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眼里温和带笑,朝着门口之人问好。
一个眼里虚弱无力中透着深邃和隐晦,一时让人分不清是大病初愈而使他神识恍惚未清,还是他正压藏着太过庞大汹涌的情绪。
还是郁行云率先反应过来,忙语中带笑解释道:“今日大哥状态好了很多,都能起身喝药了。”
随即他将大哥扶着靠在软枕上,起身拿起空了的药碗道:“正好药喝完了,我出去将碗放回去。”
于是未等二人说话,便急匆匆出了门。
段司音眼里带着莫名将视线从他离开的背影收回,又看向了床榻之上。
她走过去,精致如画卷的脸上即疏离,又莫名觉得柔和。
她的声音也似细雨般轻柔,“能说话了吗?”
郁泠澈一直都知道这样的她,让人终生都难以忘却。
他也懂上官瑾为何那么执着于找到当年救他的女子,为何又不可自拔的爱上了她。
面对病患时的她,不再似那矗立的高峰,高远的青云,让人觉得高不可攀,不可触摸。
而是如初晓的朝霞、春天的暖风般照料患者,也从不畏辛苦和污秽。
她有着超凡的医术,从容自信,又不失温和和亲切,这样的她无疑让在生死边缘挣扎的人将她视为神灵,视为信仰......
见他并未开口,段司音以为他还不能言语,便走到床边坐下,道:“我再为你看看,今日我便回去了,若你还有什么不适,可让你弟弟来颜府找我。”
床上俊美的男人静静盯了她一瞬,随后抿着唇缓缓点了点头。
段司音先拿起他的手,将指尖搭在他的手腕处号了号脉,片刻后收回手道:“我再看看你的伤口。”她抬头看向他,眼神清澈柔和,“是你自己解还是我来。”
郁泠澈怔愣了一下,随即低头看向自己的衣带。
在女子坦荡的注视下,他不由紧张,虽然手上现在并无多少力道,但还是自己伸手去解了衣带。
衣襟敞开,女子随之凑近过来。
郁泠澈冷峻的脸庞有些不自然的侧开,紧紧闭上了眼。
但哪怕他看不见,女子身上似有似无,似茶似酒的浅香还是窜入他的鼻腔,让他原本紧张的神经更绷紧了几分。
似乎察觉他身体的僵硬和不自然,段司音很快结束的检查,她坐回了身子,与他拉开距离。
“伤口恢复的很好,再有一个月的时间应该就能痊愈。”她转身从医箱里拿出一个小瓷瓶,“这里是我独创的散瘀散,我不在的时候可以继续抹在你摔伤的腿上,应该也会很快恢复。”
郁泠澈的视线落在那个小瓷瓶上,伸手接过,“谢谢......”
他的声音如同古琴弦上流淌出的音符,沙哑低沉中又透着轻柔和悦耳。
段司音微微讶异他竟能开口说话,似子夜的眸光在他精致如画的脸上凝了一下。
但她很快又移开了视线,站起了身道:“那我走了,你好生休养。”
她对她所救治的每一位患者都是如此。
救他期间不遗余力,温和细心。
但一旦那人病好了,她便又恢复了别人所不能高攀触碰的清冷,将毫不迟疑地转身离去。
曾经她所救每一位苍生如是。
上官瑾如是。
他亦如是......
郁泠澈正是深知这一点,所以那种落差感要比上官瑾小许多。
他缓缓点头,“好。”
段司音也淡淡朝他点了一下头,转身走了。
郁行云进来时,就见床上的男人正神色怔怔地望着门口。
“大哥,段姑娘她走了吗?”他问。
男人总算收回了视线,嗓音轻轻“嗯”了一声。
郁行云的目光在大哥黯然的脸上顿了顿,随即巧笑道:“那我亲自将段姑娘送回去。”
郁泠澈抬眼看向他,看着自己弟弟揶揄取悦的眉眼,他冷峻和黯淡的脸色终于缓和了些许。
他那双极好看的凤眼里也含了一丝笑,缓声道:“那你去吧。”
郁行云见自己的大哥终于露出了笑意,忙笑着点头,“我这就去!”
随后便转身小跑追了出去。
等他一路跑到府门口,看见一身墨色衣裙的女子正好要上马车,他忙道:“段姑娘,等一下,在下亲自送您回颜府。”
段司音折过身,就见一身青衫且身姿欣长的郁行云追了出来。
她回身面对于他,道:“不用麻烦,就两条街的距离,不必费此周章。”
郁行云却神色郑重,“段姑娘对我郁府有救命之恩,我郁府上下自当铭记在心、涌泉相报,由在下亲送姑娘这样的小事又何足挂齿。更何况......”
他又走近了几步,笑得更温和可亲,“大哥他仰承贵人相救,千叮咛万嘱咐要在下代为送姑娘回去,等他伤好之时,自当登门拜谢。”
说罢他朝着墨衣女子躬身拱手。
在郁府所住的这将近十天里,段司音看得出郁府上下从做主子的,再到伺候人的下人,皆是不急不躁、不卑不亢,身上没有世人急功近利的浮躁,只有从容不迫的恬淡和与众不同的内在素养。
他们像是这世间的一股清流,也是段司音所经历从未遇见过的一角。
总之与他们相处,段司音并不排斥。
见郁行云一再坚持,她便也没再说什么,与他一同上了马车。
马车宽大,并不拥挤。
马车慢慢驶过街巷,车轮碾过青石板街发出细碎但又不嘈杂的声音。
郁行云看向对面神色恬静但又无形中带着疏离感的女子,盯了她一瞬,缓声开口。
“其实我与大哥自小就见过姑娘你。”
段司音抬眼看向了他,“什么?”
郁行云那张俊逸的脸上带着笑,“也不怪姑娘不记得。您那时候大概也就五六岁吧,那日是上元节,姑娘你还在福临街上与我们二人玩耍了一会,后来颜老夫人来了,才将你带走了。”
看着女子眼里的似信非信,男子又继续道:“不过后来就没有见过姑娘了,不知姑娘后来是否离开了思凰县?”
思凰县本就不大,况且颜家在本地也非一般人家,想来她的事郁家也略有所闻。
她敛去眼中那一抹不可思议,唇角也勾起一丝讳莫如深的笑意,“那几年我确实没有在思凰县,至于去了哪里,恕我无可奉告。”
郁行云也确实没有再追问她去了哪里,只那双略显幽深的眼看着她,道:“那姑娘可是在五年前又回到了思凰县?”
段司音听了他的话微微挑了一下眉头,似乎没有料到她的行踪他会这么清楚。
“郁公子是怎么知道的?”女子似笑非笑,语调轻浅,并非质问的语气,却莫名让人如泰山压顶,让人感受到一种无形的压迫感。
郁行云不由暗暗惊叹她令人所忌惮的强大的气场。
他顿了顿,在女子幽深的目光下,还是问了出来:“不知姑娘可记得你回来那一日,在城郊的城隍庙救过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