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晨间,沈荣锦陪着父亲与樊老太太在大厅用膳。
莫姨娘顶着微微发青的双眼匆匆来迟,“妾身见过老夫人,老爷。”
沈荣锦见状起身与莫姨娘行了礼,莫姨娘有气无力地回了一礼,然后便落座了。
一套礼数莫姨娘做得并不规矩,但沈誊昱并无什么可说的,只得对樊老太太歉意地拘礼。
想来是父亲心中又愧疚占了大半.......沈荣锦这样想着,默默地垂下了眼。
一旁的樊老太太却摆了摆手,只示意无妨。
四人这才开始用膳起来。
因着樊老太太心喜沈荣锦的缘故,所以沈荣锦坐在樊老太太的右首,沈誊昱则坐在左首,按理来说莫姨娘应是坐在沈誊昱的身旁,可今日莫姨娘却是坐在了沈荣锦旁边。
沈荣锦明白莫姨娘的心思,无非是想告诉父亲自己昨日受的委屈还没过。
可是,莫姨娘有什么可委屈的,她做的那些错事没罚她都不错了。
沈荣锦心中冷笑,面色却不动地给樊老太太夹着菜。
一席饭吃得是静默无声,可谁也没有主动打破沉默。
饭至毕,等樊老太太拿着巾栉抹了嘴,又喝了茶后,樊老太太才慢慢地道:“虽是过来见妍姐儿出嫁的,但昨个儿收到我那孙儿的信,说是过不了多久便会登门拜访,故此我便在这儿多叨扰几日,沈老爷你也莫嫌我这个老太太麻烦。”
沈誊昱面露微笑,“当然不会,今个儿我且吩咐人下去腾出一间上房,打扫干整。”
樊老太太点点头,道:“劳烦沈老爷了。”
这时候莫姨娘才虚虚弱弱地行礼道:“老夫人您尽管放心,妾身一定会让下人打点好,不让令侄在这儿受半点委屈的。”
樊老太太虽是微笑着,可是笑容却有些冷下来,“不必了,你昨个儿才嫁了女,心里自然不会好受,况我瞧你今日这般样子,怕是心病因而至于身子也不好了,还是安心静养罢,我那孙儿的事交给锦姐儿打点就好了。”最后一句话的时候,樊老太太的笑容莫名加深。
莫姨娘听到这话,气得快把牙齿咬断,可偏生要忍着,只得不阴不阳地说了句:“多谢老夫人的关心,锦姐儿虽是去年开始学着家务事,但锦姐儿聪明,学什么都快,一定能够将这些打点得很好的。”
一旁的沈誊昱听到这话不知为何皱了皱眉。
沈荣锦方要说话,樊老太太却是悄悄拍了她的手,然后顺着莫姨娘的话道:“既是你也如此认为,那这几日你便好好休息罢,府中内院的事务尽交给锦姐儿来办便是了。”
听到这里沈荣锦真心想笑了,莫姨娘当她是在和自己说话吗?面前的樊老太太走过的桥比莫姨娘走过的路都多,能不知道她的那些小心思?还想着给自己下套?只怕只有作茧自缚的下场。
果然听到此话的莫姨娘面色再也绷不住了,本是虚弱的脸颊,突然间出现不同寻常的急色,“老夫人关心妾身,妾身是知道的.......”
话未说完,樊老太太便重重将茶杯放在桌上道:“你知道便行,你现下身子不好,还是快些回屋调养罢!”
莫姨娘这下是知道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是什么滋味了,可偏生不能发作,还得起身对樊老太太谢礼。
这口恶气,莫姨娘回了自己的竹雅榭也未能咽下去。
徐妈妈见状连忙端了茶上来:“夫人莫气,不过是让那沈荣锦管几日罢了,能出得了什么变数?夫人且当给自己放几天假不是。”
莫姨娘哪里听得进去徐妈妈的这些话,她狠狠拍了一下桌子,“这该死的樊老太太,妍姐儿的婚事她插手,现如今还插手我的内务事,真是给了面了不要脸了,也不看看这个家是姓沈还是姓张。”
徐妈妈帮莫姨娘顺着气,“夫人您说得对,可莫要因为那个樊老太太给气坏了身子。”
听到这里莫姨娘不知为何双眼通红,“徐妈妈你说我哪能不气?要不是那个樊老太太插手,我好好的一个女儿,昨个儿怎么就会这么嫁了,还是嫁给那样的一个人!”
提起沈荣妍,莫姨娘就忍不住伤心,将头埋在锦帕里呜呜地哭起来了。
她本来还未接受妍姐儿嫁过去的事情,想着要跟沈誊昱多冷淡几日,免得让沈誊昱以为自己嫁了女儿不疼不痒的,事后还要跟自己算那日的秋后账。
莫姨娘的算盘是打得噼里啪啦响,可哪知她楞是没算到樊老太太这个变数,好好的一个以退为进,就真的被樊老太太给硬生生地逼成了退。
她不止气,还恨!
但她最恨的还是沈荣锦,如果不是她,自己的妍姐儿怎么就落到嫁给蒋兴权那样的地步!
绞着手帕,正在房间咬牙切齿的莫姨娘并不知道沈誊昱在今日晨间叫来了蔡奕与方奇,已经打算好和莫姨娘算秋后账了。
夜里,凉风如水习习,窗外的梨树上缀满淡青泛黄的花骨朵,零星的开了几朵小白花,更远处的是槐树和榕树。
屋子里微乎可微传来一声叹息。
正逢蔡奕端茶进来,听见此声便道:“老爷,二小姐的事并不是老爷您的原因,千万莫想了,免得伤身。”
沈誊昱垂下眼帘,轻声道:“怎不是因我,若是我能早点知晓妍姐儿的心思,怕不至于到如今这样的地步。”
蔡奕听了一叹,却没再说什么了。他向来性子稳重,却也十分拘于礼节,有些话即便知道如何讲,却也不会说出来。
沈誊昱其实也明白,人心哪是那么好猜的,他从商大半辈子不也一样整日里因人心而愁虑着。
“你先退下罢。”
“是,老爷。”蔡奕低下头,拾着托盘便退了出去。
等门帘放下,屋子里有淡淡的茶香,是今日上午才摘下来的山茶,这是莫氏让下人在院子里种的,她与妍姐儿是最喜喝花茶的了.......
以前锦姐儿也爱喝,可是不知从何时开始就不爱喝花茶了,改爱喝普洱了,性子也变得不一样了,比从前更加稳重,但是眼里却有化不开的愁绪。
自己那么多次见着,却一点怀疑都没起,总觉得锦姐儿过得好,妍姐儿也得好,可是今天才知道,锦姐儿过得是如履薄冰,妍姐儿也不如自己所想过得无忧无虑。
门口传来喧阗的声音,待稍会儿,房门便被打开,是蔡奕带着一个手下进来了,名叫方奇,是他之前派出去的人。
这让他想起今日晨中樊老太太对自己说的话,那时他正在屋内更衣,便听到下人进来说:“老爷,樊老太太来了。”
等自己去见樊老太太时,樊老太太已经坐在候厅有小会儿了。
看见沈誊昱过来,樊老太太便说道:“沈大老爷,我知晓你在外经商得厉害,可是古有语,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若是家宅内院不干净,在外再风生水起也都是零。”
还没等自己反应过来,樊老太太又开口说了,“你可知晓信春坊里的陈家,他们一家共有一儿两女,儿子是嫡出,而另外两个女儿是庶出,但可惜那陈家夫人留下一个稚幼的小儿便仙逝了,那个小儿因不得亲娘所养,只得托两个其中一个姨娘来养,而那陈老爷为了那小儿的嫡出身份所以一直迟迟未续弦或是抬姨娘,就这么过了十几年,你猜怎么着?”
樊老太太微微一笑,“那小儿因为太过纨绔,又非得娶一青楼妓,气得陈大老爷废了那小儿的嫡出位置,到了后面也抬了袁姨娘......那袁姨娘正是教养小儿的那位姨娘。”
到了这里,沈誊昱哪里还听不出来。
见到沈誊昱的脸色起了变化,樊老太太才又点了一句:“方才我过来时,听见芷萱楼好大的声音,想必十分热闹。”
沈誊昱腾然起身,没走几步,又顿了一下,对身旁的蔡奕耳语几句,自己便匆匆向芷萱楼赶去。
“老爷。”
方奇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沈誊昱回过神来,看清面前的人,他突然觉得喉咙有些发紧:“查到些什么?可确如所说的那样?”
方奇点了点头,“确是。”
沈誊昱身子晃了晃,蔡奕眼尖着去扶,却被沈誊昱挥开说道:“你说明白。”
方奇道:“小的去查过,之前那个惜昙说的二小姐殴打下人的确属实,一些下人犯得轻的,几十个棍子打在身上......老爷您还记得之前二小姐屋里小含?人长得白净乖巧,性子也活泼开朗,还能吃得了苦,是个顶不错的小丫头,可没待几天便没了踪影不是?”
沈誊昱记得那个小丫头,人也机灵,学了几下烹茶的手艺,自己去妍姐儿屋子里时候因而还夸过她几句,后来再去便没见过那个丫鬟了,听妍姐儿说人家家里给小含说了亲事,便放了她回去,所谓宁拆十座庙不拆一桩婚不是。
沈誊昱示意他继续说下去,见此方奇便道:“其实那个小含并非是因被说了亲事就被二小姐遣回家,而是那小丫头冲茶冲烫了,烫着二小姐,二小姐便罚她喝整整一壶烧开的热水被烫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