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一
江面上狂风呼啸,浪涌云起。( 起笔屋最快更新)
黑夜中不断传来强盗们的鬼哭狼嚎,还有巨大的水浪拍击声。客船上胆子大些的乘客终于忍不住探出半个脑袋悄悄朝湖面上打量,只一眼,便顿时就吓得瘫在了地上,指着湖面上忽然升腾起来的长长的尾巴“啊啊——”地尖叫出声。
“妖……妖怪……”有人惊声怪叫,船上顿时一片混乱。
怀英气得直跳,难怪龙锡泞总说世人愚钝,他们竟分不清真龙与妖精,若是被龙锡泞听在耳朵里,回头还不得气得把他们扔下水。可是,他这样强行施法,一会儿还能恢复正常吗?他不会被反噬到身受重伤吧?
众人口中的妖怪卷起巨大的波浪,那些浪头却悉数打在强盗船上,还有那硕大的,布满了鳞片的大尾巴,更像发了疯似的冲着那条强盗船拍拍打打,不一会儿的工夫,那船上的强盗不是被拍成了一团泥,就是被甩下了河,那条大船也在风浪中无力地转了几圈,最后渐渐陷进漩涡中,很快就没了踪迹。
明明只相隔不到十丈,强盗船上一片腥风血雨,客船上却只有些许小风浪,待强盗们死的死,落水的落水,江上很快又恢复了平静,就好像刚才的事完全没有发生过一般。客船上的众人终于渐渐放下了心中的恐惧,脑子里有些明白过来了。
“是龙,是真龙现身,阿弥陀佛,佛祖保佑……”
船上总算有个明眼人了。大晚上的,忽然现身救了他们一整船的人,怎么能是妖精,必须是真龙!立刻便有人跪地不起,口中大呼“真龙显灵”,有了第一个,紧接着便有第二个,第三个,不一会儿,船舷上甲板上便跪满了人。
就连萧爹这样一向迟钝又不信乱力鬼神的人也都傻了,非拉萧子澹和怀英去甲板上给“真龙”叩拜,见萧子澹有些不乐意,他当即就咆哮起来,“你这没良心的死小子,要不是真龙显身,我们一家子都得死在那些强盗们的手里,让你叩个头你还推推搡搡,看老子不打你……”
怀英一见不对劲,赶紧就抢先往地上一跪,又伸出手狠狠扯了一把萧子澹的裤脚。萧子澹反正都被萧爹骂习惯了,也没觉得有多丢人,倒是萧子安有些尴尬,低着脑袋不敢正眼看他。
萧子安朝怀英看了看,忽然想到了什么,又揉了揉眼睛,诧异地问:“怀英,五郎呢?”
萧爹的咆哮声忽然就停了,然后猛地一拍脑袋,嗓门震天地响,“五郎,五郎呢?哎呀你们俩这死孩子,怎么没好好看着五郎。还看着我做什么,赶紧去找啊!”他急得脑门上立刻就渗出了汗,一边大喊大叫,一边挥着袖子招呼怀英和萧子澹去船上找人。
“还有江公子也不在……”萧子安朝四周打量了一番,弱弱地小声提醒。
萧子澹没作声,低着头,沉着脸地往底舱方向走,怀英见状,也赶紧跟上。等二人下了楼梯,实在看不见萧爹的人影了,怀英这才松了口气,拍拍胸口朝萧子澹:“哥,怎么办?一会儿要是五郎没回来,阿爹非得骂死我们不可。”
萧子澹揉着太阳穴,无奈地苦笑,“没事儿,他要骂也是骂我。”
这一瞬间,怀英觉得特别内疚,同时又有些担心河里龙锡泞,他这般贸然施法,一定会备受反噬,还不晓得会伤成什么样。心里头正纠结着,忽听得船边传来轻微的水声。怀英心中一动,赶紧探出头来,轻轻地、小心翼翼地唤了一声,“五郎?”
月光有些昏暗,看不清水面的状况,但水里肯定是有些不对劲的,哗啦啦地响。萧子澹也察觉到问题了,探头探脑地朝水面上看,又不安地朝四周瞟了几眼,小声道:“他不会突然从水里跳出来吧。”
虽说现在是大半夜,可船上的乘客刚刚才从被劫和真龙现身的惊变中缓过劲儿来,大多数都还精神着,而且这里是底舱,人多眼杂,龙锡泞一个大胖小子真要突然从水里头跳出来,这场面也挺劲爆的。
萧子澹的话刚说完,水里头“砰——”地一声闷响,真有什么东西跳了起来。
怀英想也没想就伸手去接,果然被她给接到了。掌心猛地一沉,尔后是滑溜溜的触感,那条熟悉的胖鱼就稳稳地落在了怀英手里。
萧子澹眼睛都直了,“这这这……”
怀英赶紧把龙锡泞抱到怀里,又朝萧子澹挤了挤眼睛,“我们回去吧。”
萧子澹过了半天才回过神来,使劲儿地拍了拍脑袋,觉得自己到现在也没变成疯子可真不容易。
兄妹俩没找回五郎,萧子澹果然被萧爹劈头盖脸地骂了一通,骂完了他又捶胸顿脚地自责没有把孩子给看好,回头进了京没法向龙家人交待。萧子澹反正是不作声,安安静静地低着脑袋,一副老实巴交的模样,怀英在一旁看得心里头怪难过的——他可真是比窦娥还冤。
也许是因为萧子澹这样子太可怜了,萧爹骂完了他又觉得自己有些过分,偏偏拉不下脸面向儿子道歉,只得挥挥手把他赶走,临走说,却又悄悄拉住怀英道:“一会儿你去劝劝你哥,阿爹也不是想骂他,让他别往心里去。”
怀英拿萧爹一点办法也没有,当然她也晓得萧子澹的性子,别看他在外头装出一副清高冷傲好像不好接近的样子,其实人挺宽容厚道,不说被萧爹骂几句,就算挨了打他也不会往心里去。可是,就算是这样,也不能老让他受委屈啊!
客船第二天清早在扬州码头停了,不一会儿便有捕快上了船询问昨晚水匪打劫的经过。萧爹也被叫过去问话,怀英躲在船舱里没出门。
幸好当初养翻江龙的那只水瓮没有扔,这会儿正要给龙锡泞用。不过怀英想,要是这会儿他能说话,一定会气得小脸鼓鼓地,跺着脚大骂这玩意儿配不上他!可是,就算他再不喜欢,怀英也没辙。能有个水瓮已经算不错了,不然,这船上能装鱼的,除了底舱厨房里的水桶,估计就只有恭桶了……
怀英原本以为,因为被劫的事,客人们会纷纷离开,不想船在扬州码头停了近一个时辰,不仅没有人走,居然还有不少人上船。
“听说我们船上有真龙显灵,都不舍得走了。”萧子澹趁怀英不注意,伸出手拨了拨水瓮里的胖鱼、胖鱼生气地一甩尾巴,张嘴就咬,萧子澹吓了一跳,慌忙把手指头收回来,只是动作到底慢了一拍,还是被胖鱼的牙齿划破了指尖,渗出些血丝来。
怀英顿时无语,斜着眼睛看他,道:“哥,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幼稚了?”
萧子澹被逮了个正着,却一点被逮住的自觉也没有,面色如常地掏出帕子擦了擦手,道:“这小鬼,变成鱼了脾气还不小。”明明就是条鱼,还非说自己是龙,龙能长成这样?不过,这话他可不敢说出来,也就只能在心里头想想,不然,等这小鬼恢复了正常,保准能把他烦死。
“你好好的去惹他干嘛。”怀英哭笑不得地摇摇头,又盯着萧子澹的脸仔细看了看,道:“你脸上的伤真不要紧么?不会留疤吧。”昨晚萧爹和萧子澹都挨了打,晚上太黑,怀英也没留意到底伤到了哪里,到今儿白天才发现萧子澹整个左边脸都肿了,额头和脸颊上甚至还破了皮,看起来伤得不轻。
萧子澹却无所谓地挥挥手,“没事,我早上用药酒揉过了,过几天就会消肿。”他说罢,又不由自主地朝水瓮里的龙锡泞看了一眼,想了想,又在水瓮上敲了敲,道:“昨晚上多谢你了。”
龙锡泞没搭理他。
“也不知道他多久能好。”怀英趴在桌上有些担心,“他上次就被法器伤了一直没好,后来为了帮你换笔,好不容易蓄积起来的法力又全给弄没了,现在更好,为了救我们又变成了这样。等到了京城,真不知道该怎么跟他三哥交待。”
听她这么一说,萧子澹也有些不自在。虽然龙锡泞脾气大,吃得又多,成天在家里头跟他过不去,可是人家到底是个孩子,而且,真要算起来,他可是帮过萧家不少忙,甚至可以称得上是救命恩人了。所以说,他这样老跟龙锡泞过不去,岂不是心眼儿比那小鬼还小。
萧子澹默默地叹了口气,愈发地觉得自己做得过分了,犹豫了一会儿,终于还是郑重地朝水瓮里的龙锡泞道歉道:“对不起,是我不该胡闹。你别往心里去。”
龙锡泞还是没动,估计他被萧子澹给惊着了,沉在水瓮底下半天没有动静,过了好一会儿,才忽然甩了下尾巴,转身用屁股对着萧子澹——如果他有屁股的话。
之后十来天的行程一直很顺利,只可惜龙锡泞没有恢复,翻江龙也没有消息,不过,到了京城,有国师大人在,一切总会往好的方向发展的。
到京城时已是正午,太阳极好,照在远处巍峨雄伟的京城上,更衬得这座古城气象万千。
萧家大老爷派了人在码头迎接,众人一下船,便被迎到了马车上。萧子安多年未进京,竟有些近家情怯,从下船起就不怎么说话。萧爹许是想着龙锡泞失踪的事,心情也很沉重,一路上半点笑模样也没有。
马车就这样一路从码头驶进了京城,四周越来越热闹,各种声音不绝于耳,萧子安到底年轻,性子活泼,忍不住悄悄掀开车帘子朝外头看,“哇——真热闹啊!”
他扭过头,兴奋地朝怀英招手,“怀英,你快过来看,那家店里还有波斯人呢。”
怀英朝他咧咧嘴,干笑了两声。萧子安见她没过来,有些失望,但脑袋依旧趴在车窗门口不肯走,口中啧啧有声,也不晓得到底看到了些什么稀罕玩意儿。
马车走了一阵,忽然转了个弯,岔进了一条巷子里,四周忽然就安静下来,两侧都是高高的围墙,偶有树枝从围墙那一边探出来,只可惜而今已是初冬,早已没有了葱绿茂盛生机盎然的景象,只余一片萧瑟。
这是快到了?
怀英正琢磨着,马车果然停下,萧子安却有些意外地小声嘟囔道:“怎么停了?”
“还没到么?”怀英问。
萧子安摸了摸后脑勺,“我也不大记得了,不过……”记忆里,萧家的大门不是这个样子的。
外头传来低低的说话声,萧爹和萧子澹相互看了一眼,也都皱起了眉头。
“翎爷,国师大人有请。”外头赶车的管事低声道。
萧爹的脸色顿时就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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