捉刀人 第三十三章 轩辕庙

说是绿洲，是因为从山上蜿蜒而来的小河只在夏季才有足够的冰雪融水支持它流到这个小小的湖泊，等到秋风起，气温下降的时候，小河断流，露出干涸的河床，这里就成了真正的绿阵。

这里的轩辕庙很小，就是简简单单一座大殿，如果没有门匾上的三个大字，说这是一座城隍土地庙都有人信。大殿的风格和书上描绘的中原那座轩辕故里的大殿很像，大殿神位之上是轩辕氏按剑而立雕像，金面黑衣，威武而肃穆。这里的祖火很有特点，一神女举着火烛侍奉轩辕身侧，整个火把熊熊燃烧，空气中有一股灯油的味道，灯油中应该是添加了凝神的药物，让人闻后精神一震。轩辕是帝号，即天鼋，即力天，这是大龟的神话状态，所以殿前是玄武龙蛇鼎，承载往来香火，大鼎之下是一片碎石铺就的广场，三百米方圆，之外是一圈围着广场建起样式一模一样的房屋，似有拱卫广场的样子。在这给小小绿洲中能建成这个样子，对于这个小小的部落来讲已经非常不容易了。

祭祀场所是庄严肃穆的场所，绝不允许随意喧哗嬉闹的，这是所有人共同的认知，尤其是诸夏子民，能与对祖先不敬相媲美的罪过大概只有无后了吧。所以尽管这里不停有人来此上香磕头，却是很安静，只有匆匆的步伐声和几不可闻的祈祷声。

大殿中人比较多，如果想进去磕个头需要排队候着，看样子需要好一阵子呢。大兄带着姜桓和姜麟儿在殿前大鼎中上了香，便让开的位置站到一边。香是三人从自家带出来的，这样更显得诚意，心意到了就可以，不是一定要进去磕头磕得响亮才算是虔诚。

这里的人来人往，有满脸沧桑的老人，窈窕的姑娘，结实的汉子，牵着总角之年孩子的妇人。姜桓静静的看着，就像他在自家的客栈里面喜欢坐在楼梯上看着大堂来往的人一样，总觉得自己和他们有着很深的沟壑。他们活生生的伤心或者欢笑，热热闹闹，而自己就像是放在笼子里面的神像，眼睛看着他们，心里却不起波澜，这种感觉很怪异，像是一个即将老死的人平静的等待死亡将至的这段时间，以至于姜桓有时候觉得自己是不是就该一个人待着，是不是自己就不适合出现在很多人的场所中，所以每当在很多人出现的场所里他就会习惯性的远远看着，沉默着，猜测他们的身份背景，他们的悲欢喜乐，以此打发时间和烦闷。

姜麟儿蹲在大鼎边上，好奇的看大鼎上雕刻的图像和文字，不时还伸手摸一摸大龟的脑袋和龟壳，一幅没见过世面的样子！

姜桓上前拉了她一把，没拉起来，反而被她白眼嫌弃，见她只是在大鼎的侧面，没去前面或者后面去影响他人上香，索性不再管她，免得自讨没趣。

“蹡蹡”的整齐脚步声传来，姜桓看去，原来是一队士兵走过，身作皮甲，举矛挎刀负弓，表情严肃，四周巡视，有鹰视虎盼之意！

“殇族的卫兵！”姜绸轻声道，见姜桓面露疑惑，便解释道：“祖籍和祖火是判断一个民族最重要的证据，所以这两样是族里最为重要的物件。没了祖籍让人怀疑民族归属，没了祖火等于断送了祖先荣光，不但要受到轩辕祖庙的呵斥，严重的还有可能整族被判重罪，驱逐流放，所以但凡有轩辕庙内燃有祖火的地方必须有人护卫。有些地方的轩辕庙还可能根本不对外人开放，就担心出事故。这里是心有所求，不得不开放供外人上香祭拜，那就只好进一步加强人手来守护，事实上不单单是这里有巡视，大殿里暗处肯定也有安排！”

姜桓点点头，仔细打量这些卫兵，道：“比起咱们路上遇到过的那些兵，这些人应该能说得上‘精兵’了吧！”

姜绸叹了一口气，苦笑道：“那些兵已经堕落到不可救药了，叫一声‘兵匪＇都一点不冤枉他们，真打起来连荣王城中几个大家族的护卫都未必打得过，如果放在荣国初建的时候，这些人起码一半人要被投进了大牢里！如果和他们相比，这些人说是‘精兵’倒也没错。不过啊，这也只是一群矮个子里面挑高个，在咱们这儿随便说没问题，但要到了铁锁关后就不能这么说了！”

姜桓正待再问，身后有人怒冲冲插话道：“如何说不得？今天你需给我讲出个道理来！”，扭头看去，是一个与自己年岁相仿的家伙一脸不高兴瞪着眼睛，他头上戴着一顶画有奇怪图案的帽子，身后站着一个高大的老人。姜桓好奇多打量了几眼，也被这家伙怒瞪。

姜绸稍一打量这个稚气未脱的男孩，目光落到他身后的老人身上，拱手道：“原来是殇族的公子和长老，有理了！”

老人拱手还礼。

男孩叫嚷道：“你还没讲出道理来呢！快说！”

姜绸低头看着他，道：“道理自然很多。要评论士兵的精良与否，多的不说，只说两点，一则是武力装备，一则是训练规范。我且问你，你可知士兵的训练规范是什么？”

男孩眨了眨眼，没说出话来。

姜绸又问：“我且问你，你读过几本兵书，知道几种将法？”

男孩脸微微红，恼羞道“这和兵书将法什么的有什的关系！你直说打起来会怎么样就是了！”

姜绸微微一笑，抬头看了看余辉将尽，青冥将起的天空，对男孩道：“你心中已经有了怀疑，我说的话怕是要大打折扣，你身后的长老必然见多识广，何不让他来告诉你，也免得你认为我说谎欺骗你！”

男孩抓了抓帽子，扭头询问老人。

老人拍拍他的肩膀，说：“秦军军队向来以数朝之前的大秦军规要求自己，秦国将士号称百万之众，抛去夸大成分也有七八十万，军中每三十人取一人，可称‘精兵’，精兵大多被编入三个军团：‘虎骑’、‘长城’和‘骊山’，每个军团一万人，配锐兵坚甲与好马。我有幸见过一次操练，个人觉得已经不输于大秦时期的军团了。如果你连大秦的军团什么样子都不知道，去翻翻史书吧，里面有的是！

咱们部落才两千多人，能提刀的也不过五六百，平时族里没事的时候还有很多家里事要忙，根本不可能挑挑拣拣选什么‘精兵’，自然也就没法和人家相提并论，这没啥可奇怪的！”

男孩有点不好意思，偷偷瞄了眼姜绸，埋怨老人道：“这些你咋早早告诉我呢！”

老人亲昵的揉了揉他的帽子，道：“家里花重金请了先生，但凡能找到的书也都给你备好了，可你这个顽皮的小猴子什么时候能坐下来安心的听过看过呢？”

男孩撅着嘴巴满脸的不乐意。

这时姜麟儿跑了过来，听到一星半点的谈话，疑惑的看着男孩：“小猴子？”

男孩顿时脸颊通红。

姜绸拉着姜麟儿的手，对姜桓说：“太阳已经下山了，来往人都要歇下脚来，正是这里街道繁忙的时候，咱们也去转转吧！”

姜麟儿问：“有好吃的吗？”

“当然有！”

“那快点走，去晚了就来不及了！”

“慢点，慢点，小吃有的是，要到半夜才结束呢！”

“哦，鹦哥你带钱了吗？”

“带了！到时候想吃什么我给你买。”

“把钱给我，我要自己买！”

“我看你是想偷偷藏私房钱！”

“你胡说，我是想给阿娘和三世母带些好吃的回去！”

“哦，那我错怪了你，我给你拿！”

“嘿嘿！”

“拿好！嗯？你干嘛笑的这么奇怪？”

“好鹦哥，你有好吃的也给我吃一口呗！”

“你果然是个小坏蛋！”

“嘿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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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辉已尽，青冥渐浓，古人说“天是穹顶”在宽阔而又平坦的大地上最为神似，此时最明亮的星星已经高高挂起，绿洲周围的街道已经挂起气死风灯，为走来走去闲逛的人们提供光明。

一队马车仰着沙尘驶入绿洲的街道，最前面一辆马车的车夫是个背负狭长布囊的高大男人，男人一抖手里缰绳，马儿拉着车子避开繁忙的街道，拐入另外一条道，领着车队向轩辕庙的方向行去。

车轩挂帘被挑开，露出一个削瘦男人的脸，他看着窗外一闪而过的建筑笑道：“紧赶慢赶，总算没错过今天的街市！等我见过殇族族长，咱们一起逛街去！”

马车里的女孩欢呼起来，爬到车门去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哥哥。

随着车队奔跑了一天的男孩咽了一口干涩的口水，浑身的疲惫让他懒得张口。秦都来人传口信让父亲尽快赶回去，他只好跟着车子一路狂奔从早到晚不停歇。他想着等会让博叔叔给自己拿捏下筋骨，好几天没有功夫玩了，今晚上得提起精神出去多转转。

车队最后一辆马车上，徐泽从浑浑沉沉中一下子精神了起来。这个自打记事起就混迹勾栏间，连几岁丢了童子鸡都不记得的纨绔公子已经难忍心里烦闷，迫不及待想要下去痛快耍一耍。一路赶来的忙碌和马车的不适让他觉得自己已经丢了一半的魂，今晚肯定要找个上下两张小嘴一样利索的倌人给自己喊一喊丢掉的魂！他将手上几乎要滑落的画有徐家仇人的画卷快速卷起来，丢进马车的暗格中，摸了摸口袋，很充足，松了一口气，心里美滋滋的！多亏了他那个大家族死的就剩他一个人，所有的财产和关注都归于他一人，这是被鄙视被漠视了二十年的他所没有感受过的，现在感受到了，对此他感谢苍天的眷恋！

坐在他对面一脸冷色的老人，他是徐家的供奉袁韬。他平时住在自己家里，听说徐家出了问题就赶过去帮忙，一是因为他自谓的重情重义，毕竟吃了徐家好几年的饭，出了事要一声不吭肯定良心上过不去，二是徐家那个回来主事的小娘子的确够意思，出手很大方，给了一份足够他考虑要不要卖命的重金，所以他才愿意跑到姜家所在的小镇打探消息，画出姜家主要人物的画像，然后再给徐泽送过来并护送他安全到秦都咸阳。他看出来了，徐泽这个人就是一个纨绔子弟，平时说话很客套，办起事来很不靠谱，徐家人几乎死光的仇他向车队里面的大人物提出请求，被拒后竟然就这么结束了，现在口里说着要把仇人记在脑海里，永远等待复仇的那一天，心里竟然在想到了秦都后怎么花钱享乐，根本就没有后续的念头和计划！虚情假意！没心没肺！袁涛这样评价徐泽。没心没肺也好，这样自己就可以毫无愧疚的收钱办事了，以前和徐家的情谊至此烟消云散，落不到这个徐泽身上。他现在把自己当做一个纯粹的护卫，把这小子安全送到秦都完事，自己拿了钱走人。他不是一个多事的人，嘴巴也严，本职工作以外的其他事他懒得管，劝都懒得说一句，谁愿意没事去招惹一个多金的东家呢？那怕他是个人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