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小沙弥送来斋饭。

赵错早就饿得前胸贴后立马背狼吞虎咽起来,反观曹观棋的吃相就显得文雅多了。

“劳烦小师傅。”

小沙弥口念佛号回道:“施主客气了。”

想起往事,曹观棋不由地问了一句:“敢问小师傅,寺中可有一位法号名叫了空的住持?”

“施主与了空师伯可是旧识?”

曹观棋的朋友很少,这位住持算得上一位至交,随即点了点头。

“那您来得不巧了,了空师伯三天前下山苦行了,可能还需数月才能回来。”

曹观棋眉眼一抬一副原来如此的模样,显然也有些对命运安排的无奈。

“我听师傅说过,了空师伯常在后山的梅林修行,是为了一位故人之托。”

“想必,那位故人便是您吧?”

这小沙弥倒是有几分聪慧,曹观棋点头同意,又想起一些事:“小师傅可否送些纸笔来。”

“来时匆忙不曾备上,又遇故友远行,便想留书信一封,劳烦小师傅到时交托与他。”

小和尚欣然答应。

“老爷,您还有朋友是当和尚的呢?”

低头干饭的老赵头也没抬地问了一句,权当没什么料下饭,属于没话找话的。

曹观棋懒得搭理他,而是披上了狐裘大衣。

“你慢慢吃,我出去逛一逛。”

赵错不疑有他。

既然老友不在,那就简短截说。

翌日卯时,天还未亮。

门外的风雪却是少了一些。

寒山寺庙门,老赵牵着缰绳,马上骑着看起来几分醉意的曹观棋。

老赵扯着嗓子吆喝了一声,拍了拍马屁股:“老爷,坐稳咯。”

黑马打了个响鼻,噗嗤出浓浓的气息,二人就这样慢慢消失在了雪地之中。

寒山寺离渝州城不远,只要再走半天路程就差不多到了。

积满白雪的官道上,人流稀少。

以往这个时节,就连漠北的行脚商人都懒得动身,更何况外地远道而来的游客了。

雪又在下了。

而且看架势,好像要愈下愈大。

前方一老一少嘻嘻哈哈地聊着闲天,身后不远处跟着一队人马。

老赵刻意走在了边上,想让后面的人赶紧过去,谁料他们也不急不忙地跟着后面,不知道在打些什么主意。

看着他们雕龙画凤的车队,人群中还竖着一杆天青色的旗帜。人数看起来不过五十人,有几位魁梧壮汉都是练家子出身。

老赵不认字,不耻下问地请教了马背上的曹观棋,才知道写的是一个“叶”字。

他年轻时也曾游历四海,虽未到过渝州城,却也收集了不少消息。

渝州城姓叶的不多,出门能有这样的牌面,那大概就是“清荷衣坊”的商队了。

想来他们只是路人,跟这些商人毫无交集,曹观棋也没有放在心上,而是自顾自地低头饮酒。

酒过三巡,老者看着马背上摇摇晃晃的人影。

他就知道,相爷又要作诗了。

这些年来,跟着相爷走南闯北,二人的秉性都了解得一清二楚。

与其说是他保护着曹观棋,倒不如他俩互相照应。

“烟霏霏,雪霏霏。”

“雪向梅花枝上堆,春从何处回。”

叶红鱼正静坐在轿子里休息,听闻耳边传来诗文,好奇之下偷偷掀开了窗帘,望向前面的一老一少。

老赵低头沉思了一会儿,品味了一番,接话道:“老爷,什么意思?”

老赵将称谓改成了老爷,毕竟不宜泄露身份,谨防隔墙有耳。

曹观棋打了一个酒嗝,摇了摇脑袋,让自己更清醒一些。

只是一股冷风袭来,脑子里更晕乎了,含糊不清道:写春的。

“思春的?”

“以老爷的才华,还需要思春吗?”

“只是不屑于那妇孺为伍,要不然追老爷的人,能从这头排到淮南。”

老赵一个劲儿地夸赞着,说着以老爷这番本事,勾搭个千金大小姐都不成问题。

害的轿子里的叶红鱼俏脸通红,暗暗地啐了一口:两个登徒子。

看他二人的模样,像是被劫道了的豪门世家。

渝州境内战乱四起匪患众多,尤其是正值年关,专门打劫路过的商贾富豪。

那人身上的狐嗉大衣可不便宜,她便认准了这一点。

从苏州赶回渝州这一路可算是百无聊赖,听着面前主仆二人的聊天,叶红鱼多多少少有些解乏的念头。

只是在脑子里想了半天,也没有在脑子找出面前中年男子的信息。

渝州城富家子弟她多多少少都见过,映像中不曾有过这么一位浪荡不羁的。

“以老爷的才华,那老不死刘彦章都不及您一分。”

“刘彦章的文采不错,可惜了,论八股文,我不是他的对手。”

“要说道诗词,我可是站在先贤肩膀上的男人,他根本不是对手。”

这句话倒是把叶红鱼吓出一身冷汗,这两人还真是口无遮拦。

刘彦章是什么人,那可是大魏的右相,先帝的授业恩师。

在文坛中,那也是数一数二的存在。

就在叶红鱼感叹这两人不知天高地厚的时候,耳边又传来那男人充满磁性的嗓音。

“天下才华共一斗,吾与皇帝六四分。”

嚣张至极,真是嚣张至极。

这要是被旁人听了去,那可是杀头的大罪。

叶红鱼只觉得这男人豪气干云,能说出这么一句话,也当得上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了。

只见马背上的曹观棋,仰头灌了一口酒,说不出的潇洒惬意。

随后便把酒壶扔给身后的老赵,夹紧了马腹,高喊了一声,马蹄溅起积雪扬长而去。

只留下那驼背老者背着一把长剑在后面追赶,边跑边喊道:

“公子慢些,等等老奴....”

叶红鱼也不知怎地,鬼使神差对着赶车的马夫吩咐了一句:追上去。

正午时分,大雪已经停了。

离着洛阳城外不远的驿站旁,挂着一块橘黄色的麻布,上面斑驳可见的字体写着“张记酒家”。

铺子不大,分为上下二层。

驿站只供官差方便,而远道而来的商人、百姓却没有落脚之处。

眼尖的人便跟户部谈起了生意,在驿站旁盖了一家小铺子,除去给户部的租金开支,一年下来也赚了不少钱。

此时的张记酒家内,正人声鼎沸。

正好年关无事,又是大雪纷飞,汇集了附近不少的闲汉泼皮,围坐在一起耍钱饮酒。

台上的说书先生讲些金刀铁马的故事,引得满堂喝彩。

曹观棋正趴在外间的一张小桌子上,埋头大睡鼾声四起,似乎根本不被周围嘈杂的氛围所感染。

老赵却自顾自地夹着面前的花生,一边打量着周围的一举一动。

自打他们踏进这个店门开始,就感受到了三股不同的杀气。

里屋里边坐着那三个戴着斗笠的,还刻意地压着帽檐,明显一副做贼心虚的样子,。

一代新人换旧人,这一辈的小江湖,真是越来越差劲了。

杀气都压不住,还学人家做杀手。张老道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又埋头吃着自己的东西。

而叶红鱼这边倒是吸引了不少泼皮闲汉的目光,清荷衣坊的大小姐,那可是渝州城出了名的商业奇女子。

不仅家大业大,她老爹还是光禄寺少卿。

这要是当了叶家的乘龙快婿,飞黄腾达还不是迟早的事。

只是她落座之后便没有点任何东西,想来也是,人家锦衣玉食要啥有啥,还跟他们这群粗汉子吃这些糟糠作甚。只不过是舟车劳顿,找个地儿歇脚罢了。

叶家商队旁站着几个魁梧的带刀护卫,让不少人望而生畏。

叶红鱼本想追在后面,听听那男人的诗句下阙如何。

没想到跟到驿站之后,曹观棋便跟个醉汉一样,趴着桌子睡着了,心里想得也落空了。

以她的身份,冒昧地上前搭话,显得太突兀了。

她还是个未出阁的姑娘,要是旁人知道了,指不定说什么闲话,索性就打消了这个念头。

丫鬟提着朱红色的食盒放在了叶红鱼的面前,又从怀里掏出一张绣着梅花的手帕铺好。趁着这个功夫,丫鬟不禁在叶红鱼耳边低语了一阵,听得叶红鱼面露担忧。

只是片刻的时间,叶红鱼又恢复了往日镇定自若的神色。对着丫鬟使了个眼神,示意一切按照计划行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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