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元璋露出追忆之色,道:“咱当年收养沐英的时候,他才八岁,瘦瘦小小的,一转眼,都成能独当一面的西平侯喽,咱也老了。”
徐达闻言笑道:“陛下您春秋鼎盛,正在壮年,怎能提‘老’字?”
朱元璋叹了口气,说道:“人不能不服老啊,眼看着孩子们一天天长大,这心里不愿意承认也不成,天德啊,孩子们的事也该办了。”
徐达一听就明白了,朱元璋这是要操办燕王朱棣,与他家那女儿的婚事。
历史上,燕王朱棣与徐妙云的婚事,发生在洪武九年,也就是今年。
可是因为杨帆这小蝴蝶煽动翅膀,将燕王朱棣给拐到福建去了,所以这婚事自然就拖延了些日子。
徐达有些犹豫,道:“可是臣过段日子,就要开拔驻守北平,在北平练兵屯田,其间事务繁杂,恐没有时间回应天,陛下,要不要再等一等?”
北元尚在,对大明北方边境时常有威胁,徐达这一去,没有两三年的时间,回不来。
朱元璋笑呵呵地说道:“你家那女诸生在皇后身边侍奉着,皇后对她可是赞不绝口,时常念叨着要咱赶紧把老四召回来,完成了婚事好安心,天德,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你不舍得这个宝贝女儿,也不成啊。”
徐达苦笑,道:“看来陛下与娘娘早有这想法,也罢,我就等燕王殿下与妙云的婚事办完了,再去北平。”
朱元璋喜笑颜开,拉着徐达的胳膊,道:“这就对喽,走走走,咱让人准备几个小菜好酒,咱俩好好喝一杯。”
朱元璋很少会在这个时候饮酒,毕竟,那武英殿里面还有一堆奏疏,需要朱元璋去批阅呢。
可谁让他身边的人是徐达?朱元璋最贴心,最信任的兄弟。
成了皇帝,建立了大明朝,昔日跟着朱元璋打天下的老弟兄,死得死变得便。
德庆侯廖永忠、靖海侯吴祯,以及那些大大小小的官员,都变了,不是贪恋钱财,就是盘剥百姓,唯有徐达还是和当年一样。
泉州府,晋江县。
杨帆走出院门,就见府衙中人来人往,王图正大声叫喊,指挥着衙役们。
“那个箱子搬上车,那里面都是大人的东西,轻一点,别碰坏了。”
“哎!小心着点,道衍大师的佛经可都在那边!”
“手脚麻利一些,快些动起来!”
……
今日是杨帆一行人,离开晋江县的日子,在这里待了两年多,忽然要离开,杨帆还真有些感慨。
见杨帆出来,王图快步走来,笑着说道:“大人,您稍等片刻,再有两刻钟东西保准收拾好。”
杨帆含笑点头,道:“殿下与道衍师傅呢?”
王图往前面指了指,道:“张县令和王县丞来了,正在前面听到衍师傅教诲,学学理政的本事。”
杨帆这两年的精力,基本用在了改革泉州市舶司上,故这晋江县的政务,都是姚广孝在主持。
他声名不显,但张桥与王潇太知道姚广孝的本事了,他们要走,张桥、王潇都来问策。
杨帆朝府衙前面走去,穿过两条长廊,就见姚广孝一袭黑衣,正在给张桥、王潇讲话。
“两位大人只要按照咱们之前商量好的,将南山那片地方开垦出来,鼓励农事、渔事,借着海运的东风,晋江县必定越来越好……”
见他们说得热闹,杨帆也不忍去打扰,他绕了一圈继续往外走,快走到正堂的时候,就听见了泉州知府刘克佐的声音。
“殿下走得太急了,要不然殿下稍作停留,下官为殿下办一场送行宴?”
杨帆心中暗笑,刘克佐在这场波及整个福建的“海运走私案”里,好不容易全身而退。
从那之后,刘克佐变得格外小心谨慎,凡是杨帆提出的要求,刘克佐基本会以最快的速度办好。
而今燕王朱棣与煞星杨帆终于要走了,刘克佐心里乐得都快飞起来了,表面还得装得依依不舍。
朱棣含笑婉拒,道:“父皇旨意既然来了,我们就得快些出发,要赶在除夕前到京城。”
刘克佐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道:“燕王殿下智勇双全,与燕王殿下接触这段时间,下官受益匪浅,若不是陛下催得急,下官真想多留殿下住一段时间……”
刘克佐的客套话还未说完,就听后堂传来一个让他终生难忘的声音:“刘大人太客气了,既然如此,本官可以在泉州府住上个一年半载,你说怎样?”
杨帆笑吟吟地走出来,看着刘克佐,刘克佐的脸色瞬间僵住了,他巴不得杨帆赶快滚蛋。
见刘克佐语塞不说话,杨帆挥挥手道:“看来刘大人并不欢迎我,也罢,我就随着殿下一起回应天,不再叨扰了。”
刘克佐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说道:“杨大人这是哪里的话?你愿意留下,本官当然欢迎……”
刘克佐的尴尬并未持续太久,王图就来禀报,一切都已经收拾好,随时可以出发。
朱棣与杨帆也没犹豫,从福建到应天这路程可不短,要赶在除夕前到应天,必须即刻启程。
车队浩浩荡荡地离开了府衙,刚一出后门的巷子,就见街道两旁站满了百姓。
百姓们摩肩接踵,都来送别朱棣与杨帆。
“燕王殿下保重,杨帆大人保重!”
“愿殿下与大人一帆风顺,平安喜乐!”
“杨大人,晋江县百姓,永远感念大人仁德!”
“燕王殿下……”
百姓们见到车队出来,纷纷叫喊,送上祝福。
杨帆与朱棣也走出马车,对着百姓抱拳行礼。
朱棣感叹道:“人生一世长如客,能来晋江县一趟,受百姓们欢送,当真是一大幸事!”
杨帆则微笑着说道:“殿下待百姓如友,造福百姓,百姓自然也会念着殿下的好,若是天下官员都能这样,就真是天下太平了。”
车队离开晋江县城好远,百姓才停止了送行。
晋江县风景依旧,杨帆不舍地回望了一眼晋江县,便踏上了旅程。
从南到北,越往北温度越低。
应天城,还是原来的模样,古城在雪花中静静矗立着,仿佛亘古不变的丰碑。
吱呀——
小院的院门被推开,院落里一切如旧,石桌、石椅,还有一株已经落了叶光秃秃的槐树。
杨帆走进院子里,放下行李,让他有些惊讶的是,院子里很干净,地面不过落了一层薄雪罢了。
有人收拾?
杨帆想不到是谁会为他收拾院子,当初他去了晋江县,京城的人估计以为他这辈子都不会回来吧?
进屋放好行李,杨帆就听到院子里传来脚步声。
他出门一看,一个身材高大,蓄着短须的汉子手里拎着食盒、酒水来了。
“怎么了?杨老弟?去南边两年,回来不认识我了?”毛骧咧嘴一笑,他一笑杨帆也跟着笑了,道。
“差点没认出来,毛大哥比从前精神太多了,哈哈哈。”
杨帆快步上前,与毛骧拥抱了一下,久别重逢,两个人都倍感亲切。
毛骧能在杨帆返回京城的第一时间就赶来看他,这份情谊,杨帆很是感动。
随即,毛骧将食盒放在桌上,取出里面的菜品,说道:“我买了些吃的还有好酒,知道你刚回来肯定饿了,今天咱们兄弟不醉不归。”
杨帆也不客气,落座后给毛骧倒酒,二人碰杯。
辛辣的酒水刺激着杨帆的味蕾,让他瞬间好像就回到了两年前,还在锦衣卫的时候。
“别光顾着喝酒,吃菜,吃菜。”毛骧招呼着杨帆,道:“杨老弟,你离开应天两年多,可是在福建闯出好大的名头啊。”
杨帆微微一笑,说道:“毛大哥夸张了,我就是在泉州府做了我该做的事情,谈不上什么好大名头。”
“哎!”毛骧摆摆手,一脸正色:“我是一个武人,不懂政务,更不懂什么财政,可是有一点我看得明白,你能让泉州市舶司,两年内税收翻了二十倍,这就是真本事!”
毛骧话糙理不糙,道:“朝中文采好的大人很多,说起话来头头是道的更多,可话说得再漂亮,事办不成,钱收不上来,那就是纸上谈兵,有何用?眼瞅着西平侯要出征了,这出征一次,银子如流水,你们泉州市舶司缴纳上来的赋税,已经充入此次的军费了。”
毛骧举杯,敬杨帆:“这一杯酒,毛大哥敬你!”
杨帆与毛骧又连续喝了两杯酒,脸色都有些泛红,毛骧拍了拍杨帆的肩膀,道:“当初你离开京城,老哥我真以为你回不来了,现在看,去福建是好事,离开了应天这个是非之地,你有了主政一方的经验与功劳,未来外派,能去更好的地方施展拳脚。”
杨帆眉毛一挑,听出了毛骧这话里的弦外之音。
毛骧什么身份?亲军都尉府领头的,朱元璋的近臣,他说的话可不是凭空而来的。
杨帆微微眯起眼睛,问道:“毛大哥是不是听说了什么风声?陛下有意派我去别的地方为官?”
“可不敢乱猜测陛下的心思!”毛骧大声辩解道,旋即笑着说:“我就是给你提个醒,如果有机会外派的话,还是要尽量前往外边,应天城这两年,不太平。”
“哦?怎么个不太平法?”杨帆来了兴致,让毛骧详细说一说。
毛骧压低了声音,道:“中书省右丞相胡惟庸,独自掌管中书省好几年了,权势越发大,年底广东那边传来消息,汪广洋,怕是不成了。”汪广洋被贬黜到广东做参政,也有三年时间了,那边比不得应天,老爷子能撑住三年,算是不容易。
“汪广洋这一走,恐怕胡惟庸还会继续独相执掌中书省,胡惟庸心胸狭隘,睚眦必报,你与他有仇,还是化解不开的仇,留在应天危机四伏!”
杨帆的醉意消失无踪,他看着毛骧,忽然间笑了:“毛大哥今天可不仅仅是来找我吃酒,是给我指出明路来了?”
毛骧给杨帆倒了一杯酒,道:“你我共事了那么久,我了解你,更知道你的才华,若是被胡惟庸陷害枉死,对于大明江山来说是极大的损失……”
毛骧还未说完,杨帆就打断了毛骧的话:“毛大哥,刚才那些话是陛下让你来说的?不对,陛下不会说那些话,难道,是太子殿下?”
毛骧眨了眨眼,旋即露出一抹苦笑:“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你,杨老弟,你才归京明里暗里盯着你的人太多了,太子殿下不好过来,殿下的意思是,他会从中斡旋争取让你外放,至于地点嘛,魏国公将长期驻守北平整顿军务,北平是个好地方。”
徐达要去北平了?
杨帆记忆中,自此之后徐达一直驻扎北平,是大明稳固的北方屏障,一直到徐达病逝前,基本待在北平。
而徐达的亲信旧部,基本齐聚在那儿,燕王朱棣就藩后,逐渐得到了北平诸将的认可,成为后来发动靖难之役的中坚力量。
杨帆心中思绪翻涌,他一把拉住了毛骧,问道:“燕王何时大婚?何时就藩?”
毛骧微微一怔,说道:“陛下召你们回来,也有让燕王完婚的意思,若是为了等燕王与魏国公家千金完婚,魏国公已经去北平了,至于就藩的时间,那得看陛下的意思。”
杨帆喃喃说道:“我曾经献策给陛下,让陛下考虑将来让诸位皇子就藩海外,如此能防止诸王起刀兵,免去生灵涂炭的灾祸,没想到陛下还是要让诸王就藩的。”
毛骧见杨帆这般说,还以为杨帆是因为献策被否决了失落,宽慰道:“北方还有战事,你那想法好是好,可是皇子们年纪尚小,加上咱大明内部的人口还没膨胀到那个地步,要诸王迁移到海外,至少还得等个几十年时间呢。”
杨帆苦笑,恐怕用不了几十年,北平那边就要生乱子。
不过转念一想,这一切都得看朱标是否还活着,只要朱标好好的别出事,顺利登基,那朱棣就是大明北面的最强屏障。
杨帆放松身心,道:“毛大哥说得对,未来的事情交给未来,咱们只管今朝有酒今朝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