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对,不对,祭月教圣典,神灵手书,不该是这样……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
宁浦治安局红砖小楼二层,李庆副局长的办公室中,夜奷妘来回踱着步子,直把人晃得有些眼花,深锁的黛眉,无序启合的唇瓣,无一不彰显着这副精致五官主人的烦躁心绪。
这般状若疯癫的情形已经持续了有两三个钟头了,在这期间,夜奷妘坐下的时间加起来绝不超过一刻钟,剩下的时间,不是莫名其妙的抬手比划,便是如现在这般踱步呢喃,若不是此女体内的源质一直维持在还算稳定的状态,非让人以为她是走火入魔了不可。
还是因为那一张圣典残页。
数个时辰前,两人第一次联手解开了圣典残页的封印以窥其真容。
李庆清晰的记得,在封印解开的那一刻,《渡世记》中那一个个蝇头大小文字绽放出炫目的青色光华,神灵手书,神秘莫测,这些以古神灵语写就得文字并不是被读取出来,而是在青光交织之中,自主演化为一颗颗星辰,向着观阅者的心神烙印而来。
残页上记载的,不是什么大易玄言,也非是任何能让超凡者大有精进的秘法,而是如那些需要李庆扩写的历史文献一般,只用极其简短的语言记载了祭月圣尊在世时的历史。
整部祭月圣典究竟如何,李庆不得而知,但这渡世之卷,却是一篇以祭月圣尊为中心而写成的史书无疑。
这般结果,有人欢喜有人愁。愁的是夜奷妘,她千方百计谋得圣典残页,为的就是能在超凡一途上有所精进。
结果神灵手书是到手了不假,但却是她和李庆共同拥有,联手解开圣典封印后,残页所用的文字她也看不懂,还要仰赖李庆翻译,翻译出的内容竟又是这样一些与超凡、与序列丝毫不相干的东西。
对这样的结果,夜奷妘实在难以接受,她是超凡者,不是历史学家,只想着挖掘出古代神灵力量的隐秘而对史书一类的东西没有丝毫兴趣。
她也怀疑过是不是李庆故意拿这样的翻译内容来糊弄自己,但李庆提供的翻译,字数与句式与手书上的内容皆是丝毫不差,加上在这之前李庆也不可能看过残页即阅即译,所以也就不可能事前有所准备,在这样的情况下,要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编出一篇与原文字数、句式一模一样,语气、含义、用词也基本符合逻辑的文章出来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李庆当然没有说谎。
其实也说不上喜,对这个结果,李庆也是颇为意外,在天都二十四正神的排位中,祭月圣尊位列末位,但无论如何其也是二十四位神灵之一,这样的以为存在,其留下的手书绝不会,也不该是如此简单。
不过李庆心中的落差远不像夜奷妘那般大,是受到宋秋的影响,也是这短短二十年的阅历让他深刻体会到了知识的重要性,普通人的世界中是如此,超凡世界也不能例外,虽然暂时还看不出这篇渡世记究竟有何神异之处,对序列的精进又有何助益,但其所记载的内容,从文字本身到这些文字的含义,就是一项价值无量的宝藏。
古代神灵的文字、古代神灵在世时的历史,这两项内容,除了能从这篇手书上略窥一二外,其他地方是根本见不到的。
也或许是李庆并不那么执着于依靠这一篇手书而让自己在超凡序列上勇猛精进的缘故,跳出这个思维定式后,他反而有了一些想法。
正如入职特调局时宋秋分配的工作那般,对于这类以极简约的笔法写就的史书,扩写,或许是解读其奥秘的可选途径之一。
宋秋曾说过,如果能扩写出好的作品,特调局便不会吝啬奖赏。
经历过一系列的事情后,回头再细品这句话,李庆便可以从其中读出一些不同寻常的意味来,特调局是一个以超凡者为核心的组织,这样一个组织自不可能无缘无故地研究起历史来,这背后,必然有常人所不知道的好处驱使着他们这么做,而这个好处,十有**,就是与超凡、与序列有关。
这是其一,在那次之后,因为工作的需要,李庆也斟酌上交过几篇扩写好的文稿并借机询问宋秋这个“好”字,到底该用什么标准来衡量,宋秋给出的回答,当时听来只觉得是模棱两可,说了跟没说一样,甚至是有些答非所问,莫名其妙,但如今回过头细细思之,或许才能体会其深意之一二。
“你觉得好就是好,多看、多写、多琢磨,对你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分明是要上交上去供人审阅的东西,宋秋却说李庆自己觉得好就是好,并且还让他“多看、多写、多琢磨”,其目的,恐怕就不是为了完成工作任务、获得上级奖赏那般简单。
还是经历的不同吧,如果李庆没有这一段工作经历,没有在试炼境中体会到知识的重要性,没有遇到宋秋这样一位良师益友,他就断然不可能有这样清奇的思路,也不可能会想到这样一种与超凡者平日修炼风马牛不相及的方法。
四阶以上超凡者的修炼,如夜奷妘这样的司命是如何进行的,李庆不清楚,但在起始阶段,一到三阶超凡者的修炼其实就是源质的积累、精神世界的拓展、肉身的源质改造与方尖碑亲和,单看这四项中的任何一项,根本就不能与文献扩写沾上边。
这样一条思路,李庆自不可能,也没有义务拿出来与夜奷妘分享,在夜奷妘还局限于残卷本身,局限于苦求不得的超凡力量时,李庆就已经拿出纸笔,开始按照自己的思路进行了。
赶人是不可能的,坐在办公桌后的李庆索性也就不避讳,遣词造句,既是对渡世记的扩写,也是对这篇经文的解读。
《渡世记》开篇第一句,曰:元年末仲某帝正月。
就是这一句,便让李庆琢磨到现在,仍是未敢落笔。
这个“某”字其实并不是《渡世记》中的原文,此处本该有另外一个字存在,但现在却好像是被某种神秘的力量抹去,或者说是遮掩了一般,让人难窥其真迹。
说来也怪,这开篇第一句中,其它七个文字都是清晰可见,独独这一个字,模糊不清,让人不知道它是被刮去还是被一团迷雾似的东西遮掩了起来。
像是老僧入定般,执笔的李庆对着身前的白纸,一坐就是三个时辰,与办公室中因为不安与焦躁而变得好动的夜奷妘形成了鲜明对比。
不知是想通了哪一处关键点,李庆发散的思维瞬间收束,手腕轻抬,笔墨流淌,开始在白纸上写下第一个字,继而是第二个字、第三个字……短短的八个字,其中还有一个字模糊到无法辨认,李庆却写出了一大段的文字来。
这一大段的文字中,真正对《渡世记》上八个字的解读与扩写只占了很小一部分,更多的,是李庆加上去以防自己以往的注释与在解读这八个神灵文字时的一些想法。
许是笔尖发出的咄咄声响在安静的办公室中显得有些突兀,夜奷妘好奇地回头望了过来,随即身化星光,一个闪身就到了李庆身后。
倒不是夜奷妘刻意炫耀或者想以此警告李庆什么,只是她方才一直在尝试参悟圣典残页,以她参悟的方法,必然会动用到源质的力量,在这种状态下,这化身星光的一闪身不过是下意识地行为罢了。
“你在写什么?”
看着这满篇文字,每个字她都认得,但连在一起却让夜奷妘有些犯迷糊了,她眉头微微一皱,目光上移,当看到最顶上的那一句‘元年末仲某帝正月’时,她才隐约有些明白李庆之意图为何。
夜奷妘美眸中转出一抹古怪之色,“你还研究这些?”
在最后一个字落成时,李庆心中忽然涌起一股暖洋洋的感觉,这是一种前所未有的交融之感,像是一个惯于行走在沙漠中的人忽逢甘露普降,因为这一场甘霖,四周的漫漫黄沙渐渐变成了一座绿洲,许多扇神奇的窗户被他打开了,神光从窗外透射进来,他努力想抓到什么,也确实抓住了微不足道的一缕。
分明没有再尝试着吸收炼化源质,在试炼境中所得消耗完毕后,现在也的确没有虚源质可以供李庆吸收,但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李庆却能清晰的感觉到自己所能掌握的源质之力在增强,不同于从外界摄入,这一次的感觉,就像是在肉身中、在精神世界里有种子萌发了,一些原本就存在,但是却无法被掌控的虚源质涌了出来,归入了李庆这一条大河之中。
或许是他的体会还不够深,也或许是被夜奷妘的声音干扰,还没有来得及体会个中玄妙,思绪再度收束,办公室的景象再度在李庆眼中变得清晰起来。
“你没事吧?你是不是看出了什么?”
其实李庆现在的状态很好,不管是外在还是内在,都不像是有事的样子,夜奷妘真正想说的其实只有后半句话而已,她感觉到李庆身上发生了某种她不知道的变化。
李庆微不可察的轻轻吐了口气,正要说话,身前那写满文字的纸张却突然自燃起来,火苗窜升,惊得李庆瞬间从座位上弹起,和同样吃惊的夜奷妘一起,连连后退。
这股莫名而起的火焰似是凶猛非常,数息间就将纸张吞噬殆尽,却又不伤及办公桌上的其他事物。
李庆眼角一抽,这下,自己是怎么都要给夜奷妘一个“交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