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达半个多月,弥漫大明各地的纷纷扰扰,逐渐到了曲终人散的时刻,学子们的激情已然消耗得所剩无几,结果也较为可观,至少林卓痊愈无恙,朝廷里也有所收敛,钟毓也收押了,算是取得了实质性的胜利。
作为笔杆子,对名气的渴望深入骨髓,各地的学界大腕儿都在思考,如何给这次伟大光辉正义的行动,烙印上一个响亮的名号,让自己也跟着彪炳史册,就连各地的大师道长们,也在不停的合纵连横,凝聚共识,这可是儒释道三家的第一次在学术上的联合,很值得大书特书一番。
在这个沉淀的关键时期,林卓的又一篇文章横空出世,担负起了这次大运动**和收尾的重担。
《病梅馆记》的篇幅并不长,区区三百余字,却托物喻人,严厉抨击了对学术言论进行粗暴限制的行为,文末“安得使予多暇日,又多闲田,以广贮江宁、杭州、苏州之病梅,穷予生之光阴以疗梅也哉”,与杜甫的“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异曲同工,忧国忧民,仗义敢言的凌厉之气几乎透纸而出。
作为这次学界运动的中心人物,林卓这篇文章刚刚面世,就引起了cd府、蜀中、西南学子的极大关注,抄写传扬之余,附和之声、引申议论之风一发不可收拾,飞速向着大江南北地界儿蔓延。
朝廷这次也很给力,跟《病梅馆记》传到江南前后脚儿的功夫,就传来了消息,废黜禁毁书院、督管言论的政令,邸报明发天下,两者金风玉露,顿时产生了强大的连带效应,以几何倍数将林卓这篇文章的影响力放大。
浪漫的江南士绅学子举行各种大型活动庆祝,正在湖广盘桓的孙继皐受到盛大欢迎,被各路人马显贵撕来抢去,所到之处,无不是坐上最尊之客。
孙继皐跟林卓的时间不短了,已经是是个出色的表演艺术家,放开了心胸,为林卓打了个大大的活广告,各种即席涕泣,忆当初,想当年,念诵林兄的诗词,有感于林兄平日言行,触动于林兄担当胸怀,唱念做打,声情并茂,不一而足,深刻地撩拨着席间众人本就炙热的心扉。
年逾古稀的何心隐,在襄阳府一带结庐而居,一向以心学正统门人自诩,对林卓等人不假辞色,此次也专程前往武昌,与孙继皐晤面,任他年老成精,也被孙继皐忽悠得老泪纵横,临别之际,当着人山人海一般的士绅学子,牵着孙继皐的手,殷殷切切,一再嘱咐他转达对林卓的敬意,还对林卓的安全非常挂心,“此子年岁虽轻,却身负我心学一家传承之重,如今历尽劫波,一文以辟言路,一身以匡天下,万万小心在意,不可再有闪失”
“继皐谨遵命,林兄向来对前辈推崇敬慕不已,惜乎缘悭一面,若能身在此地,得闻前辈温润仙音,想应泠泠涕落矣”孙继皐操着解说音深情朗诵,到最后,已然声音震颤,不能出言。
“呜呼,呜呼,天不绝我,天不绝我心学,异日能使我大行于天下者,必林卓是也”何心隐颇受触动,手舞足蹈,老夫聊发少年狂,对着周围人群大声呼号,形同疯癫。
那一夜的场面,摄人心神。在何心隐发疯一样的带动下,湖广学界满怀激情,接受了一位外地的学术领袖,有人高呼,有人痛哭,直到东方破晓,长夜依依而去。
次日上午,在跟孙继皐第n次深谈之后,举棋不定的刘显终于接受了林卓的建议,主动奏疏求去。
西南没有江南湖广那么癫狂,却另有兴味儿,因为他们离林卓很近,有现场啊。
所谓的病梅馆事实上是林卓假托虚拟出来的,并不真实存在,但是自从有了手艺人清漪,一切都有了可能。
清漪认为林卓不能撒谎,在那么出名的文章里说了,要广收病梅,为他们疗伤,就不能言而无信,太伤人品。
于是,风风火火的清漪总裁果断开始了为林卓补锅的大行动,在九里堤外辟地四百亩,边缘建了半人高的竹篱环绕,又从家里的山庄上引来山间活水,在门口种上林卓的标志物,一丛挺拔秀丽的竹子,竹丛掩映中,立着一个白底灰质高约三丈的石牌坊,上书三个行书大字“病梅馆”,咳咳,落款当然是林公子本人。
只有硬件没有内容也不行,家里的管事庄户下人被清漪吆喝得鸡飞狗跳,四处奔走,收购各种梅树,好的还不要,只要歪瓜裂枣的,长得越难看开价还越高,让不少种植户抱着砸在手里的漂亮梅树,怀疑起了人生。
几乎是在一夜之间,病梅馆就从林卓大忽悠的漏洞,变成了林卓言之有物的证据,就那么明晃晃地矗立在林家大宅附近,这里面除了有大批的园丁和管事会进行必要的人流限制和行为劝导,病梅馆几乎是完全开放的。
来病梅馆的大多以文人僧道居多,一边看着眼前的“梅之欹之疏之曲”,一边回味他们亲身参与过的风云跌宕的斗争历程,丢过哪些火把,丢过哪些石头,泼过哪些粪,想来应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
林卓带着全家上下,一干亲近的士子们来参观了一下,也被清漪总裁的大手笔吓了一小跳。
“怎么样?大才子,你书里说你买了三百株病梅,我就让他们买了三千多株,咱家做事情,从来不会抠抠搜搜的”清漪总裁说话的呛人味儿一如既往,一句话就把林卓噎得张口结舌。
“咯咯咯”萱萱看到哥哥窘迫,笑得像只小母鸡,扯上耿小妹就蹦跶哒地撒欢儿去了。
一群侍女从人莺莺燕燕,叽叽喳喳地追上去。
林卓拧了拧清漪的小鼻头,略施薄惩,清漪捧住林卓的手,就不撒开了,完全当旁边的爹娘,还有后面跟着的金凫郭廓等人不存在的架势。
老林倒背着手儿,对这个跟自己儿子同生共死了两回的姑娘没有任何脾气,出言跟清漪讨论农业,“清漪呀,你这么大片上等的好地,拿来种梅树可惜了了,要是种桃树,肯定能年年有个好收成”
“伯伯,你想种桃树呀,那我再买块地”清漪眼睛眨巴眨巴,挥着小手儿豪气干云。
“咳咳咳”老林顿时也被噎得不轻,摆摆手,表示眼不见心不烦,径自走人了。
清漪哭丧着脸儿,转向林卓的娘亲张婉儿,换来一个温柔的笑意,张婉儿轻抚着清漪的云鬓,“不妨事,由他去,我就觉得咱家清漪种得梅树好看”
清漪受到表扬,顿时破涕为笑,亲亲热热地挽着张婉儿,边说悄悄话边指点着两侧奇形怪状的梅树,非常和谐的走掉了。
被剩下的林卓,只好找人说点儿正事。
“二叔,过两天我要在青城山大会蜀中学子,还要劳烦您照应着点儿”林卓跟家里的大管家交代下工作。
“卓哥儿放心,我跟二叔一起去,绝对给你打点的妥妥帖帖,说起来,这帮人还真行,靠得住,放心吧,包管让他们吃好喝好住好玩好”金凫在旁边插嘴,兴致挺高。
耿二叔只有在边儿上点头笑的份儿。
“好好好,有你在,后勤我不操心”林卓对金凫这个方面的特长还是很放心的。
“对了,二叔”林卓又转向耿二叔,“湖广总兵刘显将军将奏疏离职,过段时间应该就要回到cd府,你帮我准备一份礼物,表达下心意”
“好”耿二叔当即应下,略顿了顿,又开口询问“卓哥儿,刘将军怎么就要辞官呢?沿海那边儿的倭寇都没了?”
“没了,就是因为没了,刘将军才要辞官啊,当年战功赫赫的狼山总兵,节制大江南北,东南大地上,到处都有他浴血杀敌的身影,兵锋甚至一度远达琉球,如今,哎……”林卓一声长叹,兔死狗烹,就是人的劣根性。
“何止是东南、琉球,在台湾、在棉兰、在三佛齐、在满剌加,刘将军那也是威名赫赫,响当当的一号人物,比起戚继光那也是分毫不差,这么个大功臣,怎么就要辞官?”耿二叔激动了,唾沫星子四溅。
林卓眼睛略略一眯,仰天笑了几声,“呵呵呵,二叔莫要焦虑,刘将军此番回sc是福非祸,你尽管放心”
“哦哦,那就好,有卓哥儿在,我放心”耿二叔抑制住情绪,恢复了老成模样。
大家又一起往前走了一段儿,林鹤鼻息咻咻地跑过来,说是马容回来了,有紧急事务禀告,在书房求见。
林卓团团告罪,先行打道回府。
“公子,经我一番活动,目前可能为钟毓采取激烈行动的,有两个人,一个是布政使司衙门里分管刑狱的参议周大人,一个是钟毓的儿子钟越秀”林卓刚坐下,马容上来就爆了大料。
“唔,缘由详细说说”林卓啜饮着杯子中温热的茶水,要掌握详情。
“钟越秀因钟毓入狱,又被士林叱为败类,迭遭白眼,他又一向是个眼高于顶的骄傲人物,情绪非常狂躁,周大人么,他是钟毓的亲信,利益纠葛牵连很深,若是钟毓这棵大树倒了,他绝对逃不掉,而且,咳咳,他女儿,是钟毓的干女儿,那种干女儿”马容说着都有些不好意思。
林卓眼睛一挤,钟毓也罢,周大人也罢,这俩人显然都不是什么好货色。
“若是钟毓倒了,周大人必死无疑,钟越秀呢?”林卓调整心情,再度发问,只是问得很稀奇。
“钟越秀并无太多劣迹,应该不会有太大牵连”马容有些奇怪。
“你去,跟杨烁祖联系,我要见一见胡定坤,你再设法去按察使司一趟,见见咱们的胡结一知府,这对父子俩,得派上用场了”林卓做出了决断。
“公子,见了这位胡知府,我要让他做什么?”马容思索了一下,有些头绪,终究不敢擅自行动。
“不用让他做什么,告诉他你的身份,以及”林卓顿了一顿,“他日我可保他官复原职,就可以了,攀咬这种事情,他应该很擅长的”
“是,公子,以马容之见,周大人派人杀人灭口更为可信”马容谨慎的提出了他的想法。
“不,必须逼迫钟越秀当这个幕后指使”林卓伸出两根手指,“原因有二,一者,钟越秀年少,更容易被激怒,周大人老奸巨猾,难度较大,二者,谁指使,谁就必须要先死”
林卓轻舒一口气,靠着椅背,声音缥缈,“既然周大人自有取死之道,那钟越秀,就只能咱们送他一程了”
马容悚然一惊,随即肃然,眼睛里阴霾一片,“公子,我可以在布政使司衙门那边想些办法,让一些小官小吏凌辱钟越秀”
林卓点头,挥挥手,“很好,你去吧”
马容走后,林卓仍旧靠在椅背上沉思。
他在思量的,不是钟越秀,而是耿二叔。
一个蜀中的樵夫猎户啊,一个内陆得不能再内陆的中年男人啊。
你,有庇阳经这种外挂也就算了,权当是我的穿越福利。
你,怎么可能知道棉兰老岛,知道三佛齐?
你,怎么可能知道南海的咽喉要道满剌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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