对不起你的话呢,英华会把他当男子汉一样平起平坐地对待,英华在任何情势下都会战到最后一刻,最重要的是,英华相信他,他也相信英华。
“让开!”空中传来怒喝,英华猛然从上方跃下,梁舟就地一滚,英华挟跳落之势,六尺长丨枪狠狠一扫,瞬间击碎了无数骨骸,“走!”英华喊道,领头跑了起来。
梁舟边跑边说:“卧槽你可来了,再迟一步宝宝就被人把心给挖了!”
英华回身一扫,又干翻了一群骷髅兵说:“这里有限制我力量的阵法,所以花了点力气才能进来。”
梁舟想到了他做的那个梦,原来那不是梦。他说:“这到底是个什么玩意,为什么会冒充你的样子!”梁舟的记忆既然回来了,自然也已经想起来了那晚被他削掉了一截胳膊的那个冒充英华的家伙,没想到这东西死心不息,竟然又再度冒充英华试图让他心甘情愿地把心交出去。
描骨画心……描骨画心……梁舟“哦”的一声,忽然道:“我懂了,这是描骨剑的剑灵!”
“不是。”
“咦?”
英华回头看去,那个冒充他的家伙此时已经露出了本来面目,那完全是一团由黑气聚合而成的不知什么玩意,此时那家伙正追在他们身后。英华说:“那不是什么剑灵!”
“那是什么?”
“我……不知道。”英华说不出来,但他就是能感觉到。
梁舟已经跑到了宫殿的边缘,探头看去简直晕眩。
好一座高耸的白骨山啊!梁舟说:“接下去怎么办?”
英华也跑到了悬崖边缘,他说:“跳下……”
梁舟二话不说就闭着眼睛往外一跳,英华:“……”
英华赶紧再度唤出六尺枪尖挑住了梁舟的衣服,梁舟在空中荡来荡去,上下没个着落,忍不住道:“怎么了怎么了,不是你说了跳下去吗?”
英华无奈道:“我是想说跳下去是不行的,这整座白骨山地区恐怕都是这家伙的地盘。”英华话音方落,就见整座白骨山都震荡起来,无数碎裂的骨骸组成了骨旋风,各自呼啸着归位,梁舟挂在下面,只看到劈头盖脑的骨头渣渣朝他打了过来,吓得大叫道:“英华!”
英华一甩枪身,猛然跃出悬崖,凌空一刺,打碎了朝着梁舟包围而来的骨骸,跟着拉着梁舟的领子在骨头堆上左冲右突。
得想个办法!英华想,这样下去不行。
梁舟突然说:“我知道啦!”
英华说:“什么?”
梁舟说:“这东西搞了一个幻境就是想骗我心甘情愿地交出我的心嘛……”说到这里他顿了一顿,感觉这句话哪里怪怪的。
一只白骨掌从天盖了下来,英华拉着梁舟一个翻滚,从那巨大的掌下险险脱身。英华又说:“什么!”他们虽然没被打到,但是那掌风扇得英华耳朵直响,感觉自己成了一个老年朋友。
“心,我的心!”梁舟大喊道,“这东西大概是我的前世封印的,得用我的心才能完全解开封印!”他终于也明白了,什么孙琳琳的求救,苗家大宅的古怪,这些事一开始就是冲着他来的!梁舟心想,我牛逼了嘿。
英华听明白了,问:“那怎么办?”
梁舟说:“封印大部分还在,我也还在,就再封印一次咯。”
英华跑过来一把打横抱起梁舟,飞快地跳上一条白骨道跑了起来。不知从哪里涌出来许多好像树枝的枝条来,这玩意在骨骸之中穿梭,宛如筋脉一般,很快把一堆骨头组成了一个什么凶兽的骨骸,有角有尾巴还有翅膀。
英华说:“说得很好,怎么封印?”
梁舟:“……”
梁舟说:“你不是天师吗?你不知道?”
英华:“……”
英华说:“我真不知道。”
一枚巨大的头颅猛然探了过来,露出森森利齿咬向两人,梁舟大喊:“卧槽,英华,跑,快!”但是已经来不及了,然而就在这时忽然有人轻叱一声,一条鞭子甩了过来,将抱着梁舟的英华给拉了过去。
“怎么那么没用!”一身白衣的碧凛仙君冷冷道,身旁蜷缩着灰不溜秋的一条狗。
梁舟说:“冯乐水?这啥情况,哇,这什么狗,长那么奇怪!”
本来想凑过来跟梁舟亲近的刘榴顿时发出了委屈的声音:“小船哥,是我啦,刘榴!”
梁舟:“……”
英华说:“我跟你说过了的,刘榴是天狗。”
梁舟咽了口口水,仔细端着狗头看了半晌,然后道:“我就问一个问题哈,老贾是人吗?”
刘榴哭唧唧地说:“贾叔是人啊,当然是人啊。”
梁舟老怀甚慰,他想,这个不科学的世界终归还是有些正常人的。 166阅读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