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府,马云坐在书房里,听着亲信给他传达消息。
“杨大人与公主殿下已经落脚了,我们的眼线已经布在了宅子四周,还有,大人您吩咐的事情已经在加紧筹备,再有三五日就能开始了。”
马云点了点头,嘱咐道:“让他们办事麻利些,本官在这辽东可待不了多久,等到陛下的旨意一来,本官就得离开,在那之前,必须将东西统统转移走!”
亲信点了点头,道:“请大人放心,在下已经安排妥当,保管不会有任何闪失。”
马云在宴席上喝了不少酒,喃喃道:“陛下的心思就像辽东秋季的天,说变就变,当年吾与叶旺来到辽东出生入死,结果呢?陛下的心意一变,本官就得离开,舍弃基业。”
亲信大气都不敢喘,说道:“大人,您虽然走了却有万贯家财,凭大人您的本事,到哪里都能东山再起。”
马云一声叹息,闭上了眼睛,说道:“话是这么说,可全天下哪有能比得上辽东的地方呢?嗯?”
辽东苦寒不假,但天高皇帝远,在这里,马云就是土皇帝,过得舒心极了,朝廷再任命,他马云去哪里,可就说不定了。
亲信安慰马云,说道:“大人这些年,在辽东没有功劳也有苦劳,陛下肯定会为大人您安排一个肥差,以后,大人您一定比在辽东还要风光!”
亲信的话说到了马云的心坎上,马云道:“还是你会说话,本官辛苦了大半辈子,这后半辈子只求富贵荣华,至于大明的天下,就交给杨帆那群喜欢折腾的人去折腾吧……”
马云说着一股困意涌来,竟睡着了,而亲信则悄悄地退出去,关上了房门。
……
应天,夜。
朱元璋望着地图,目光深邃,轻声说道:“乃儿不花领兵进犯我大明北方边境,看来是要给那新大汗壮壮声势。”
武英殿内,信国公汤和、颍川侯傅友德,以及太子朱标,正齐齐看向朱元璋。
汤和冷笑道:“乃儿不花反复无常一小人,志大才疏,陛下,依臣看,可派兵防备即可。”
乃儿不花在洪武六年的时候归顺大明,任官山卫指挥,三年后叛逃漠北。
汤和何等人物?当然不将乃儿不花放在眼里。
朱元璋微微一笑,转过身,说道:“乃儿不花领大军五万而来,志向不小,惟学,你觉得呢?”
傅友德思忖片刻,说道:“臣觉得北方而今已经稳定,魏国公屯田初见成效,当用兵给予乃儿不花迎头痛击,方为上策。”
朱元璋点了点头,又看向朱标,朱标有些心不在焉。
对上了朱元璋的目光,朱标也说道:“儿臣也觉得可以用兵,否则乃儿不花尝到了甜头,我大明北方边境将永无宁日。”
朱元璋背着手,来回踱步。
要用兵挑选大将是个问题,他思来想去,还是由徐达领兵最为稳妥。
一来徐达在北平一带练兵、屯田,对北边的情况是最熟悉的,二来徐达用兵老辣,在诸将之中乃是翘楚。
“朕欲让天德为征虏大将军,汤和你为左副将军,惟学为右副将军,出关之后派精锐哨骑刺探军情,若有埋伏诱敌深入,待乃儿不花疲惫之后反击,若没有埋伏,便以精兵直捣黄龙!”
汤和闻言面色一正,道:“微臣遵旨!陛下您已经成竹在胸,又何必询问臣等的意思呢?您要开战,汤和愿为先锋!”
朱元璋笑呵呵地说道:“先锋轮不到你,你给咱好好地在后面坐镇就行,等到了四月天气暖和,大军即可出征,天德那边咱会派人去通知他。”
傅友德与汤和在武英殿又待了小半个时辰,商议完军务之后便告辞,唯独太子朱标没有离开,显然,朱标有事情要和朱元璋说。
朱元璋与朱标走出武英殿,在夜风之中漫步,朱元璋道:“有什么事就说吧,咱看你今晚心不在焉的,是不是辽东那边杨帆又闹出乱子了?”
朱标摇头否认,道:“父皇误会了,儿臣……儿臣是因为一些家事分心。”
家事?
朱元璋看了一眼,就听朱标说道:“吕氏的父亲,儿臣的岳父太常卿吕本近日身子越来越差,八成是要不成了。”
朱标说的这个吕氏,是他的侧妃,洪武十年的时候为朱标生下一子名为朱允炆。
朱允炆,乃是朱标的第二个儿子。
朱元璋点了点头,说道:“去年咱派了御医过去给他看病,没想到今年便这样了,你想要如何?”
朱标犹豫一下,说道:“儿臣想要让吕氏为太子正妃,也算全了老岳丈的心愿。”
朱标的太子妃常氏,于洪武十一年,十一月二十一日薨逝。
常氏死去的时候才二十四岁,她与朱标十七岁便成亲,夫妻之间感情和睦。
常氏这么年轻便去世,朱标甚为心痛,所以这几年也都没有让吕氏做太子正妃,一直到太常卿吕本的身子骨不成了,老爷子闭上眼睛之前,就想要看着女儿成为正妃,这是人之常情。
朱元璋倒是没有意见,道:“也好,不过朕记得有个叫吕复的神医,为你娘治病很不错,有没有让吕复去看看?”
朱标轻声说道:“父皇您忘了?吕先生随着杨先生去了辽东,说是去考察辽东的草药,准备绘制新的医书,不在京城。”
朱元璋恍然大悟,说道:“你看咱这记性,将这件事给忘了,明日你带着雄英入宫来,咱亲自教导他读书习字。”
朱标闻言抬起头,说道:“父皇日理万机,哪有时间教导雄英?儿臣怕父皇太过于劳累……”
朱元璋故意板起脸,道:“咱的孙儿别人教导咱信不过!明日咱必须见到雄英!”
朱标无奈答应,也知道这是朱元璋宠爱孙儿,更是将朱雄英当做未来大明的君王培养。
返回太子府,朱标与吕氏说起这件事,吕氏自然是无比欢喜,最后还喜极而泣。
她不是不想成为正妃,只是顾及着朱标与常氏的情谊,害怕提起这件事会惹得朱标反感,而今朱标主动提起此事,吕氏自然是万分的欢喜。
伴随着这欢喜的,还有吕氏心态的微妙变化,她成了太子妃也就是未来的皇后,可是她常氏的儿子朱允炆,却永远成不了太子,成不了君王。
只要朱允炆的头上,有一个朱雄英……
吕氏趴在朱标的怀中,美目中是毫不掩饰的精光。
历史的车轮缓缓转动,谁都逃不开宿命,但结局或许会不一样呢!
…………
辽东,辽阳。
辽阳的百姓都知道,最近辽阳来了一位杨帆杨大人,来了大半个月就没消停过。
先是到辽阳这一带的军户家中走访,凡是听说有人克扣军户的粮饷,立刻彻查。
凡是查到的,谁克扣谁便丢官,严重的还要掉脑袋,搞得军中将官人心惶惶。
往日曾经克扣过粮饷的,无不是暗中补齐,就怕东窗事发,被杨帆抓个正着。
军户们拍手叫好,称颂杨大人是青天大老爷,军中的军官却叫苦不迭。
有军官去找叶旺与马云告状,结果叶旺缠绵病榻,根本不见他们。
马云倒是见了,让他们好自为之,不要招惹这位新来的杨大人,否则谁都保不住。
人们以为杨帆是新官上任三把火,却没有想到,杨帆的这把火是越烧越旺。
从查军户是否有克扣粮饷,到巡查各卫所的训练情况,各种招数层出不穷。
杨帆可不是平白无故折腾,而是命王图暗中调查,发现辽东的卫所里面,有许多卫所疏于训练。
他们吃着朝廷的俸禄,却庸庸碌碌,这样万一与纳哈出起了冲突,如何应对?
最先被杨帆训练起来的,便是辽阳中卫。
在抓紧训练的同时,杨帆还不忘将辽东的精锐工匠给凑到了一起,与他们推心置腹地交流。
当日,有来自辽东的一百三十二位匠人,都得到了杨帆的亲自接待。
这些匠人都出身于匠籍,手艺精湛,不过在普通百姓眼中,匠人的地位可不高。
这群匠人里面为首的一个名为墨翟,家中世代居住在辽阳,从元朝的时候,就是匠人。
元朝灭亡大明建立,这手工业者依旧一律编入匠籍,隶属于官府,世代承袭。
这些工匠,实行轮班或坐为国家服役。
今日来的一百三十二位工匠,都是辽东都司的军匠,而军匠的地位比一般民户要低。
墨翟向杨帆行礼,小心翼翼地问道:“不知杨大人今日让小人等过来,有何吩咐?”
杨帆命人端上茶水点心,说道:“倒不是什么大事,本官初来乍到,对辽东的很多情况不了解,想听听墨师傅与诸位师傅的意见,你们有什么难处与想法,都可以与本官说。”
墨翟干笑一声,说道:“杨大人说笑了,我等能吃得饱穿得暖,已经对朝廷感恩戴德,哪里有不满呢?”
其他的工匠也是连声附和,表示他们对朝廷绝对没有任何不满之处。
杨帆仰面而笑,道:“那诸位可是比本官强,本官对朝廷的不满多了去了,哈哈哈哈哈。”
杨帆的打趣让匠人们轻松了不少,顿了顿,杨帆继续说道:“墨师傅,还有诸位师傅,我杨帆并不是要害你们,相反,杨帆是真心想要帮你们,军户苦,匠籍也苦,本官当初能帮助军户们谋取生路,今天,自然也能帮你们。”
杨帆一手促成了军户制度的大改,这事儿墨翟等人多少听过些消息。
这也是为什么杨帆随便到一处军户那儿,人家就肯对他说实话的原因。
墨翟有些犹豫,说道:“大人此话当真?您当真能帮我等?”
杨帆微微颔首,说道:“本官岂能与你们说笑?说,说出来本官才能帮你们改变现状。”
匠人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个青年率先说道:“大人,那些工管把头不是人,欺负我们,骂我们,往死里使唤我们!”
这工官把头,便是官府里面掌管“轮班匠”的官员,是个不大的吏员。
轮班匠便是无偿劳动服劳役的工匠,他们都受工官把头管理。
那工官把头便经常盘剥管制他们,使得轮班匠苦不堪言,经常以怠工、逃亡、隐冒等方式反抗。
墨翟亦说道:“大人,我等若是做轮班匠也就罢了,我等的后代也无法参加科举,就连私下里我们去给人做工赚些钱都不成,日子过得苦还没有盼头,哎!”
杨帆微微颔首,又问道:“尔等都是辽东都司的军匠,那军匠之外的匠籍百姓,你们可有了解?”
墨翟说道:“他们的情况比我们要稍好一点,不过也好不到哪里去,被欺负盘剥那是常有的事情,有的人顶不住便自杀,逃亡,反正难有善终。”
杨帆眉头紧锁,手指敲击桌案。
这匠籍制度极大地束缚了匠人的人身自由,亦束缚了他们本身的经济活力。
不过,若是要彻底取缔匠籍制度,别说朱元璋那里过不了,满朝文武都不可能赞成。
故杨帆唯一的一条路,就是效仿军户改革,对匠籍制度,进行革新才行,可如何说服朱皇帝呢?
杨帆不说话,其他人也只好等待,就这样过了很久,杨帆才开口,道:“这匠籍,本官是没有办法为你们解开的。”
杨帆的话让众人颇为失望,可是他们也知道,这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不过旋即,杨帆便话锋一转,道:“匠籍没办法取缔,但是,本官可以让着轮班匠的制度被取缔,从此要你等做工的话,需花费银两,另外,这匠人的子弟参加科举,也不是不可能。”
墨翟的精神一振,问道:“大人此言当真?朝廷……真的能放开?”
杨帆微微一笑,说道:“事在人为,没有什么不可能,不过在这之前,你们要配合我做两件事,第一件事,便是将辽东都司的匠人们整合起来,将他们被工官把头欺压的事情写下来,递上状纸,写联名信,本官才可以为你们做主。”
杨帆这一步,实际上是做给高高在上的京城官员们看的,否则那群家伙才不会懂匠人的苦。
墨翟连连点头,表示此事好办,他来从中联系:“这第二件事,就是要展现你们的价值,本官一直觉得匠人里面不乏聪明人,故本官有一个点子,也有大致的图纸还在绘制,只要你们能将这图纸上的玩意儿打造出来,让陛下看到你们的能力,这匠籍改革的事情便有戏。”
人最害怕的是什么?是没有希望!
这些匠人们并不比士人笨,只是他们被限制住了,没有希望,当杨帆给他们带来希望的时候,他们的积极性便被激发,将产生极大的能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