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元璋的拳头缓缓握紧,见常茂还是那副昏昏欲睡的模样,气不打一处来。

“常茂!你可认罪!”

此时的朱元璋动了真火,这一喊好似平地一声雷,将常茂的瞌睡虫都赶了出去。

“啊?陛下唤我何事?”

常茂反应了片刻,才说道:“陛下,臣……臣犯了什么罪?”

闻言,朱元璋顿时气得七窍生烟,对于常茂,他早就看不顺眼了,庸庸碌碌,专横跋扈,在应天城不知道做了多少荒唐事。

要不是看在他父亲常遇春的面子上,别说袭爵郑国公,就是当个知县,都没他的份。

大朝会可是朝廷最重要的朝会,他都敢走神!

努力压制着怒气,朱元璋再次质问,“刚刚孙老汉所说的事情,你可认?”

常茂这才看向孙老汉,他盯着孙老汉仔细打量了一会儿,发现有些眼熟,可是常茂又确定,自己确实没见过,因而直接说道:“陛下,臣不认识此人。”

闻言,孙老汉气愤至极,他手指着常茂,怒吼道:“常茂!你可还记得,在江宁县被你杀的那两个人么?那是我的儿子与儿媳妇!你还想抵赖不成!”

江宁县?

若非孙老汉提起此事,常茂真的快把江宁县那事儿忘了。

常茂随手杀了一对夫妻,压根没有将“这点小事”放在心里,何况还赔了十贯钱,他以为经过了江宁县县令的判决,此事就了了,没想到对方不依不饶,闹到了皇宫里。

此时的常茂,脸上的神情阴晴不定,他没有后悔自己杀了那对夫妻,而是后悔当初自己当初心慈手软,赔什么钱赔钱?直接将这老头儿一并送去地府,斩草除根,岂不是干净利落?

现在说什么都晚了,常茂忍不住看了朱元璋一眼。

朱元璋冰冷的目光让常茂一哆嗦,朱皇帝对那些草菅人命的官员下手有多狠,常茂再清楚不过,他艰难地咽了一口,却听朱元璋再次问道:“常茂!你还不承认吗?”

承认是不可能承认的,即使是在朱元璋面前,他的谎言也张口而来,只见常茂故作惶恐地说道:“陛下!臣冤枉!”

朱元璋冷冷地看着常茂,问道。“哦?你冤枉?你说说你冤枉在哪里?”

常茂忙解释道。

“那日臣领着仆从去江宁县游玩,春光大好,我一人纵马跑得有些远,马儿跑到了农田里面,忽然,有一对夫妻冲出来就要劫杀臣,原来是他们见臣衣着华贵,想要劫道!

臣本无意生事,打算给点钱财打发了他们,奈何那对夫妻不但想要劫财,还欲害臣性命,为了自保,臣只好动刀兵,

您也知道刀剑无眼,臣失手杀了那对贼夫妻,此事江宁县的知县已经判决完毕,虽然对方动手在前,但臣因不忍其家中还有老小,故而赔偿了其十贯钱。”

“你……你……你血口喷人……我儿只是一个老实本份的农民……怎么敢抢劫你这国公呢……而且……你还带着那么……一大堆仆人呢!”常茂倒打一耙,将罪责都推到了孙宁夫妇的身上,气得孙老汉说话都断断续续的。

此时的常茂心中无比得意,一个小小的农户,也想扳倒他郑国公,做梦去吧!

就在常茂还欲给孙宁夫妇泼脏水的时候,一直沉默的杨帆走上来,道:“陛下,臣有签字画押的文书证词共一十二份,如今都带入了宫中,愿呈递陛下,证明孙老汉之言,属实。”

常茂惊恐地看着杨帆,结结巴巴地说道:“杨帆!你要做什么?我……我清清白白,你要因为私仇污蔑本国公么?”

杨帆将证词取出,双手高举,道:“陛下,锦衣卫亲自前往江宁县走访,包括小湾村、江宁县县城两地,所暗访之人包括小湾村百姓、当地的耆老,还有府衙当差的衙役凡五十余人,其中有十二人在其证词签字画押,证明孙老汉所言属实。”

云奇将证词取来,送到了朱元璋的面前,朱元璋并未看那些证词,而是直接对常茂道:“常茂!事到如今你还不说实话,难道,你真的要让咱去查吗?”

朱元璋这话说得很有趣,他看都不看杨帆呈递的证词一眼,说的话也是没有承认杨帆私下调查的合法性,明显是有意要保住常茂。

常茂全身直哆嗦,嚣张得意瞬间消失,朱元璋真的要去查,绝对能查得出来,此时的不敢再说谎,“扑通”一声跪地,眼泪鼻涕一齐流了出来。

“陛下,臣糊涂,臣就是一时失手杀了人,臣知错了,求陛下饶恕臣这一次吧!”

朱元璋猛地一拍龙椅,站起身喝道:“现在知道错了?方才孙老汉与你对峙,你怎么不承认?你这是不见棺材不落泪!”

常茂哭得越发伤心,道:“臣也是怕陛下您生气伤身,陛下,臣前些日子去江宁县散心,也是因为春日到了,臣记得小时候,每年春天父亲都会领着臣,与陛下、诸位叔伯一起外出春游,臣思念父亲心中抑郁,才……才犯下大错,求陛下您宽恕罪臣!”

朱元璋本想着对常茂动手。

可常茂那些话,让朱元璋脑海里浮现了英年早逝的常遇春,还有已经怀有身孕的太子妃常氏。

洪武二年,常遇春自开平率大军南归,在柳河川突然病逝,那一年常遇春才四十岁,朱元璋连他生前最后一面都没见到。

往事种种涌上心头,朱元璋握紧的拳头缓缓松开,他是真心软了,不忍严惩常遇春的儿子。

朱元璋来回踱步,众臣子也看出朱元璋的犹豫,知道常茂这动之以情算是奏效了。

朱元璋眉头紧锁,道:“常茂纵马踩踏农田,杀二人以泄愤,其罪难恕,然常家于朝廷有功,咱……”

常茂心中暗喜,知道今日这一关算是过去了,就在这时,杨帆忽然开口道:“陛下!杀人偿命欠债还钱,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岂有杀了人就赔偿几贯钱的道理?”

朱元璋看了杨帆一眼,却听杨帆继续说道:“若不对常茂严惩,日后谁还会遵守大明律法?朝廷的法度岂不是成了笑话?陛下是天子,当带头维护我大明的法度,为天下人做表率,不严惩常茂,不足以震慑天下宵小!”

听到这话,朱元璋的脸色越来越黑,他看出来,今天杨帆跟着孙老汉一起来,是要常茂的命!

朱标轻轻咳嗽了一声,给杨帆打眼色。

常茂是开平王常遇春的儿子,朱元璋念及旧情不忍严惩常茂,杨帆这不是与朱元璋对着干么?

可惜杨帆似乎没看到朱标的暗示,继续说道:“孙老汉一家都是平头百姓,常茂贵为国公,虽地位相差悬殊,然法理上孙宁与其妻子,与常茂并无差异,难道就因为常茂是国公,平白无故杀了人就可不用偿命?”

朱元璋被杨帆质问的一时间语塞。

凡事就怕“认真”二字,杨帆占据着一个“理”字,皇帝都拿他没办法。

常茂的额头上已经出了一层细密的汗水,他看出来了,杨帆真要对自己下死手,他慌张地四处张望,想让那些淮西勋贵站出来,为他说两句好话。

可惜的是,凡是与常茂对上眼的勋贵,都纷纷低下头装作看不见,不敢惹火上身。

杨帆连朱元璋都敢硬刚,何况他们?谁敢帮常茂说话,杨帆肯定一起咬。

此时,常茂心头一片冰凉,暗骂那群人不仗义,平时和自己勾肩搭背,称兄道弟,真出事了谁都不肯站出来。

最后常茂的目光落在最后的指望——中书省丞相胡惟庸的身上,希望胡惟庸能帮他。

胡惟庸嘴唇动了动,用微不可闻的声音提醒了常茂一句。

常茂瞬间读懂了胡惟庸的话,他跪着往前蹭了几步,道:“陛下!臣愿意交出家中免死铁券,求陛下饶恕臣这一次吧!”

胡惟庸的神情微微松弛了些,他站出来说道:“当年陛下赐免死铁券,除非造反,否则都可免一死,杨大人,你可不能让陛下言而无信啊……”

胡惟庸主动站出来,为朱元璋解围,令朱元璋很是高兴,可是还没高兴一会儿,杨帆再度开口:“一派胡言!”

“你……你说什么?”胡惟庸傻眼了,这杨帆吃了熊心豹子胆不成?他胡惟庸为陛下说话,杨帆都敢当面怒斥?

“胡相耳朵不好使?那杨某再说一遍,你的话简直是放屁,常茂草菅人命,践踏的是大明律法,毁坏的是大明的根基,长此以往国将不国,此举与造反有什么区别?胡相为常茂开脱,难道也有造反之心?”

胡惟庸哑口无言,其他没有站出来的勋贵都暗暗庆幸,幸亏他们没为常茂说话。

杨帆这个疯子扣帽子的本事太厉害,胡惟庸都被他定性为造反之人,还有什么是杨帆不敢说的?

朱元璋的眼眸微微眯起,沉声说道:“杨帆,你可知道你现在在说什么?”

杨帆仰着头,斩钉截铁地说道:“臣在为大明百姓讨公道,今日陛下若是不处死常茂,他日就会有其他人效仿,到时候权贵官员草菅人命,坑害百姓,整个天下将民不聊生,莫非陛下还想看到再有一个如您这般的人物揭竿而起,改朝换代么?”

刹那间,整个奉天殿死一般的沉寂,胡惟庸惊恐地看着杨帆,他确定,杨帆疯了!

揭竿而起,改朝换代这样的话,居然堂而皇之地在大朝会上说出来,杨帆还有活路么?

胡惟庸尚且如此,其他人受到的冲击就更大了,杨帆竟然敢当着朱元璋的面说出这种话,简直是活腻了。

朱标最先反应过来,他站出来说道:“父皇,杨大人这几日忙于公务,忙昏了头,依儿臣看此案还需从长计议,让杨大人、孙老汉、郑国公先下去,此案稍晚些再审吧”

朱标欲缓和矛盾,为杨帆开脱,可是朱元璋罕见地直接否决了朱标的话,半点面子没有给他。

“杨帆,你这是在威胁朕么?”此时,朱元璋的目光冰冷得吓人,脸上有掩饰不住的怒意,杀气腾腾。

平时朱元璋的自称都是“咱”、“俺”的,也只有在极度愤怒的情况下,才会自称“朕”,他少有的对杨帆动了真怒。

杨帆将他架住下不来台,害当着大朝会说出这种话,真让朱元璋有种自己的快刀,割开自己的手的疼。

杨帆微微低下头,说道:“陛下,臣所说的一切都是事实,臣从未威胁陛下,今日不杀常茂,动摇的就是大明江山的根基,长此以往,臣所说的话,必定成为现实!”

常茂已经吓得呆住了,他怎么也没想到,不过是两个平头百姓的性命,会将他逼迫到这般地步。

常茂缓缓抬起头,见到了朱元璋冰冷的目光,他连忙磕头求饶:“罪臣知道错了,求陛下看在父亲与姐姐的份上,看在我常家为大明出生入死的份上,饶了罪臣这次吧!罪臣一定痛改前非,绝对不会犯错,求陛下开恩啊!”

常茂哭得凄惨,若是平时,那些淮西勋贵旧臣可能会看在老乡的面子上为他求情。

可是杨帆横插一脚,将朱元璋都加了起来下不来台,谁还敢继续掺和这事儿?

谁帮忙,就是引火烧身!

朱元璋凝视着磕头求饶,脑门磕得通红的常茂,还有被吓傻了的群臣,以及那个铁骨铮铮,不肯放弃的杨帆,心中一声叹息,最终他挥了挥手,道:“来人,将郑国公常茂……押入死牢,隔日,行刑。”

常茂瞬间瘫倒在地上,口中有气无力地喊着:“陛下,您不能这么对我,陛下!若吾父还活着,会怎么说您?陛下……”

胡惟庸闭上了眼睛,不忍再看常茂,倒不是说他对常茂说不上有多喜欢,毕竟常茂做了太多的荒唐事,可他们到底都是淮西勋贵一脉的人。

兔死狐悲物伤其类,见常茂被押入死牢,胡惟庸心里也不好受。

朱元璋看向杨帆,咬牙切齿地说道:“杨帆,当下的处理,你总算满意了吧!”

杨帆不慌不忙地整理衣冠,然后跪地行礼:“吾皇圣明!”

“退朝!”此时的朱元璋一刻都不想再呆在奉天殿上了,因而直接想着离开。

却在这时,杨帆再次发言了,道:“陛下,臣还有要事启奏!”

“杨大人,你还有什么事改日再说吧!”朱标连忙出来说话,生怕杨帆说出什么惊骇之语。

“让他说,杨帆,你还有什么要启奏的,今日就说个明白。”此时的朱元璋是怒不可揭了。

“陛下,臣刚才口不择言,冒犯了陛下天威,请陛下按照律法处置臣,让这满朝公卿都看看,谁都不能践踏大明法律。”杨帆很是恭敬的说道。

什么是狠人?对他人狠,对自己更狠!杨帆显然就是这样的一个人。

此刻,朱元璋笑了,被杨帆给气笑的。

杨帆之前抬出大明律法,逼迫朱元璋对常茂动手,而今蹬鼻子上脸,再度威胁起他来了?

“好,杨帆,你……好样的!你想要找死,咱就成全你!毛骧,将杨帆的官服拔了,将他押入死牢!”朱元璋大声吼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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