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死如灯灭,万念俱成灰。

此乃自然定数,半点强求不得。

除了林二那种非人非鬼的人中鬼外,就没有别的死而复生例子吗?

如果这个问题让袁玉堂来回答的话,他会很肯定地说有!

……

袁玉堂盘坐在地上,神色淡然地打量着前面一个被五花大绑犹自不停扭动的身影。

那是个年约二十出头的壮小伙,五官酷似野兽,竖目獠牙,身上不少伤口已经腐烂发黑,青紫色的皮肤上布满了尸斑,偏偏却又能动弹,委实是奇了怪哉。

周洛妃已经换下那身惹眼的暗红嫁衣,穿着袁玉堂略显不合身的衣棠,勾勒出曼妙的身姿曲线,正害怕又好奇地瞪大眼睛躲在树后偷偷张望。

脚下还有一团黑白相间的毛茸茸半趴着,一双小爪子正捧着几颗新鲜的山楂,吧唧吧唧吃得正香。

再远点围了十几个粗麻布衣,忧心忡忡的褴褛村民,不时翘首探望,却始终不敢越雷池半步。

袁玉堂专心端详着那个被缚的半人半兽,眉头紧蹙,似乎在思考对策。

半响,他无奈地笑了下,打起精神尝试性地开始超度:

“男女众生,野鬼游魂……渡凡尘,若浮云,急急超生莫留痕……莫留爱,莫留恨,急急超生莫留痕……”

没办法,他就只会这篇道家常用的度魂咒。

半人半兽者则是死后停灵时黑猫扰魂,死而复生的诈尸。

连续三遍度魂咒过后,诈尸依旧没有反应,正疯狂地挣扎扭动。

袁玉堂叹了口气,起身走到村民处,有些尴尬地说道,“无量天尊,贫道功力低微,实在度化不了此撩,为今之计只有焚尸方可以绝后患。”

“小道长,往往不可!”

一听需要焚尸,村民们神情惊恐地出言打断,其中一个中年妇女哀呼一声,跌坐地上哭嚎,“我可怜的儿啊,你的命咋那么苦啊,死后都不得安定,现在还有人要烧你尸身,呜呜呜,如果你不能全须全尾地下葬,娘也不活了~”

夏人受佛家思想影响深远,最讲究入土为安以修来世,尸首不全乃是大避忌,也怪不得村民们如此反感焚尸。

但是袁玉堂确实束手无策。

要他诛灭了那诈尸不费吹灰之力,但是要他打醮超度,度魂咒一失效,他就得抓瞎。

哎,还是会的法术太少了。

也怪那小伙子命歹,连黑猫落尸这种十年不遇的倒霉事都遇上,实在是运气够差的。

只是如果就这样下葬的话,指不定哪天诈尸就破土而出,到时候恐会伤及无辜。

这是今早两人途径村落碰到的事情,据说昨夜为了制服诈尸,已经有好几个村里的汉子被打伤了。

看着村民们愁眉苦脸的样子,袁玉堂一时心软就想试试能不能超度了诈尸,结果掉链子,答应的事情没干成,非常尴尬。

袁玉堂一时间也没有万全之策。

正为难间,突然听到一阵怯生生的清脆声音:

“要不,让我来试试?”

所有人急忙看去,发现说话的居然是娇滴滴的周洛妃?

“别闹,这事情可不是说着玩的。”袁玉堂上前呵斥道。

亡者为重,白丧之事可不轻言,袁玉堂本意是不想让周洛妃承担无谓的因果。

不料好意没被领情,周洛妃不悦地哼了声,仰着修长玉颈如骄傲的天鹅,一把推开袁玉堂上前,扶起哭嚎的死者母亲道,“大婶莫哭,我真的有办法让令郎入土为安。”

死者母亲紧紧抓着周洛妃的手,满怀希翼地泣声道,“女娃儿,你真的有办法让我儿子入土为安吗?”

周洛妃重重地点了点头。

袁玉堂扶额不忍看。

得了,逞能是吧,看你能玩出什么花样来!

暗生闷气的袁玉堂走到一旁袖手旁观。

“吧唧吧唧~”

低头一看,却是一头黑白相间,头平如铲的讨喜小兽,袁玉堂莞尔一笑,弯腰抱起‘平头哥’逗弄。

自从知道司徒弘懿欲置自己于死地,袁玉堂便仓促遁走,来不及回庆州与闷葫芦等好友告别,也来不及带走留在总督府的‘平头哥’。

却不成想,‘平头哥’居然循着他的气息,独行数百里追上他,这让袁玉堂非常感动。

那边安抚好死者母亲,周洛妃信心十足地走到五花大绑的诈尸面前。

就在村民们满心期待那个年画里走出来似的漂亮女娃儿会施展什么神奇法术时,让人惊呆的一幕发生了。

“你,给本小姐安静下来!”

周洛妃叉着腰,傲气满满地指着诈尸娇斥道。

说来也怪,本来躁动不安的诈尸,听见周洛妃的话语后先是一愣,旋即真的依言停下挣扎,半兽化的狰狞面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正常,阖上眼帘,双手置于胸前,安详如熟睡。

“口,口衔天宪?”袁玉堂目瞪口呆,下意识地蹦出一句话来。

掌门秘册里有一段隐晦记载:古之帝后应运而生,生而异之,受握王爵,口衔天宪,可通阴阳,一语定律,一语生死。

如果记载是真的,岂不是代表着周洛妃有帝后之命格?

怪不得连阴间鬼王都冒险强娶其为妻,帝后命格贵不可言,身系一国正统气数,光论尊贵程度,不比一方鬼王差多少。

卧槽,所以我是随手捡了个未来皇后?

袁玉堂被心中所想震惊了。

不提袁玉堂的心理活动,成功安抚诈尸的周洛妃俨然成为村民眼中的活神仙,一个个歌功颂德,恨不得立即把她抬进庙宇里祭拜。

周洛妃安然自若地接受村民们的赞誉,神气地仰着螓首,不忘得意洋洋地瞟了袁玉堂一样,那意思似乎在说:

小样,你解决不了的事情不代表本小姐解决不了,这下傻眼了吧?

袁玉堂回过神来无言以对。

这波被骑脸输得不冤。

突然间,他的裤脚被拉扯几下,低头看去,却是一个拖着长长鼻涕泡,泥人般脏兮兮的小男孩,正用希翼的大眼睛望着袁玉堂,怯生生地问道,“大哥哥,你是不是会抓鬼驱邪?”

袁玉堂怔了怔,弯下腰平视小男孩的眼睛,柔声道,“对,你可是遇到什么困难?”

得到袁玉堂的肯定,小男孩重重地松了口气,旋即噗通一声就跪倒,磕头如捣葱般哀求道,“求大哥哥救救我爹爹吧~”

袁玉堂急忙扶起小男孩,发现他哭得稀里哗啦的,也顾不得肮脏,温柔地帮其拭泪水,轻声安慰道,“莫慌莫急,告诉哥哥,你爹爹怎么了?”

“我,我爹爹他,他,呜呜呜~”小男孩只顾着啜泣,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仿佛心里有天大的委屈,一哭不可收拾,最后竟然脱力昏了过去。

辛亏袁玉堂反应快,一把抱住他才没摔倒。

这时候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农走了过来,叹声道,“小道长有所不知,狗娃是个苦孩子,母亲生他时难产而死,剩下他和老爹相依为命。

前阵子他爹进山捕猎,回来后整个人都变了,先是不吃不喝,而后彻夜不眠,最后发展到坐立不安,瘦得几乎都脱形了,终日哀嚎不止……

隔壁村的赤脚郎中看完后直摇头,说撞了客,药石难治,就别浪费抓药,尽早准备后事。

奈何狗娃性子倔,不肯放弃唯一的亲人,年纪小小又要下地劳作又要照顾老爹,真是苦了他了……”

袁玉堂听完后眉宇皱成川字,沉声问道,“敢问老伯,狗娃他爹犯病至今有多久了?”

老农回忆一下,不确定地说道,“大概有半个月了?”

袁玉堂再次追问道,“您能确定是半个月吗?”

老奴摇摇头,“具体时间老汉是记不住,但是绝对在十天以上。”

袁玉堂点点头,肯定地说道,“那基本可以确认狗娃他爹是撞客了,至于根本原因,麻烦老伯带一下路,我想去狗娃家里看看情况。”

如果一个人不吃饭的话,大概能活七到十四天,但是不喝水的话,绝对活不了三天。

狗娃他爹不吃不喝不睡有十天以上,哪怕是铁人也扛不住,毫无疑问是中邪了。

没叫上正沉溺在赞誉中的周洛妃,袁玉堂抱着狗娃和‘平头哥’跟着老农来到一栋土墙瓦房。

刚才隔着老远袁玉堂就闻到一股恶臭至极的怪味,那味儿极冲鼻,吸入肺腑火辣辣的难受。

还没进屋,袁玉堂莫名就感到不妙了。

哐当~

虚掩的柴门被老农推开,他站在门外探进头小心翼翼地喊了声,“狗娃他爹,你今儿好点没?”

半响没人回应,老农转身对袁玉堂尴尬地笑了笑。

袁玉堂表示理解,遇到这种无法解释的邪门事宜,普通人家不愿沾染也实属寻常。

把昏睡的狗娃交给老农,袁玉堂放下‘平头哥’,大步流星地走了进去。

狗娃家是寻常的农家宅院,入门就是一个扎着篱笆的小院子,散养着些鸡鸭,内屋窗户紧闭,从洞开的门扉看去居然漆黑如夜。

隐隐可见屋里有一道步履阑珊的人影在急躁地来回渡步。

越是靠近,袁玉堂心里的不祥预感越是浓烈。

他也说不清这股不详预感到底出自何处,反正越是靠近内屋,就越是感觉心惊肉跳。

前脚刚迈入门槛,那个渡步的人影旋即一顿,紧接着如出笼猛兽般,手脚并用地朝袁玉堂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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