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军令说的很明白,两个步兵大队不用穷追猛打,只要控制住山间要道,一旦发现中国人就调兵围困,等到天亮,这股绝无可能携带多少重武器的中国人再如何能躲,也不过是瓮中之鳖,插翅难逃。
但他显然还是低估了人性。
阵前接替自己少佐代理大队长的大尉副大队长为继承已经英勇战死大队长的遗志。
说白了,就是想表现自个儿的英勇,率领800大军衔尾急追,誓要将这股给自家步兵大队造成如此伤亡的中国人干掉。
什么支队长军令,什么穷寇莫追,什么逢林莫入的古今往来告诫统统都抛到脑后。
那位少佐大队长还热气腾腾的尸体已经告诉所有人,中国人最远也不过几百米外,他还有800来人,他怕谁?
敢死队这会儿的确怕。
350余人,在冲锋的时候当场战死30余人,还有20多轻重伤员,还有战斗力的,不超过300人,而且手榴弹也用去大半,迫击炮炮弹也尽数用光,6门被众人辛辛苦苦抬着的迫击炮其实还比不上一杆擀面杖更有杀伤力。
若是被一个大队的日军追上,这里的300人,能逃出生天的,绝不回超过十分之一。
可若是真说逃,还真不一定逃得过。
首先是地形因素,夜间行军,又是在山里,他们不敢打火把,但日军可是人手一把手电筒,痕迹根本抹不掉。
最要命的是,他们不仅抬着迫击炮还要抬着伤员和遗体,速度可远逊于后方正在急赶的追兵。
不出意外的话,不用半个小时,日本人就会追上来,逃不脱的敢死队只能依据山势以战。
但这,还不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唐刀做为最高指挥官,带着十个人在最后观察日军追兵动向,李九斤这个独立营二连连长算是整个敢死队的二号人物,有任何情况都会向其汇报。
于整个敢死队之前一里路的侦察尖兵一路狂奔至李九斤面前:“报告李连长,我们前面有日本人!好多日本人,在我们必经的山坳里。”
“什么?”李九斤脑瓜子嗡嗡的。
日本人的追兵还在身后,大山里怎么会有日本人?
难道他们已经提前预料到敢死队会向这个方向撤退?可这显然不太科学,他们若是有这样料敌于先的本事,他们的炮兵阵地就不可能如此轻易被攻击了。
“应该是那群被吓跑的日本炮兵,人数绝不会少于一千,或者更多。”那名出身于四行营的老兵判断道。
知道了前方日军来路,可对于李九斤这个临时指挥官来说,却是一点也不轻松。
日本炮兵的战斗力是渣渣,可那也是一千多号人,不是一千多头猪,在这样的时候狭路相逢,一旦拼起命来,那也是不容忽视的战斗力。
这叫什么,这叫后有追兵,前有堵截,就是个死局。
李九斤回首看看山下星星点点闪烁着的不知多少的光亮,一向有些玩世不恭的脸上满满的凝重,脸上肌肉狠抽一下,瞬间做了决定。
伸手招了招,把距离自己不过三米远的杨小山喊过来,压低声音:“小山子,你带你的排追上前队以做先锋,记住,若是遇见那帮日本人炮兵,火力全开,冲过去,冲过去后,不要回头,给老子跑,累死,也要回到阵地,你们都要给老子好好活着。”
“是!”杨小山点头。
向后招招手,带着自己的步兵排向前疾走。
只是,在走了十几米后,杨小山又折了回来。
以他对李九斤的了解,就算形势危急,他也不会以这样的口吻给自己下命令,甚至,有种留遗言的味道。
“你娃又回来干啥子,赶紧执行命令!”李九斤眼睛一瞪。
“老班长,我们冲过去了,你和长官咋办,长官还在后面。”杨小山看看山下,忧心忡忡的问道。
“你一个小排长,管那么多干嘛?老子和长官的命硬的很,不需要你娃操心。”李九斤眉头皱起,低吼起来。
“我......”杨小山还想再说。
“咋的,当排长老子还治不了你了。”李九斤挥起巴掌,最终却是轻轻落下,拍拍杨小山的肩头,声音也低了不少:“你是军人,执行命令!”
“老班长.....”杨小山眼里涌出泪花。
原本,他还不确定,但现在,他终于确定。
为什么李九斤只让他带领他的排去当箭头,因为,他将会带二连剩下的所有人,替全军挡住日军追兵。
他虽没明说,但从参军就跟着他的杨小山太了解他了,就像他的老班长了解他一样。
他之所以说要他们全都活着,那是因为,二连需要重建,他和他的步兵排将是重建的骨干。
“去吧!记住,你和你的兵都得好好给老子活着。”李九斤挥挥手。
杨小山抬起手臂,行礼,转身就走。
只是转身之时,早已泪流满面。
他知道,这一别,或许就是永远了。
那个从军十年,最会保命的老兵,这次,却是选择了绝对会送命的招数。
壮士断腕。
壮士或许能活着,但那个腕,却是断定了。
“这个憨娃!”李九斤看着疾步奔走的青年排长,脸色温柔。
他的手上,早已感觉到了一丝温热。
那是自己手下的兵,转身之时撒下的。
或许,这就是他做出如此决定的理由之一吧!
他们生,自己死!
这一切,都值得。
不过,杨小山的泪白流了。
因为,唐刀回来了,李九斤的命令被否决了。
遇到危机,留一部分人打阻击,给更多的人活下去的机会。
这是中**队最常用的方法,也是最有效的方法。
唐刀却放弃了。
不是他还没学会冷酷,而是,前方有被打寒了心的日军炮兵这件事给他提供了一个小小的灵感。
在他的命令下,敢死队全军在距离日军炮兵躲避的小山坳三百米处转向,躲进密林。
而他则带着2连的一个步兵排为全军殿后,将全军躲进密林的痕迹清除掉,而后继续向前。
没过十分钟,日军的先头部队在狼狗的带领下找到这里。
此时,已是接近凌晨五时,只是因为冬天,天亮的较晚,林间依旧是黑乎乎的一片,视线极差。
唐刀在分兵的位置,刻意撒下少量伤员丢下的止血包,浓郁的血腥味儿让狼狗在原地转了几圈后,终于选择带领着一个步兵中队的日军继续向前。
因为找到了止血包和绷带,带队的日军中队长知道自己要追的人或许就在不远处,命令全军噤声,同时熄灭了大部分手电筒,只留下几把用于路上照明。
他们当然不会知道,他们即将和自己那帮犹如小鹌鹑般地炮兵同僚碰头。
而对于同样躲在山坳树林中的柳川一男来说,炮反正已经没了,最重要的是必须还活着。
山那边的不断响起的爆炸声提醒着他,中国人还在,他们或许随时都会追进山里。
他和炮兵们现在最需要的是时间。
还有足足一个半小时才会天亮,只有等到天亮,他才敢保证自己和麾下彻底安全。
黑暗既让躲藏者感受到安全感,却又给他们了浓烈的恐惧感,正是在这种相互矛盾的情绪中,他们听到了来自于远方的大量人员于密林中行走的声音。
“八嘎!该死的中国人,竟然还追到这里了,他们就不怕被帝国大军围在山上吗?”柳川一男听到属下的汇报后,先入为主的心态可想而知。
中国人偷袭炮兵阵地炸毁火炮的战术已经算得上圆满成功,为何还要对人员死咬着不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