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州的关系有点陷入了僵局。
魏然自认谋划齐备,是那个唯一的棋手。
在他的谋划里,楚鸿将会和李进、赵顺对上,慢慢达到李进、赵顺败亡,楚鸿因污名被诬告的地步。
而他,魏然,将化作救命稻草,替楚鸿解除危机,自此获得宰辅大相公韩章的庇护和楚鸿这个知州的感激。
也因此,他一直在等楚鸿的信号。
可要想楚鸿能够发挥出相当有力的政治力量去对付李进和魏然,怎么着也得让人家熟悉一下杭州政事。
他也不那么着急,楚鸿至少在杭州为官三年,日子也长。
李进、赵顺也是心怀鬼胎。
这两人没有那么聪明,但是反应足够迅速。
他们两个受了魏然蛊惑,有了得罪楚鸿的意思。
但,没有完全蛊惑!
这两人得到了楚鸿的小道消息的示意,实在有点拿捏不准状况,干脆选择明哲保身。
他们之所以参合这事,主要就是魏然所说的“官家定下的大势”,唤起了一点点贪心。
可如今楚鸿和魏然各执一词,魏然说这是官家的大势,楚鸿说信是假的。
看不清,实在是看不清!
在两人看来,楚鸿来杭州就是捞政绩的,实在看不清这种局势状况,那就摊牌。
大不了不要所谓的“天大功绩”了,好歹能保住老本。
也因此,李进和赵顺在答应魏然要求的同时,又向楚鸿暗地里摊了牌,虽然不是两面通吃,却也属于两不得罪的状况。
至于楚鸿说的干翻魏家的事情,这两人也放在了心上。
不过,又没有那么果决,在楚鸿不对魏然表现敌意之前,他们注定不敢乱动。
楚鸿也没有什么太大的动静。
他在等,等官家派遣到地方镇压的军队。
楚鸿一直都清楚自己的定位,从来也没想过要和杭州这些人玩政斗。
杭州这种小场面,小归小,但地方大族盘踞,关系也略显复杂,一个外来人要想通过政斗将这些势力拔除,实在是劳心劳力。
没必要!
等军队到来,栽赃嫁祸一番,直接平推就是。
他要玩的,从来都是降维打击。
这一来,前段时间暗自动荡的杭州,竟又莫名的安静了起来。
........
这一日,到了楚鸿正式走马上任的时候。
是的,走马上任!
虽然他前段时间杀了同知,悄无声息。
虽然他前段时间降低身段和杭州四大家族斗法,指指点点的。
虽然他有图谋杭州这块人杰地灵的地方,有德者居之.......
但是,从理论上来讲,他前段时间只是只是住在杭州,并没有真正的上任。
或者说,没有走上任流程!
没有什么好说的,上任的第一步自然拜访两浙路布政使严复。
这是相当必要的事情,也是这么多年的一个潜规则。
这个过程倒不是拜山头或者当门生故吏之类的,而是承认严复地位的一个流程。
这个流程也没什么稀奇的,楚鸿不是严复那边的人,官位低的说一些好话,官位高的说一些场面话鼓励。
等稍微熟悉一下,严复又大致介绍两浙路官吏情况,楚鸿也适当的夸一夸两浙路为官任用的风清气正。
如此,差不多耗费两个时辰左右,严复正式派遣参议官员亲自送楚鸿到任,杭州大小官吏见证,走马上任的事情才算是真正的结束。
这个过程说麻烦也不麻烦,说不麻烦又得耗费差不多一天的时间。
楚鸿这个新任知州得耗费一天,严复这个布政使也得耗费一天。
杭州的政务得延迟一天,两浙路的政务也得延迟一天。
偏偏这个流程又相当有必要。
布政使手底下多了一个州郡的主官,怎么着也得见一见人。
这个时间,必须浪费。
........
一个地方,无论是郡县,亦或是州路,要想掌握话语权,无非就是两个东西。
一个是钱,一个是权!
有钱可安小吏,有权可压高官。
因此,楚鸿正式走马上任后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厘清账务,查看杭州人员任用关系。
相比于汴京各种复杂和涉及广泛的人员关系,杭州的关系也杂。
不过,相比于汴京那种一个小官小吏可能涉及某位皇亲国戚,涉及某位六部大佬的复杂情况。杭州的关系杂归杂,好在没有大人物。
就算有,也大不过楚鸿。
也因此,楚鸿基本上可以放心施为。
经过严密的核算,钱财方面,杭州账簿上盈余七万多两。
七万两盈余,差不多也就是杭州大小官吏半年的俸禄。
这个数目,只能说上任知州不是个大贪官。
估计有点小贪!
一般来说,一个州的赋税主要涵盖消耗在上交汴京的赋税、军事开支、工程开支和官吏俸禄这几方面。
而这几年,杭州并没有什么较大的工程,也没有什么较大的军事支出,唯一较大且持续的消耗也就是官吏俸禄。
盈余七万两,真心不多。
这已经是紧急状态了,相当于衙门没有存下什么钱财,就指望着今年百姓的赋税当明年的开支。
财政方面,一般!
官员任用方面,楚鸿就看两浙路各州五品往上的官员和杭州九品往上的官员。
这却是因为杭州如今官位空缺了同知和通判,上次同严复会面,楚鸿给了他面子,他自然也很知进退,承诺让楚鸿在通判和同知这两个官位里任选一个安排。
要说楚鸿的第一选择,那肯定是从扬州老家搬人。
可惜的是,不行!
从杭州搬人就属于跨路调整官位,如今没有到三年大考任期,在这种时期要想要想官员,要么就是汴京上面有官员申请外放,要么就是地方上报汴京那边,吏部派遣官吏考核合格以后破格提拔。
这两种都得汴京那边来处理,一来一去至少半年起步,相当麻烦。
不过,相比于跨路调整官位,一路内的调整却是没那么麻烦。
一路内州县官员之间的内部调整在当地布政使的职权范围内,即两浙路州县官员的内部调整属于两浙布政使管辖,调整以后上报吏部就行。
吏部会查档调整官员的变更缘由和资历、政绩等问题,要是没有问题,且属于正常的升迁问题,吏部就不会派人下来考核,仅是批示文书。
如今,杭州空缺官位的调整明显是适用于两浙路的内部提拔,楚鸿观望两浙路五品往上的官员就是为了这事。
至于杭州九品往上的官员,楚鸿却是为了让扬州那边送来的家族儿郎占据相对重要的小官小吏的位置。
这些家族儿郎都是当过小吏的,但是却没有当过官。
就算是当过官,也没有达到入品的地步。
这样的小官吏升迁到九品,在楚鸿的职权范围内。
实在不行,先上车后补票也是一样的。
先占着实权大的官位,其他的日后再说。
这叫什么来着?
权力大小都是为杭州百姓服务......
.......
楚鸿轻轻吹了一口杯里的茶,看着手上的一份官员介绍忽然有些兴趣。
“郑斌?”
为官清廉,曾向刑部官员学习过专业的审判方式,行事果敢,严厉执法,不惧豪强.......
豁,这是一个相当有意思的酷吏,也可以做正直的言官的人啊!
有意思!
不过,二十一年前的二甲十一名,十五年前就是常州通判,十五年过去,你告诉我他现在是温州通判,十五年未升一级?
在这十五年期间轮值了好几个州,又是有翰林经历的官员,这玩意就算是熬资历也可以升了吧?
楚鸿品了一口热茶,郑斌这种状态实在太好猜了,一看就是得罪了大人物,让人按着不让升迁,让他履历好几个州,有那么一点升官的希望,偏偏又一次次的践踏。
如果没猜错,他这温州通判在温州肯定也没什么实权,绝对是被人给架空了。
毕竟,明眼人一看就是得罪了大人物,小官小吏也不敢跟着混,没人可用,不被架空才怪。
无依无靠,无能为力,无依无助,那就更有意思了!
“陈奇。”
“下官在。”
一个正整理账簿的官员连忙小跑着上前,这是杭州的推官,正七品官员,并不是大家族出身,也并没有什么背景,彻彻底底的耕读之家出身,为官也算是清廉正直,楚鸿觉得还行就留着暂时用了。
“你可知这郑斌的事情?”
楚鸿示意陈奇自己倒茶,陈奇连忙有眼见的为楚鸿添上茶,顺带着也给自己倒了一杯。
“郑斌,可是常州通判?”
“正是!”
“郑斌是事情还得从十三年前他得罪富弼富大相公说起,当时的他........”
沉香微燃,暖光摇曳。斑驳的屏风上刻画着山水人物,岁月的痕迹让它更添几分沧桑美。
窗外的梧桐树叶轻摇,一缕缕清风自窗棂缝隙透过,风拂过薄纱帷帐,轻轻掠过檀木案几上的宣纸和墨砚,让人心底舒畅。
楚鸿捧着热茶,静静倾听陈奇的诉说。
约莫过了两刻钟,楚鸿大致清楚了事情的走向,啧啧称奇,“也就是说,这郑斌为贫寒之家出身,为官清正廉洁,在能力上也是极为了得,可惜却不怎么会说话。
当时富大相公替陛下巡查八省,到了常州的时候一群人宴饮招待,郑斌上去说吉利话,怎料话说的不够圆满,说的也有点多,其中有一句说的是祝愿富大相公的公子进士及第?”
“正是如此。也正因此,当时巡查八省的富大相公当众发怒,狠狠的怒斥郑斌好的不学,偏学些迎合上意的媚上手段,不走堂皇证道。当时,硬生生的将宴会变为了批评郑斌的宴会。”
陈奇也有些唏嘘,谁能想到一个二甲前列走过翰林路的官员居然毁于这样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呢?
楚鸿仔细想了想,“富大相公巡查八省.......嘶.......如果没记错,那一年他尚未入阁,为了争一个阁老的位置,他和当时的吏部尚书斗法,被人嘲讽断子绝孙?”
“正是那一年。”
推官陈奇连连点头。
“这样啊!据说就是因为被骂断子绝孙的事情,官家召见安慰富大相公,这才有了君臣对话,让官家明悟了解了富大相公。富大相公自此获得巡查八省的机会,就此入阁拜相。”
楚鸿笑呵呵的品了一口茶,关于富弼君臣对话的事情,汴京有不少传言和版本。
嗯.......最流传广的版本是官家也无子,君臣相惜。
“但这种涉及大人物的私密消息,富大相公知晓,两浙路的大多数官员却并不知晓!”
推官陈奇微微摇头,这种私密的事情,一般的州郡官员又哪里能知道呢?
甚至,也正是因为郑斌这事,两浙路的官员才都知晓富大相公无子这事。
也因此,两浙路官员莫名的都比较关注大人物的子嗣情况,就怕重蹈覆辙。
楚鸿微微摇了摇头,这能怎么说呢?
郑斌这人运气不好,不小心说了一些贴脸开大的吉利话。
这个时代,文气鼎盛。
那郑斌说的祝愿富大相公的公子进士及第的话也没什么问题,这句话本身也是相当不错的吉利话。
结果,谁能想到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头子没有子嗣呢?
这一来,简直是火上浇油,富弼心态崩了直接怒斥谩骂.......
“可是,富大相公心胸也算是宽广,不至于将人一生的仕途都给毁了吧?”
楚鸿有些疑惑,这种一时的气话谩骂,等过了那一段时间也就过了,怎么直接追究一辈子?
“富大相公此后便入阁拜相,日理万机,再也没有提起过这事。”
陈奇微微摇了摇头,这种事情是真的难办。
楚鸿了然,当即点了点头。
富弼不追究,也没有提起这事,要么是他故意不放过,要么就是真忘记了。
可这两样无论是哪种,都意味着郑斌仕途尽毁。
富弼记仇在心自然不用多说,谁也不敢提拔任用郑斌。
富弼真忘了其实也是一样的结果,富弼固然不会追究,但这不代表他手底下的那些门生故吏愿意用郑斌。
这都贴脸得罪自己一方的老大了,下面人不落井下石就不错了,冒着风险任用根本就是痴心妄想。
富弼的人都不主动任用郑斌,其他派系的官吏更不可能冒着得罪富弼的风险去捞郑斌,一来一去郑斌前程肯定没有了。
这样一来,这郑斌但凡想要仕途恢复正常,就两个办法,一个是富弼想起了这件事情亲自下令捞,一个是其他派系的核心人物捞。
富弼捞人自然不用多说,解铃还须系铃人。
其他派系的核心人物捞人的概率也基本上等于没有,这天底下有资格顶着富弼的压力捞人的也就那么些人。
一个派系真正的核心人物两只手就数得过来,而这些人要么身居高位,要么是下一代的代表人物。
身居高位的那几位十几年都不一定到地方上一两次,下一代的代表也就那么一两个,基本上都是在自己派系的地盘捞政绩,天底下仕途失意的人多了去了,哪里会认识区区一个郑斌?
更遑论敢用是一说,权衡利弊之下愿意用又是一说。
“你觉得富大相公是忘了这事,还是.......默认了这事?”
楚鸿望向陈奇,想听听他的看法。
“畅所欲言!”
“下官以为,当是忘记了!”
陈奇给出了自己的判断。
“有道理,让郑斌来见我。”
“是!”
陈奇早就预料,知道这位估计是看上了郑斌,心底不由得有些羡慕,羡慕过后也有些欣喜和庆幸,近水楼台先得月,自己抱大腿的时间也不算晚。
没有任何犹豫,陈奇立即退下,放下手里的公务立刻去办知州大人的吩咐。
楚鸿端着清茶微微笑了笑,这陈奇倒也还行,看看后面表现怎么样,要是真不错,倒是可以适当培养提拔一番。
至于这个郑斌,这得看能不能收服,要是能收服,那郑斌也是值得重点培养的人。
毕竟,这种经历过失意的人绝对会更加珍惜来之不易的伯乐。
这种人,往往也是死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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