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奎到的时候,就见漫天浓烟,大牢外,杨帆正对着王图怒斥:“王图!你就是这么看守大牢的?嗯?酗酒!赌钱!你有没有半点规矩!”
杨帆气得怒发冲冠,喝道:“来人!取鞭子来!”
王图脸色苍白,看守牢房玩忽职守,这罪名可不小。
更严重的是,牢房里面可还关着两个关键的犯人,庄晋、严刚都在里面呢。
王图脑袋低垂,看起来悔恨不已道:“属下一时糊涂,请大人责罚!”
杨帆简直要气疯了,喝道:“当然要罚你!罚你给牢狱中死去的人抵命!”说着,他一抖鞭子,狠狠抽打在了王图的背后。
啪!
杨帆这一鞭子运足了力气,饶是在吵闹的大牢外,也格外刺耳。
周遭的衙役们一咧嘴,早就听说知县大人力气大,没想到这么大,一鞭子下去,打得王图差点趴地上。
“我让你赌钱!我让你玩忽职守带头渎职!我让你赌……”
王图被打得背后血淋淋的,沉声道:“大人打得好!王图犯了错就该受罚,请大人打死我!”
杨帆眼睛一瞪,道:“你以为本官不敢?县衙里办差得多你一个不多,少你一个不少,我今日就打死你!”
噼啪的鞭子落下,远处的百姓都不忍再看。
人群后面观察的何奎微微眯起眼睛,道:“看来这一场大火,让杨帆损失不小啊,沈诺,你派人去摸摸底,看庄晋、严刚两个家伙,是不是真死了。”
沈诺点了点头,小声说道:“大人,王图是杨帆的心腹爱将,随着他从京城到晋江县的,瞧杨帆这狠劲,八成那两个人是没了,天佑大人!”
何奎的嘴角微微上扬,道:“这场火来得真及时,也省去了我许多手脚麻烦,沈诺,你也辛苦了,等找个机会让你去府里任职。”
沈诺全身一震,露出狂喜之色,他鞍前马后地为何奎办事,不就为了高升么?
离开晋江县这鬼地方去泉州府府衙任职,沈诺算迈出不小的步子了。
“大人这话说的,属下为大人办事那是应该的,谢大人提携在下!”
杨帆还在鞭打王图,打得王图趴在地上,一动不动。
啪!啪!啪!
沉闷的鞭打声,让四周的衙役都听不下去,纷纷上前劝阻。
“大人,王图已经昏死过去了,您不能再打了,再打下去要出人命了。”
“是啊!大人,王图有罪,您治罪就好,真打出一个好歹来也是麻烦事。”
“大人消消气,这边乱糟糟一团,就交给我们善后,大人还是先回去吧。”
杨帆着实累得够呛,气喘吁吁。
“王图玩忽职守,误我大事!本官就该打死他以儆效尤!”
他随手将血淋淋的鞭子扔到了地上,道:“将王图带回府衙看管起来,等他保住了性命再关进大牢,择日问斩!”
衙役们都看出来了,杨帆是真发怒,连跟随他许久的亲信都要斩杀。
这一夜,晋江县城颇不平静。
大牢的火势凶猛直到后半夜才彻底扑灭,严刚、庄晋两个人的尸骨被烧得就剩下残缺的骨头,连个全尸都没有留下。
庄晋与严刚的突然死亡,让风声鹤唳的晋江县反而平静了下来,人死了线索也就断了。
杨帆要治罪,顶多治罪目前查到的,无法追究更深,余下的士绅地主们老老实实配合官府推行“摊丁入亩”,不敢再搞幺蛾子。
这关无论怎么说,算是过去的。
杨帆自从大火那一夜之后,好像一下子泄了气,一连几日都无心处理政务,待在后宅不出来。
站在杨帆的角度,也能理解。
他折腾那么大的阵势,不惜得罪同知何奎,就为了往深挖、抓大鱼,结果最重要的人证被亲信的失误葬送,任谁都得消沉一段时间。
且这两日严刚、庄晋的家人也在闹腾,对杨帆害严刚、庄晋被烧死极为不满,有要去泉州府告状的趋势。
杨帆是焦头烂额。
泉州府,惠安县,崇武镇。
崇武镇位于惠安县东,临海,崇武镇边缘的一户宅院里,有一座楼阁。
此时在楼阁上,有两个人正在望月饮酒,吹着海风别提多惬意了。
“沈兄,公子那边的意思是,杨帆的线索已经断了,不会继续追查下去,要你们加快速度,恢复海运航道。”灰衣中年人倒了一杯酒,笑呵呵地说道。
中年人对面坐着一三十出头的男子,面容清瘦,一双小眼睛闪着精光,他眉头微蹙,道:“陆兄,何老大人可是嘱咐过了,杨帆的手段非比寻常,他在晋江这段时间,我们都要偃旗息鼓,收敛收敛。”
姓陆的中年人道:“沈兄你我都知道老大人老成持重,最是谨慎小心,可是老大人功成名就不着急,那些靠着咱们这条线吃饭的人,可着急。”
“泉州府的商人、外地供货、买货的商人,还有那些商船上的船员……多少人都指望着咱们这条海路过日子,讨生活?若是再不开海运航道让他们赚钱,怕是要出大乱子。”
沈崇琢磨了片刻,还是妥协了:“我也知道你的难处,这样吧,我写一封信给老大人,讲明难处,等老大人回信,就恢复全部的商路,如何?”
陆柏瞬间喜笑颜开,道:“我就知道沈兄你深明大义!来,咱们再干一杯!明日你也甭走了,愚兄请你去咱们崇武镇最好的青楼,让花魁好好陪你!”
沈崇摆摆手,谢绝了陆柏的好意,道:“陆兄的好意我心领了,不过,每隔七日我必须换一处住所,这是规矩。”
陆柏无奈地叹了口气,道:“你何必这么小心呢?准备了好几个住处来回奔波折腾,苦了你自己。”
沈崇饮了一杯酒,慢悠悠地说道:“狡兔三窟,有备无患,我这身份在这儿,若真被抓了,我个人生死是小,真连累了老大人才是大事。”
陆柏指了指沈崇,笑道:“我都说了,杨帆那边起了大火严刚、庄晋被烧死,这都快十天了杨帆都没有什么动作,他不会威胁到咱们了,你呀!”
对于沈崇的小心谨慎,陆柏感觉颇为无奈。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陆柏已经有了五六分醉意,他摇摇晃晃地起身,与沈崇告辞。
沈崇去院门口相送,送别陆柏后刚要关门,却见陆柏又缓缓地走了回来。
“陆兄,你这是?”
陆柏的脸色在月光下显得格外苍白,他结结巴巴地说道:“沈……沈兄,有人要找你。”
“找我?”沈崇的脸色微微一变,然后二话不说就往反方向跑。
沈崇的反应速度够快了,但是来抓捕他的人更快,两个健卒冲进来三步并作两步,赶上了沈崇,将他死死压住。
“放开我!放开我!你们凭什么抓我!”
沈崇话音未落,一个俊美英气的少年也进了院子,道:“你就是沈崇?”
沈崇不说话,英气少年笑了:“你小子真够能藏的,连续找了四个藏身之处才抓到你,走吧,跟我们走一趟!”
沈崇剧烈挣扎都无法挣脱,低吼道:“你们究竟是什么人!?”
英气少年拍了拍沈崇的脑袋,吐出一句话:“燕王朱棣。”
朱棣?!
沈崇微微一怔,旋即惊恐地看着朱棣,燕王朱棣竟然跟着杨帆来到晋江县了?为何从未听说?
此时他的脑袋如遭雷击,燕王朱棣都来了,是不是意味着朱元璋贬黜杨帆是假,让他来彻查泉州府的海运大案是真的?沈崇有种惶惶不可终日之感。
沈崇、陆柏被抓,消息封锁得很好,就连崇武镇的百姓,都不知道朱棣等人夜里来过镇子里。
一切,看似平静,却有波涛在酝酿。
两日后清晨,泉州府府衙,泉州府知府刘克佐刚到府衙坐稳,政务还未处理几件,泉州府通判方良就急匆匆来了。
“大人,出事了!出事了!”
通判官职在知府、同知之下,为正六品的官员,方良出身寒门没什么家世背景,能走到这一步靠的是真才实学。
“怎么了?慌慌张张的?”刘克佐十分沉稳,问道。
方良指了指外面道:“晋江县来了一帮人,浩浩荡荡的差不多有百余人,敲锣打鼓招摇过市,马上就要敲鼓鸣冤了!”
刘克佐微微皱起眉头,道:“何人要申冤?”
“是晋江县严刚、庄晋的家眷亲属,都聚集到了府衙外,状告晋江县知县杨帆玩忽职守,草菅人命!”
刘克佐闻言,皱起的眉毛舒展开,笑了笑道:“庄家与严家还真沉得住气,等了这些日子才来告状,去,开公堂,让泉州府的百姓都看看杨帆的所作所为!”
方良犹豫片刻,说道:“大人,杨帆……也来了!”
什么?
刘克佐微微一怔,杨帆竟然也来了?
他琢磨了一会儿,道:“也好,省得本官去传唤他了,一会儿升堂的时候让百姓也来看看,杨帆想要在我泉州府烧起三把火,而今火烧到了他自己身上,看他怎么灭火!”
刘克佐不喜欢杨帆,除了他锋芒毕露之外,还因为杨帆羞辱了何奎。
何奎是刘克佐老上司何珍的儿子,他对何奎就像对待自家晚辈一样爱护。
府衙外,严家、庄家的人哭成一片,击鼓鸣冤。
“请知府大人为我等做主,晋江县知县杨帆草菅人命!将我家夫君关在牢狱里,致使我家夫君被活活烧死啊!”
“晋江县知县杨帆害我夫君性命,人神共愤,请知府大人开堂审理,为我们讨回公道!”
庄晋与严刚的妻子捧着状纸,敲响了登闻鼓,吸引了大批的百姓前来围观。
当他们知道杨帆也一起来的时候,顿时懵了,这杨帆还要当庭对峙?
不多时,府衙大门打开,泉州通判方良在众人的注视下走出来,道:“有何冤屈,且将状纸递上来,知府大人说了,今日开堂,公开审理此案,一定给你们一个公道!”
方良的目光不自觉地落在了杨帆的身上,杨帆身姿挺拔面含微笑,似乎一点都不担心。
这家伙葫芦里面卖的什么药?方良第一眼见到杨帆,就发觉自己看不懂这个人。
杨帆、严氏、庄氏三人入了府衙,其他的人就站在府衙外面观望,想看看知府大人要怎么审理这案子。
状纸递了上去,刘克佐看完之后,瞥了杨帆一眼,问道:“杨帆,你可知罪?”
杨帆微微一笑,反问道:“大人,下官不知道罪责在何处。”
刘克佐冷笑一声,说道:“杨帆,你可承认玩忽职守,害了严刚、庄晋的性命?”
杨帆还未说话,严氏先开口了,道:“大人,民妇请求大人传召晋江县县丞沈诺沈大人作证!”
沈诺也来了?
刘克佐大手一挥,道:“让沈诺上来!”
沈诺很快在衙役的带领下走上来,行了礼他对着杨帆阴险一笑。
“知府大人,下官可以证明,杨帆放任属下赌博、喝酒,导致大牢起火,这罪责杨帆逃脱不开,他还在来晋江县的当日鞭打下官,将下官打了一个半死,下官现在身上还有伤疤呢!”
沈诺可算是找到了机会报复,道:“大人,杨帆在召集士绅商人议事的当日,抓捕了严刚、庄晋,还斩了一叫宁福的士绅,有违法理,请大人一并治罪杨帆!”
刘克佐微微颔首,道:“杨帆,你私刑殴打官员在前,强行斩首士绅在后,现在还让庄晋、严刚因大火殒命,草菅人命,这三桩罪过,你可认罪?”
杨帆闻言,高声说道:“回知府大人的话,这三件罪过,下官一件都不认!”
此言一出外面围观的百姓面面相觑,小声嘀咕。
“杨帆好狂傲,敢跟知府大人这么说话?”
“他害了多少人的性命,居然死不悔改?”
“别急,先听杨帆怎么说。”
“除了狡辩,他还能说什么?”
……
杨帆对百姓的议论置若罔闻,道。
“第一,下官鞭打沈诺,是因为当日有山贼围攻下官车队,这新官上任第一天就遭遇山贼袭击,沈诺却推卸责任,下官就小小地教训了他一下,试问如果知府大人第一天到任就被袭击,您会善罢甘休?”
刘克佐一时间语塞,的确,换做是他也会找人出来受罚,这是关乎官员颜面与威严的事,不能马虎。
“第二,宁福所犯的恶事一桩桩一件件都有证人与供词,请大人让下官随行的晋江县主簿张桥上堂,他会呈递关于宁福所犯下恶事的一应文书,宁福作恶多端,死十次都不过分!”
刘克佐沉默了片刻,道:“任凭你如何巧舌如簧,你渎职导致犯人被烧死在牢狱中,其罪难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