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玄素亲自给龙小白写了两份档案。
一份档案是真实的档案,那是专门给东华真人看的,瞒谁也不能瞒自家师父。
另一份档案就是美化过后的档案,专门给外人看的,也是申报同二品太乙道士出身用的。
真实档案没什么好说的,如实说就是了,包括齐玄素怎么想的。
另外一份档案则略去了云梦泽奇遇,给龙小白另外安排了一段奇遇——她之所以能在七十岁的年纪就跻身伪仙,是因为六代大掌教的点化。
把龙小白关押在天水一心楼,也是六代大掌教的保护性措施,只是六代大掌教后来给忘了,毕竟六代大掌教提前飞升太突然了,谁也没有想到。
这里面有很大的模糊空间,主要当事人已经不在人间了,也无法查证,那就是万象道宫这边说什么是什么了。
如此一来,就跟道门扯上关系了,申请同二品太乙道士出身合情合理。
齐玄素也考虑过一个问题,未来的七代大掌教会不会否定六代大掌教?齐玄素最后得出的结论是不会。
首先第一个原因,否定代表道门的大掌教就是否定道门,贻害无穷,所以最好的办法是避而不谈,进行冷处理,而不是大张旗鼓地进行批判和否定。
有些问题,可以在高层小范围内进行讨论,却不能进行全民范围的大讨论,甚至连广义上的中上层都不行,那是要出大问题的。
其次,三师也干了,脱不开干系。清算六代大掌教,说不定就要把火引到三师的身上,那么牵扯的范围就更大了,道门上下都干了,三道也不会同意。在这一点上,三道是能够达成共识的。
其实从道门的各种举措上就能看出一二。关于批判五代大掌教的问题,已经被叫停,彻底封禁六代大掌教的秘密报告,就此作罢。关于六代大掌教提前飞升的问题,则是宜粗不宜细,当事人三缄其口,表明出一种态度,都已经过去了,没什么好谈的,也没必要谈,还是要往前看。
所以齐玄素推断,不会批判六代大掌教,也不会否定六代大掌教。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六代大掌教基本没有什么心腹,谈不上一朝天子一朝臣,也不存在清算余孽和消除影响的步骤。
只要六代大掌教还在祖师殿中接受后世香火,还是道门承认的大掌教,那么给“被六代大掌教点化的蛟龙”申请一个同二品道士出身就不会成为一颗埋下的雷。
齐玄素写好两份报告后,把第二份报告交给颜永真,让他润色一下,是时候发挥下颜永真的笔杆子属性了,然后以正式公函的形式走正常途径送到紫微堂去。第一份真实报告就没有那么讲究,直接用原稿,走专线送给东华真人。
紫微堂那边还要研究、走流程,需要一些时间。
这件事告一段落后,齐玄素开始全力备课,压力不小。
不少来进修的四品祭酒道士比他年纪还大,一个不慎是要闹笑话的。
终于,来到了开学第六天,齐玄素再次来到对应“劳乎坎”的坎园,这里是主要授课区域所在。
坎园乍一看去,与普通书院似乎没有太大的区别,就是各种各样的课堂,四品祭酒道士们占据了其中最大最好的课堂,一人一桌,笔墨书本齐全,格局是横纵整齐排列,前后左右对齐一线,就像一个棋盘。
齐玄素上次来这里的时候,是坐在下面的,这次却要站在上面。
别有一番感受。
齐玄素走进课堂之后,所有进修的上宫道士全部起身行礼。
齐玄素一眼就看到坐在第一排的小殷,毕竟太矮了,也太小了。不少同窗看起来至少比她大两辈。
齐玄素示意众人坐下,然后环视一周。
他注意到除了小殷之外,还有两个年轻人,不到三十岁,不知是八代弟子的尾巴,还是九代弟子——齐玄素备课归备课,不可能把所有学生的资料都看一遍,那也太郑重其事了。
“我们准备上课。”齐玄素到底是参加过多次议事,甚至曾在金阙发言,还不至于如何紧张,“在正式上课之前,我要自我介绍一下,也许有些人认识我,也许有些人不认识我,我叫齐玄素,现任万象道宫的掌宫真人一职,我们今天要讲的是道德建设之风纪风貌。”
“首先我们要明确一个概念,什么是道德建设?这是一系列工作的总称,如果要进一步细分的话,包括政治、思想、组织、制度、作风、纪律等等各个方面。我们今天主要讲的就是作风和纪律方面。”
“关于这一点,五代大掌教时期就已经明确提出……”
齐玄素开始根据自己的节奏讲课。
下面的小殷却觉得老齐好像在念经,如潮水一般的困意顿时席卷而来。
早就提到过,小殷不管修为多高,每天都按时睡觉,不过她独自搬到震园之后,就有点放飞自我了,反正昨晚玩到很晚才睡,今天便撑不住了。
于是小殷就像小鸡啄米一样,脑袋一点一点地,很快便要跟桌子来一次亲密接触。
虽然小殷已经很努力地想要睁开眼睛,但困意来势太猛,完全抵挡不住,小殷的意志已经溃不成军。
突然之间,小殷感觉念经声消失不见了。
这让困意略有消退,她晃了晃脑袋,朝周围看了一眼。
然后她发现周围的同窗都在看着她,有震惊,有幸灾乐祸。
小殷顿时意识到不对,感觉如芒在背,像发条木偶一样慢慢转过脑袋,刚好对上了齐玄素的目光。
小殷还是第一次见到老齐的严厉目光,让她想起了老张。
“站起来!”齐玄素轻喝道。
小殷依言站起来,只能看到一个脑袋高出桌面。
因为这里的桌椅都是按照成年人设计的,小殷坐在椅子上,两脚不沾地,靠着椅子的高度,还能看到上半身,跳下椅子,站在地上,就只比桌面高出一头了。
齐玄素懒得多说什么,一指门口:“外面站着去,不准乱跑!下课后跟我去签押房。”
敢在他的课上睡觉,看来小殷是想抄道德经了。
小殷小声嘟囔了一句,向外走去。
齐玄素环视一周,说道:“我们继续上课。”
总结而言,除了小殷这个插曲,齐玄素的这次讲课还是比较成功的。
接下来就是自由讨论和提问的时间。
也就在这个时候,有人提出了疑问,正是齐玄素先前注意到的两个年轻人之一。
两个人刚好是一男一女,好像还是一对情侣。
真就是神仙眷侣了,一起来上宫进修,多可恨,他和张月鹿当初都没这待遇,直到二品太乙道士进修的时候才做了一回同窗。
其中的女子站起来,说道:“齐真人,我有一个问题,不知当讲不当讲。”
齐玄素道:“这里是课堂,不是议事堂,没有那么多条条框框,都可以说。”
女子这才说道:“齐真人,你刚才提到了五代大掌教时期整顿风纪风貌的事情,可据我所知,六代大掌教时期又对这一时期的整顿行为作出了反思和否定,有真人还专门写过一篇文章,批评了五代大掌教时期一系列的行为,认为这些行为禁锢了思想,阻碍了发展。”
齐玄素皱了下眉头。
这是一个十分危险的话题,又是这么多人看着,齐玄素当然不能乱说。万幸齐玄素考虑到了这种情况,提前看过相应的资料。
于是齐玄素迂回了一下,说道:“你说的这位真人,我知道,姓严,他在五代大掌教时期,因为作风问题而受到五代大掌教的批评,最终不但没能成功升为平章大真人,甚至没能以普通大真人的身份退隐山林,而是以普通真人的身份退隐山林,他对那个时代是有怨气的,所以日后才写了那篇文章,进行全面否定。”
“我们评价一个人也好,评价一件事也罢,有一个很重要的前提,那就是客观公正,严真人是不是客观公正呢?我看未必。他身为当事人,在文章中包含了太多的个人情绪,竟然全面否定那个时代,可那也是一个道门全面开疆拓土的时代,如果如他所说,都是错误的,那么又如何能得出一个正确的结果呢?”
“我的看法是,这篇文章不足以为凭。我们应辩证地看待一些问题,而不是非黑即白,非此即彼。”
不过女子并没有放弃,甚至有些不服气,接着说道:“就算严真人可能不够客观和公正,但所言之事并非凭空捏造,我不赞同齐真人直接否定严真人的做法,毕竟谁也不能做到绝对的客观和公正,都会有一定的倾向,不能因为严真人批评了一些事情就否定他这个人。我认为,要容得下批评的声音。”
最后一句话是关键,不好回答。要是回答不好,容易被人说是禁锢言论。
齐玄素笑了:“好,我也问你,你容得下我批评严真人的声音吗?”
女子张了张嘴,不知该如何回答。
齐玄素道:“自由不是绝对的,必然要有边界。老祖宗说得好,无规矩不成方圆,你觉得是禁锢思想,阻碍发展,我觉得是统一思想,为发展奠定了坚实基础。到底如何,这都是可以讨论的。凡事总是要从两个方面看待,兴一利必生一弊,关键在于利弊的权衡和尺度的把握,这就不是我们今天课程的内容了。”
“好了,今天的课就到这里,下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