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山顶别墅修养的日子舒适而安宁,丛嘉大多数时间会去房顶的画室里画画,少数时间陪着林沉复健,并且盼望着他早日恢复记忆。
这样的日子在搬入这栋房子的三天后被打破。
那时已经接近晚上十点,丛嘉正躺在她最喜欢的躺椅上看书,突然听到频率极其快的门铃响。
丛嘉从呼叫器中看到了周回雪的身影。
“嘉嘉——”
“我们来看你了——”
她的身旁拥了一圈人,都是丛嘉的朋友。
丛嘉突然回想起半个多月之前,周回雪曾说过等她出院了,要来看望她。
那群人都是自来熟的性子,一进门,几个人自动找了沙发躺下,另外几个嚷着让丛嘉把好酒拿出来。
“自己去选吧。”丛嘉叹了口气:“不过,小声点,林沉在楼上。”
客厅瞬间安静下来。
“啊?”周回雪有些尴尬,靠近丛嘉耳边小声说:“他怎么住在这?你不早说。”
这群朋友中只有周回雪知道林沉和丛嘉的真实关系,其他人倒知道他们是夫妻,但每次叫丛嘉带林沉出来聚聚,总会得到“他工作忙”的推辞。
其中一个男生率先打破平静:“那正好,叫他一起呗。”
“是啊,那一起来呗。”其他人马上附和,还有一个见缝插针:“迅通的那个项目,我那公司想试试谈代理,你给牵牵线呗?”
丛嘉想回绝,但不知今天走了什么霉运,他们讨论的那人在下一秒就出现在楼道口,身上穿着的T恤,还是丛嘉前几天扫货成果里的一件。
当时丛嘉对林沉说:“如果不喜欢的话,可以让那边家里的工人把你以前的衣服送过来。”
他静静地盯着那堆色彩花哨的服饰很久,久到丛嘉在怀疑他在想着如何礼貌拒绝。
可最后,不知是妥协,还是因为别的,林沉说:“谢谢,很好看。”
丛嘉认为他看上去十分勉为其难,又感慨失忆后的林沉,变得好说话了许多。
“嗨林总,我们是嘉嘉的朋友,今天打扰了,不介意的话下来一起聊聊?”刚刚请丛嘉牵线的男士率先开口。
林沉身上的那件T恤是天空蓝色的,那是不管是哪个年龄段的林沉都不会涉及的颜色,他的审美与性格一样单调冷淡,永远的黑白灰色调,让他看起来像是黑白电影时代走出来的人。
此刻,他静静地立在的楼梯口,昏暗的灯光仿佛调色颜料,将他身上的天空蓝色不断调和,加深,最后变成接近于黑色的深蓝。
这让丛嘉产生一种仿佛看到失忆之前的林沉的错觉。
下一秒,林沉从黑暗中走出来,用平静而礼貌的声音说:“你们好。”
丛嘉的朋友都是很好相处的人,纷纷表示欢迎,还未等林沉说出“你们好好玩,我就不参与了”,刚刚发起邀约的男生就非常自来熟地跑到楼梯口,将林沉拉过来,并且开始用一种极其富有技巧的方式介绍起自己的公司。
“——松子,你不是要喝酒吗?”周回雪打断他:“跟我去挑。”
丛嘉松了口气,等周回雪走远之后给她发了微信「你让他今天别提生意的事」
旁边的朋友有的在聊天,有的提议结束这一场后下一趴要去干什么。
丛嘉靠近林沉,对他说:“你想在这呆着吗?不想的话上去休息吧,不好意思啊,今晚吵到你了。”
林沉沉默了片刻,说:“没事。”
他顿了一下,补充道:“不吵。”
林沉依旧没有什么表情,但在客厅暖色的灯光下,他身上的棉质T恤仿佛附上了一层小绒毛,连带着他深刻冷峻的五官,在此刻都变得柔和。
丛嘉朝他微微笑了一下:“那你不介意的话,就留下来听大家聊聊天。”
没过多久,周回雪带着宋新松回来了,他们拿了一瓶葡萄酒,一瓶香槟,王阿姨跟在他们身后,带来了酒杯。
葡萄酒需要一段醒酒时间,大家便先喝香槟,周回雪选的是唐培里侬P3的一款香槟。
趁着王阿姨给大家倒香槟时,丛嘉凑近她说:“和宋新松说了吗?”
周回雪做了个OK的手势。
王阿姨正好走到宋新松旁,他抬手取杯子时,丛嘉敏锐地看到他手肘上一块红。
“你打他了?”
“没。”周回雪食指和拇指并拢,像开钥匙那样旋转了半圈:“就是拧了他几下。”
丛嘉抿着唇闷笑,见王阿姨已经走到林沉身后,赶紧站起来制止:“——阿姨。”
“他不能喝酒。”
“瞧我,这都忘了,是我不好。”王阿姨询问林沉想喝什么。得到了“都可以”的回复后,给他倒了一杯苹果汁。
也许是找不到杯子的缘故,王阿姨用香槟杯装着苹果汁,在灯光的映照下,倒是和香槟没什么差别。
“他这几天身体不好。”丛嘉和身边的朋友解释。
一群不明真相的人笑着调侃:“哟哟哟,我们嘉嘉现在在家里可有威严咯——”
“别乱说。”丛嘉连忙制止。
她心里忍不住涌上几分心虚,又不想被林沉察觉,于是在调整坐姿的空隙,看了他一眼。
有人嫌灯光太亮,将客厅的水晶灯关上,打开了氛围灯。
林沉坐在灯影摇晃的角落,他依旧沉默,微垂着头,姿态僵硬,握着香槟杯的手指都仿佛在用力。
坐在他身边的汪雨注意到丛嘉的视线,主动站起来说:“嘉嘉,你坐我这吧。”
没等丛嘉同意,她就主动走过来,和丛嘉交换了位置。
灯光昏暗迷蒙,葡萄酒的气味混着淡淡苹果的香,环绕在他们周围。
宋新松不知是不是手臂上的伤已经不疼了,又活跃起来,拿着香槟酒瓶撺掇着大家玩真心话大冒险。
大概是喝过酒的缘故,丛嘉感觉自己的思维开始变得慢吞吞的。
就连酒瓶转到身边的林沉,她也过了两秒才反应过来。
不知是不是刚刚的大冒险尺幅过大,林沉选了真心话。
丛嘉的朋友们都对他非常好奇,自然不肯放过这个机会,飞快地围成小圈,做出一副势必要搞出大事的样子。
好在周回雪说:“人家第一次和我们玩儿,别让人下不来台。”
似乎是听进去了周回雪的话,大家最后商量出了一个不过分的问题。
被大家派出发言的宋新竹说:“听说你和嘉嘉高中时候同班过,那你说说那时候觉得她是个怎样的人?”
“是不是那时候就......嗷。”他尖锐地叫了一声:“周回雪你又拧我,好好好,后面的问题不算,你就回答前面那个吧。”
所有人都在安静地等待着林沉的回答。
不知是不是今晚的气氛正好,又或是昏暗的灯光能掩藏许多东西,林沉侧过头,第一次这样坦荡,光明正大地看着丛嘉。
忽明忽暗的光落下来,仿佛为她渡上一层美丽而神秘的滤镜。
丛嘉纤长的手指贴在杯壁,慢悠悠地将酒液渡进嘴里,她每抿一口,都会轻微的停顿一下,颊边的小酒窝便凹下去一些,仿佛在笑一样。
“她很......爱笑。”过了几秒后,林沉这么回答。
这是一个十分苍白,但却很直接的表述,因为它背后能延伸出许多词汇,例如乐观,亲和,积极向上,富有活力。
抑或是......惹人喜爱。
林沉私以为,与丛嘉在楼梯间的那一次短暂对话,并不足以勾勒出丛嘉的完整面貌。
真正认识她,是在高一第三个月的第一周的星期一,丛嘉从国际班转到林沉所在的重点班。
老师将她的座位安排在林沉的斜前方,与一同和林沉特招进学校的,一个名叫江书文的男生同桌。
每当上课时,林沉总能看到丛嘉流畅漂亮的侧脸,以及有时露出,有时隐于碎发后的浅浅酒窝。
不出林沉所料,丛嘉很快获得了几乎所有人的喜爱,以至于秋游前一周,她身边的出游同座位已经竞争的如火如荼了。
最后胜出的是一个女生,听说丛嘉和她初中曾在同一个兴趣小组。
那年的秋游并不怎么愉快,回程前,唯独他们班级的大巴车爆胎了,班级的所有人都被困在原地。
正值高峰期,街道被挤得水泄不通。
每过两分钟就会有同学过来焦躁地问:“班长,到底新的车什么时候会到?”
林沉需要不停回答同一个问题,而后一遍又一遍地从队列的最前方走到最后方,核查人数。
回答问题和数人数很难同时进行,林沉心里甚至少有地产生了几分烦躁。
等到不知道第几遍说出“快了”“马上”这类的回答时,他终于走到了丛嘉身旁。
她没有问他任何问题,只是微抬着头,出神般地仰望着天空,颊边的小酒窝若隐若现。
和丛嘉同座的女生很大声地抱怨,说这场意外让自己错过了晚上的法语课,引起了周围的一片附和。
场面开始混乱到难以维持。
可即使在嘈杂的人群中,丛嘉也是让人难以忽视的存在。
有同学问:“丛嘉,你在看什么?”
她回过头,像是没有意识到身处何处似的,用轻快又兴奋的声音回答:“看夕阳!今天天空的色彩好特别,我已经想好下幅画要怎么调色了!”
所有人循着她的声音抬头。
淡粉色的云朵铺天盖地,一轮很大很圆的月亮,高高的半悬在他们的上方。夕阳在云朵的缝隙里穿梭,将整片天空染成瑰丽的紫罗兰色。
他们像是被笼罩在奇幻到不可思议的童话世界。
人群安静下来,像是共同见证着夕阳的坠落。
很奇怪,时至今日,林沉已经忘了那天游览的目的地,却还是记得那天傍晚的粉紫色夕阳,和丛嘉温柔快乐的侧脸。
对于林沉来说,喜欢上丛嘉似乎是一件顺理成章的事,因为她身上有许多许多,林沉渴望羡慕,却求而不得的东西。
丛嘉让林沉感到温暖。
高二下学期,林沉随着母亲离开海市,之后,他第一次尝到思念的味道。
截止到记忆的最后一刻,也就是离开崇德,离开丛嘉的整整355天,他想过她1263次,平均每天3.55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