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在伤心盛怒的时候,谁敢去触这个霉头呢。
探春没有犹豫,带着宫人们急匆匆的赶往了咸安宫,很久以前秦氏在贾府住过年余,这些感情早就已经虚无。
听到秦氏薨了,探春虽然伤感,但也不至于举手无措,只觉得世事无常。
一边让人立刻着手秦氏的后世,一边思考着如何安抚皇帝,等到了咸安宫,就听到皇上的怒吼。
皇上凶狠的责骂宫人们没有照顾好秦贵人,语气中喊打喊杀,陌生的语气,探春下意识怀疑,这还是她印象中的皇上嘛。
不同于普通人的想法,探春升起的反而是对秦氏的羡慕。
如果当自己去了的那天,皇上会像现在这么伤心吗,这一刻,探春感到了失落。
唐清安愤怒不已。
可卿才是最在乎自己的,哪怕她嘴上常常挂着儿子们,只有她懂自己,知道自己心里的烦闷。
她劝解自己不要压抑自己,不必在乎自己维持的仁德形象,探春她们永远都说不出这种话。
可自己这些年在做什么,为什么不多陪陪可卿,连可卿最后一面都未见到。
她身子不好,自己看了一次没发现有哪里不对,就再也不来了,她是有多遗憾呢。
她会不会夜深人静的时候,心里怨恨自己冷血呢,她死的时候,心里还恨自己吗。
这些猜测犹如毒蛇一样吞噬唐清安的心,让他心口绞痛不已。
“皇上。”
探春进了宫,一脸的担忧。
“谁让你来的。”唐清安眼色通红的看着探春,大有吃人的模样,吓得侍书等花容失色。
唯独探春仿佛没有发觉,走到皇帝身旁,缓缓的伸出手抚摸皇上的后背,想要抚摸他的心。
唐清安大手一挥,他觉得这种时候,对他这种亲昵的行为,是对可卿的冒犯。
“娘娘。”
探春差点摔倒,吓得侍书惊叫。
“你们都出去,留下皇上静一静。”稳住了脚步的探春,却让人们都出去。
咸安宫的人犹如大赦,纷纷不敢留下来,只有侍书犹豫了一番,见到小姐的坚持,才担心的离开。
咸安宫空了。
唐清安突然也失去了发泄的**,对什么都觉得没意思了起来,也不想理会探春,静静的看着秦氏。
他该怎么办呢。
虽然他活了两世,但没有真正经历过生离死别。
原主的母亲去世的时候,照顾了他七年,他虽然把她当成了自己的母亲,却也取代不了自己心里真正母亲的地位,虽然也伤心,但没有伤心到痛彻心扉。
但是和秦可卿几十年的夫妻感情,比起前世的夫妻时间都要长久,直到秦可卿的离世,才让唐清安醒悟,原来秦可卿在自己心里已经重要到了这个地步了吗。
已然是他在这个世界的锚点。
没有了秦可卿,唐清安仿佛又回到了年轻时候心里的那种孤独感,他就像这个世界的过客。
是啊。
年轻的时候,人们都夸他自信。
可谁又知道呢,在他的眼里,所见所闻的人和事,都像是虚幻的幻想。
既然如此,他凭什么不自信。
哪怕在人们谈了当色变的时候,他也敢闯辽东,哪怕有借鉴历史的底气,但谁能保证事务的发展呢。
但是他从来没有害怕过,哪怕最危险的那一次,凶狠的蛮族已经杀到了他的面前,他也不过是内心恍忽,有种好笑的感觉,始终没有畏惧感。
现在他怕了。
可卿走了,他心里害怕了。
原来,老天是有本事让他害怕的,拿走他最在意的人。
唐清安心里的悔意淹没了他,让他痛的无法呼吸,他多么希望能重来一次,自己能多陪伴秦可卿。
什么千秋大业,什么国泰民安,他都不在乎,他只要秦可卿。
可是呢。
他老了。
他经历的太多太多。
太多的东西,他已经放不下了,哪怕这种时刻,他还是不能全心全意的看着可卿。
探春深深的看了眼秦可卿的遗容,眼神里满是复杂。
“皇上。”
探春陪在唐清安身边,不在乎皇上会对她粗暴,至少在这一刻,探春愿意承受可能付出的代价。
轻柔的声音,一声声安抚唐清安,把他拉回了现实。
“朕是皇帝。”唐清安冷冷的说道,“可朕并不开心。”
“世间不就是如此,十之**不如意吗。”探春无法蹲下陪着皇上,她只能尽力弯着腰靠近。
唐清安紧紧的闭上眼睛,他多么想要放肆的伤心,可他坚硬的心,已然无法让他随欲而动了。
……
秦贵人薨了。
很快消息传开京城,她的离世会带来巨大的变化。
例如东王,西王要归京。
内阁成员只剩下两名金江系的阁员,内阁总理也不再是金江系,而且在太子系的出手下,金江系早就分裂。
如今,最大的旗帜不在了,代表着金江系彻底土崩瓦解,哪怕现在没有人敢乱动。
但是谁都知道,金江系的时代,在各方势力默契的努力下,终于进入了倒计时。
新的大顺帝国,新的内阁,新的风俗,在东方正冉冉升起,波澜不惊而又无人能挡。
只有一个人,他是一位老人。
所有人都在关注京城。
但是令人们意外的是,皇城里什么事都没有发生,没有刀光血影,没有人们预想的大恐怖。
很多人欣慰,很多人感叹,很多人失望,很多人不满.....
皇城。
同样波澜不惊。
而秦贵人的后世,由皇后亲自操办,办的非常的风光和宏大,谁也指责不出半个不是。
明明是一件政治意义翻天覆地的事件,竟然就这么过去了,平静的让人们不敢相信。
……
内阁继续如往常一样处理全国各地的公文,有河南大灾,地方官府请求赈灾。
有崇明、海门风雨海溢,倒灌内陆,户部请求遣官赈灾,并发民二十万筑堤。
有礼部急文,朝鲜国王病重。
关于朝鲜之事,涉及对外头等大事,有认为趁机取消朝鲜王室,改土归流纳入中国。有官员认为不妥,朝鲜对上国忠心耿耿,如此之举会让大国威信无存。
这件事引发了高层巨大的争议,连内阁也下不了决定,一直在犹豫中。
至于在京城的琉球国王,上疏主动要求去除自己的王号,倒不是那么引人注目了,内阁很快批复了同意。
然后还有暹罗、墨刺、哈梅里来使献贡,内阁要接见的。
……
一直到东王归京,比起先前高调入京的西王,哪怕低调到过分的东王,仍然第一时间引发了巨大的动静。
西王唐晏桕哭了好几日,面色极其的憔悴。
见到了亲大哥唐晏乾,第一句话就是:“哥,我尽力了,盯着你的人太多。”
两兄弟小时候虽然不和睦,终究还是因为各种原因越走越近,互相默契的声援。
本站域名已经更换为www.adouyinxs.com 。请牢记。东王含泪点头。
见过了母后,然后在佛堂母亲的灵位前,东王一路哭一路哀嚎,摔倒在地。
几日不吃不喝,只守着亲贵人灵位前,谁劝都不管用,人人开始担忧。
别东王出了事,在场的人们可承担不起。皇后闻言亲自带人来劝,竟然也劝不住。
人们都说东王好孝心,秦贵人有好儿子。
探春没有办法,只能去打扰闭门不出的皇上。
多日未见人的唐清安,仿佛老了好几岁,头上已经多了不少的白发,看上去很苍老。
如果是唐展望他们两兄弟见到大哥的样子,心里会想到大哥那几年的模样。
大哥少年的时候,有几年就是很冷漠,虽然那几年变化很大,竟然获得了薛家大老爷的夸赞。
但是大哥身上越来越没有人味,后来才慢慢好了些。
探春不知过往,只当做皇上仍然在伤心秦可卿的去世,还没有走出来伤痛之中。
唐清安穿着一身简朴的便服,如果不是知道他的身份,仿佛和一名普通老者没什么两样。
谁也看不出这位能是大顺的皇帝。
听到探春对东王的担忧,唐清安冷笑了两声。
他本来不想理会,让唐晏乾自己去作姿态,不过他又想替秦可卿看看她儿子的表象。
……
秦可卿的灵堂有不少的人,和尚道士宫人里外都是人头,东王在里间饥肠辘辘,悲苦不已。
突然之间,唐晏乾觉得不对,什么时候安静了起来,他抬起头,才发现身后的父皇。
父皇来了多久?自己有没有做出不对的举动,唐晏乾吓得连忙回忆了一番,才哭着拜见父皇。
“儿子……儿子不孝,不能在……母妃身边尽孝……”梗咽的抱怨自己,痛恨自己没有早日回京。
唐清安一言不发。
东王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回应,心里咯噔一下。
他在东藩这些做了很多违背法度的事,对于国内要处置他的言论也清楚的很。
不过他有母亲在,又是父皇的长子,他倒不是很在乎。
直到得知母亲病逝,才让他五雷轰顶。
自己最大的凭仗没有了。
是的。
唐晏乾很明白他的凭仗不是自己做的那些事,也不是国内部分官员为他的奔走。
只有咸安宫的母亲,才是他的定海神针。
他也醒悟了,为何母亲病逝前,大费周章让人送了一把小儿玩耍的寻常木剑给他。
那把木剑,他也带来了京城,并且随身携带,一把木剑而已,伤不了人。
但是它能直碰人心。
“儿子每当看到这把木剑,就想到了母亲,多么想要回去从前,儿子不想要当什么东王,只想要留在父母身边啊。”
东王拿出那把小小的短木剑,两手捧着高举过头。
“这是。”唐清安怔住了。
拿起这把木剑,唐清安翻来覆去的看,看的恋恋不舍。
在金州的时候。
那时候老二还没出身。
在秦可卿的院子里,只有夫妻,与两三岁的长子,三口之家其乐融融。
唐清安心满意足,亲手刨了一柄小木剑,担心伤了儿子,尖锐处精心磨的圆润。
两三岁的长子举着小木剑,踉踉跄跄的满院子跑,秦可卿看的揪心不已,不满的数落夫君不知轻重。
而自己当时在干什么呢。
时间太久远了,唐清安努力的想,终于他才想到了。
是啊。
那时候的自己心里很幸福,第一次有了原来自己在人间的真实感,埋藏在内心深处,久违的感觉涌上了心头。
唐清安痛苦的闭上眼睛,控制自己的泪水。
他转过头一言不发的大步离开。
他明白秦可卿的心意了。
这么多年过去,秦可卿永远没有变,她只求家人安宁,平安的渡过一生。
这把木剑,他当然不信唐晏乾一直保存着,只有秦可卿了。
“呼。”
唐晏乾长呼一口气。
父亲竟然这么老了,唐晏乾触动的同时,也在犹豫是否拿出木剑,会不会让好不容易安定下来的父亲重新悲痛。
但是犹豫不多,他还是拿了出来。
果然。
父亲的表现,让他知道自己有惊无险,虽然母亲不在了,但是母亲送给自己的这把木剑,就是自己的护身符。
……
秦贵人的突然病逝,悲痛的皇上在皇后的安抚下,竟然没有做出令人出乎意料的事情。
所以有不少人以己度人,他们猜测秦贵人在皇上心里其实没有那么重要。
那么他们不看好归京的东王。
既然东王回来了,可不会轻易让他返回东藩,他在东藩的许多的事情,需要他当面称述。
这一关不好过,过不去就万事皆休。
失去了他的母亲秦贵人,金江系也分崩离析,过不了这关,身在京城的他,官员们有的是办法削弱他。
可令人没有想到的是,不知道为什么,内阁讨论的关于对东王的奏疏,送入皇城后,被皇上留中了。
一日,两日……
随着东王离去的时间越来越少,终于有人询问皇上那些奏疏的事,并且有御史直接指责皇上,“圣人不应该行此举,有前朝积弊之态,后患无穷。”
他们不提东王,只催促皇上回应那些奏疏,仿佛大公无私,那御史也说自己只对事不对人。
唐清安没有生气,一点情绪也没有。
现在。
已然没有什么事,能引起他的兴趣了。
国家已经到了这一步,文治武功,皇权相权,新学新文,内阁参议院,平民干政……
他这个前人所做的已经是当下时代最完美的地步,后面能不能维持这个国家的昌盛,那是后人的责任。
百年后。
如果大顺开始走下坡路,那也跟他没关系,那说明是后人不行。
总不能自己留下了举世无双的家业,结果后人自己造的穷起来,反而怪祖上不努力吧。
这种人活的很愚钝。
他们搞不清楚自己穷的原因,反而怪不相干的东西,遗弃了自己仅有的,也是最厉害的“财富”。
活在自己认为的世界里,固执且偏激,觉得自己才是最清醒的,只有他们才看穿了一切。殊不知他们永远也只能如此,越来越差劲。
是的。
唐清安已经顿悟。
正如秦可卿所言,自己该放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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