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

盛府,葳蕤轩。

盛纮心中有些烦闷,罕见的没有去到爱妾林噙霜居住的林栖阁,而是到了大娘子王氏这里。

今日盛家实在有些动荡,他慢慢也缓了过来,知道贤婿不是因为宠妾灭妻这事而气,而是不得不气。

这都将脸伸上去了,甚至有些挑衅,人家也是不得不打。

不过,过分宠爱霜儿这事倒是真正进了盛纮的视野,要是真如老母亲所言,他又是迟早要升入汴京为官的人,那这宠妾灭妻的事情的确得注意。

不管私底下怎么样,反正是不能让外人知晓分毫。

霜儿这事做的不对,幸好这次遇到的是女婿,要是等入京以后霜儿再来这么一场,怕是得出大事。

要给霜儿一个警醒,让霜儿安静一点。

盛纮叹气一声,他决定了,这段时间适当冷落一下霜儿,让霜儿长长教训!

盛纮心里思绪万千,已然决定了一些事情,大娘子王氏却是一点也看不出盛纮的心思,正暗自为林氏那个贱人犯了错事而高兴。

大娘子王氏也是不懂得迎合的人,盛纮自然也就没有了玩弄的心思,静静的烹茶,细细思考应该怎么做。

“主君,主君?”

“主君已经休息了,请林小娘莫要打扰。”

“不行,让我进去见见主君。主君,主君?”

一阵拉扯呼喊的声音清晰传来,盛纮不由得一怔,这明显是爱妾与大娘子的亲信相互拉扯。

他心里闪过一丝犹豫,可想起老太太的话,那丝犹豫又在刹那间消失不见。

“哼!那小贱人也敢胡言乱语,大晚上的跑到主母的院子里闹。来人,将她拖下去关着。”

王氏可没有注意盛纮的脸色,一看林噙霜竟然强闯主母院子,心里是又怒又喜。

这林噙霜平日里看着小鸟依人,柔弱至极,让主君一直没有看清她的真面目。

如今,林氏竟敢强闯主母院子,她就不信主君还看不清林氏的强势行径。

王若弗当即望向盛纮,示意盛纮看一看林氏究竟是怎样的强势,你这个主君的宠妾灭妻又将小妾宠到了什么地步,竟然都敢强闯主母院子了。

盛纮听见“小贱人”这样的称呼时明显有些动容,可想起老太太的话,终究还是没有动作。

王氏见此,更是心花怒放,主君这样子明显是看清了一切啊!

“你们为什么拦我,今日我是犯了一些错,可有些事情也并非看到的那样,就算是主君因此要抽我皮扒我骨,也得让我做个清白鬼吧?你们这般拦我,可是在怕些什么?”

这时,林噙霜那挣扎冤屈的声音又传了进来。

要是在平时,别说是这般冤屈的话语,早早在林噙霜第一句叫唤的时候,盛纮便会有动作了。

可是,这一次的他并没有。

盛纮老爷,足够清醒!

至少,他是这样认为的。

嗯.......王大娘子也是这样认为的。

盛纮听着爱妾那明显有些冤屈的叫声,心里不断的柔软,越听心里越是烦闷。

按理来说,霜儿犯了错误是应该冷落一段时间,可我的霜儿那般贤惠,这其中会不会有什么隐情?

不,不能见,要让霜儿长长记性,不然到了京城还了得?

“纮郎,我是被冤枉的”

“纮郎,求你见见我。”

“纮郎,我一人孤苦无依,不像是大娘子有太师的娘家,只有你能为我做主了啊!”

喊冤的声音越来越淡,甚至慢慢的有点听不清.......

“住手!”

“咳.......让霜儿......让她进来吧!”

这一声又一声的“纮郎”,孤苦无依而又无奈的声音算是喊到盛纮的心里了。

盛纮微微叹息,左右不过是稍微恩宠了一点爱妾而已,如今又不是在汴京发生的事情,没有什么太大的损失啊!

而且,这不过是听一听霜儿的辩解,要是她是胡搅蛮缠的,再处罚也不迟。

我,盛纮,清醒!

这一声“住手”顿时让王氏的脸色难看起来,“这狐媚子大晚上的强闯主母的院子,没有半点规矩,今日又闯下那般祸事,没将她发卖了已然是便宜她了,我还没有找她算账啊!主君,这都能不处罚?”

王氏有些不可置信的望向盛纮,都这样了你这心还能被掰回来?

盛纮脸色冷下来,他不爱听这话,“什么叫不处罚?这就和案子一样,林氏说她心有冤屈,我不应该断一断她那冤屈是否属实,从而做出处罚决断吗?你这样子不让断案,那就是冤案!”

“呵呵!那贱蹄子毁了我华儿的归宁事宜,你这个当爹的还见她?主君,扬州大族不少,你看看别家是怎么处理这种事情的吧,这种情况是得发卖的。”

王氏满脸不信,她虽然不怎么了解盛纮,却又很了解盛纮,隐隐也猜到盛纮心里怕是软了,当即质问起来。

她可不像林噙霜那个贱婢一样,一副没有了主君就活不了的样子。

父亲配享太庙,她一点也不怂盛纮。

殊不知,这一声质问硬生生让盛纮心底有些偏转。

盛纮被怼着质问了两句,当即暗道王氏的强势实在是不得了。

主母大娘子这般强势,甚至连主君都敢硬怼,这样的人要是说她在宅子里让一个宠妾欺负,谁信?

盛纮第一个不信!

这王氏张口闭口发卖,我的霜儿是弱势的一方啊!

霜儿要是离了我,可怎么活啊?

盛纮平和的神色顿时有些不满,“你住口,你端正也是做大娘子的人,怎么口舌如此恶毒?”

不等王氏有什么反应,林噙霜已经踏入屋内,一进入就果断跪下,泪水止不住的涌出,看上去格外惹人怜惜。

烛光映照,盛纮静静望着歪着腰跪拜在地的爱妾,心里不由得有些心软。

“你犯了大错,不但不思量过错,反而跑来打扰主君主母,还有没有半点规矩?”

王氏在盛纮那里受了点挫,心里顿时有些不满,望着跪拜求饶的林氏耍起了主母大娘子的威风。

“我受了天大的委屈,就算是被人冤枉死了,也得做个清白鬼。”

林噙霜两眼汪汪的看向盛纮,又望了望盛纮,神色间满是委屈。

王氏心里一肚子气,登时有些不耐烦,“我本想给你留个体面,可你非要说,那就说个清楚,难道不是你擅自到外面迎客,坏我华儿归宁事宜的不成?”

盛纮眼皮微跳,静静品起茶来,没有说什么。

林噙霜擦了擦泪水,悄悄看了一眼有点心虚的盛纮,“是,是我主动到外面去的,可若是.......”

“既然是你主动的,那就没什么可说的了,来人,把她拖出去。”

王氏不耐烦的打断林噙霜的话,当即准备让人将林噙霜带走。

“主君,大娘子,主君.......”

“你能不能让林氏把话说完,堂堂当家大娘子,连个辩解的机会都不给?”

盛纮望着爱妾那无依无靠,弱小无助的身形,垂泪委屈的神情,内心的保护欲被激发起来,当即驳斥了王氏。

王氏被驳斥,满是不服的想要反驳的模样与林噙霜那满是感激和依靠的模样更是形成鲜明对比,让盛纮内心的天平偏转了不少。

“是,我是去往外面,可......可我绝不是想要迎客啊!若是说我刻意惊扰华姐儿的归宁,那可实在是冤枉啊!

状元郎,天底下三年一个,未来更是前途无量,霜儿仅是想要去见一见状元郎的风采,远远的看看就成,绝无逾距之心啊!”

“那你为何主动和姑爷打招呼?”

“这,不瞒大娘子,我这确实是有点私心.......”

“什么私心?”

王氏语气尽是烦躁,林噙霜的神色间不免透露一丝畏惧,恍若被惊吓的小兔子。

“大娘子,咱们盛家二子四女,女儿家未来都是要嫁出去,那就不必多说,可男儿总得就在家里,柏哥儿是嫡子,未来肯定是继承家业,他才学又好,未来自然无忧。

可......可我的枫儿是庶子,未来不能继承家业,迟早得分家,他未来没有家业继承,就只能靠自己,我想着让他多多接触状元郎,学学一身文气,未来科考进士及第也是一个相当不错的出路。”

说到这里,林噙霜崇拜的望向盛纮,目光娇媚润泽。

“若论起家里面的孩子,枫儿那孩子出身无疑和主君相像。我想着主君也是从一个无权无势的庶子混到如今这般一州大官,生活也是有滋有味,家庭美满,枫儿那孩子要是有主君三分风采,未来也是过的好日子啊!

可,枫儿才学不及主君,我便想着让他向状元郎学习一番,但凡学得主君年少时候七分才学,那也足以中个进士,未来衣食无忧,富贵不愁啊!”

盛家四女二子,嫡长女盛华兰、嫡长子盛长柏、五女盛如兰都是正室大娘子王氏所出,三子盛长枫、四女盛墨兰为小妾林噙霜所出,六女盛明兰则是小妾卫氏所生。

林噙霜说完这话,盛纮内心顿时一阵舒坦。

要说这个世道,庶子出头无疑比嫡子难得多,想他盛纮,小时候屡屡被虐待,却依旧在那样的环境里打拼出一片天地,挑灯夜读,进士及第,如今更是一州高官,兴旺家族。

这件事情,乃是盛纮心里最骄傲的事情,他是真正凭借苦读诗书改变人生的人,当年读书有多苦,此时此刻就有多爽。

霜儿懂我啊!

“好一番伶牙俐齿!可你毁了华儿归宁的事情!”

王氏心思简单,当即认为林噙霜这是在转移话题,自以为抓住了林噙霜话语的漏洞,语气间都带上不少底气。

“要是被人冤枉死了,我也就说不出话了,我既还有一口气在,就要给自己争个清白。”

“横竖华儿归宁的事情是被你搅黄了,你还有什么好狡辩?”

王氏有些愤怒,这贱人怎么还敢辩驳,而且一副“我才是受害人的模样”?

“主君明鉴,我真的只是想要去望一望状元郎的风采,看到众人都在谈话,我便以为早已谈话多时,想要打个招呼,然后让枫儿单独见过状元郎一番。

可……怎知后面情况不对,临走前方才留下让枫儿好好亲和状元郎的话语。要说这是刻意毁华姐儿归宁的事情,那是万万没有的啊!”

“主君,人们常说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我早已将盛家、将主君当做心里唯一的主心骨,怎会刻意毁华姐儿的归宁啊!”

林噙霜说得声泪俱下,娇媚的姿色越发浓厚,任谁看了都得怜惜。

“呵呵,谁知道某些人心里怎么想的,说不定嫉妒我华儿的好婚事呢?”

王氏看上去尽是不信,她这句话其实就是习惯性的针对一下,也没什么特别的含义。

怎料.......

“主君,我是一个没有体面,没有决断的人,但是我绝对没有一丝异心啊!主君!”

“主君主母,你们可都是我的恩人,皇天后土,天上的神灵都看着呢!我说的句句属实,若我真是有心做了错事,那就叫我被乱棍打死,永生永世不得超生。”

林噙霜抹着眼泪,一副老实人被冤枉了的模样。

“你这张巧嘴怎么不去说书啊?被你说一趟,你半点错都没有了?”

王氏气急了,这也太能说了吧?

“不,我有错,我太错了!我错在千不该万不该考虑枫儿的前程,错在千不该万不该想要让枫儿以主君为榜样,我错的大了!”

“可是.......可是说我有异心,我真的是死不瞑目啊!万事不说,我也是好人家出身,一荣俱荣的道理我都懂啊!”

林氏泪眼婆娑,单独跪拜在地显得孤苦无依。

“你.......你这泼妇,巧言善辩你.......”

王氏看着丈夫逐渐回暖的脸色,气不打一处来,这小妾犯了这么大的错,几句话就把你的心收回来了?

“大娘子说我巧言善辩,可我从来都是豁出一颗心不想后事的啊!”

林噙霜抬头望向盛纮,盛纮在林噙霜面前一向强势,却被这一眼看得目光躲闪。

“不然,我也不会放着外头的正室大娘子不做,跑到盛家来给主君做小,我被人嗤笑,被人唾弃,被人瞧不起,这些我都认了,可我对主君是真的一片痴心,情深不能自抑啊!”

“姐姐,我知道你厌弃我,我不敢自辩,求姐姐你当我是只小猫小狗,给我一个地方缩着,只要是我能时时见着主君,我就是被千人弃万人唾,我也无怨无悔。”

“姐姐,求姐姐可怜可怜我,当我是个小玩意,让我在家里伺候你吧!”

“姐姐,我给你磕头了,我求你了,我给你磕头了,我求你了,姐姐.........”

林噙霜清亮的眸子“痴心”的望着盛纮,一副没有他就活不了的模样,一边说话一边祈求,又一边磕头,一副为了留在盛纮身边什么都愿意的模样。

“霜儿,霜儿这是干什么?有话起来好好说!”

一直撑着脑袋的盛纮当即不顾心里的犹豫,起身准备扶起爱妾,怎料爱妾心意坚决,一直磕头求饶。

盛纮心里无奈,深深了望了王氏一眼,示意她宽厚待人,将人扶起来。

不过,王氏哪里看得懂盛纮的眼色,静静的坐着竟是受了好几个磕头。

“姐姐,以后我有什么不懂事的地方,姐姐打我骂我都行,只求姐姐不要把我当成奸邪之人。我对纮郎真的是一片痴心,求姐姐宽厚待我,留我一片方寸之地。”

林噙霜一边祈求一边像小猫小狗一样爬向王氏,卑微得让盛纮心中忍不住愧疚,静静转身不敢直视。

“只要能够留在纮郎身边,我什么都愿意做,姐姐!”

“求求姐姐可怜可怜我,只要能让我时常见到纮郎的英资,便是让我当一个丫鬟婆子,我也心甘情愿啊!”

“我只求姐姐可怜可怜我,求姐姐可怜........”

不等话说出口,一直磕头的林噙霜竟是直接昏了过去,恰好倒在王氏身前。

“霜儿,霜儿这是怎么了?”

“霜儿?来人,去请郎中!”

“霜儿?!”

盛纮看到这一幕顿时慌了,连忙将爱妾抱起,不管不顾的大步朝外面走去,神色间满是慌张。

这一刻,在盛纮心里什么错误都不重要了,处罚什么的更是抛之脑后,烟消云散。

等到盛纮离开后,王氏数次张口又闭口,神色间满是不解。

“这.......这都能拉回来?”

........

深夜

盛华兰悄悄望着闭眼休憩的丈夫,心底深深叹息,夫家可是扬州传承百年的大族,家风严苛端正。

要知道,上一个祸害嫡长子的继母更是“被感染”风寒。

相形之下,娘家宠妾灭妻,新婚第一次回娘家就闹出这样的笑话,自己当真是没脸做人了。

“夫君?”

盛华兰试探性的轻声问话,她也不清楚丈夫究竟是真的睡着还是在考虑自己娘家的事情,心里不由得有些紧张。

当然,不管是哪一种,婚后日子也得照旧的过下去,夫妻之间最好多多交流,把一些隔阂消弭。

楚鸿轻轻睁开眼睛,温和的将妻子搂入怀中,抚动着她那清香的秀发。

“我知道夫人在顾忌什么。”

“岳母大家族出身,娘家更是世代簪缨,更有王老太师当年力挽狂澜,心里有些傲气也是正常,岳丈在岳母那里吃瘪,自然倾向于柔弱的妾室。”

“夫人须知,岳丈宠妾灭妻的事情在扬州算不得什么太大的秘密,我既然娶你,自然不在意这些事情。老一辈的瓜葛,与我们无关。过段时间,你我夫妇就要前往汴京,咱们关起门过自己的日子,夫人心里不必顾忌担忧。”

楚鸿轻轻搂着盛华兰,悉心安慰。

盛华兰心里的大石终于落下,眼眶里稍微有些红润,抱着楚鸿的手静静垂泪。

她是真的怕,这个世道,女子没有丈夫疼爱,一辈子注定只能苟延残喘,她如今也才新婚,夫妇间蜜里调油,谁曾想回一趟娘家就遇到这种事情?

如今,丈夫亲口温和的安慰,让她心里的顾忌总算是落下,紧绷的神经总算是放松。

深夜,大悲大喜的盛华兰在楚鸿的帮助下解锁不少新知识,所谓蜜里调油莫过如此。

一个字,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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