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朝会。
天空阴沉沉的,一如今日参与朝会的官员。
杨帆归京,北孔孔府二百三十一口人以及山东的七十二家士绅,全都被押解到了京城。
案子还在一步步审理中,这次牵扯的人实在是太多太多了,官员们已经无法干涉孔家的案子,人证物证确凿,神仙来了也无法翻案,现在他们的目标是杨帆!
孔希学倒了,但是杨帆冲入孔府拿人的行为,绝对要付出血的代价!
可能是感觉到了今日朝会的不安,徐达、汤和等一干不愿意惹麻烦的重臣,都告病请假没有来参与这次朝会,对此,朱元璋也没有办法,只能任由他们在家。
杨帆孤身一人站在大殿中的一处角落,没有一个官员敢站在他身边,在众官员的眼中,杨帆已经是个死人了,谁愿意去接触一个死人呢?
今天,注定是个让所有人难以忘怀的一天。
朝会开始,立刻有朝臣站出来,弹劾杨帆。
“陛下,臣弹劾亲军都尉府指挥佥事杨帆,在山东肆意妄为,冲撞圣人宅邸,请陛下治罪!”
“臣也要弹劾杨帆,杨帆不敬圣人,将圣人的颜面踩在脚下,天下读书人不能坐视不管!”
“请陛下下旨,诛杀杨帆,否则圣人的颜面何在?陛下您与朝廷的威严何在?”
“国子监儒生联名上书,请愿陛下诛杀杨帆,不杀杨帆不足以平民愤,不杀杨帆,不足以正国法!”
……
杨帆静静地听着那些官员的弹劾,他们的喊打喊杀,落在杨帆的耳中,却是不痛不痒。
最终,杨帆站了出来,冷声道:“诸位大人,你们口口声声维护孔府,开口闭口‘圣人颜面’,我问问你们,孔希学是怎么维护圣人颜面的?豢养山贼?私通白莲教?杀人?放火?放印子钱?”
“孔家在曲阜的所作所为天怒人怨,严重地违反了我大明律法,我依照大明律法将孔家人缉拿归案,有什么错?你们是要站在律法的对立面么?”
众官员脸色难看,被杨帆怼得哑口无言,见状,杨帆又说道:“孔府作恶多端,横行无忌,早已经烂到了骨子里,孔家已经不足以继承‘衍圣公’的封号,陛下,微臣谏言褫夺‘衍圣公’封号,从此以后,由朝廷祭祀孔圣人!”
哗!
杨帆此言一出,沉寂的朝堂瞬间炸开了锅。
御史中丞涂节瞪大眼睛,指着杨帆道:“杨帆,你……你大胆,衍圣公的封号怎可褫夺?你安的什么心?”
户部尚书颜希哲亦坐不住了,喝道:“一派胡言!一派胡言!天下不可无‘衍圣公’之称号,你是要断了天下读书人的根不成?”
群臣激愤,指责杨帆的人如潮水般浮现。
“陛下!杨帆口出狂言,危害我大明的江山社稷,求陛下诛杀此乱臣贼子!”
“求陛下诛杀杨帆,否则臣愿以死明志,天下不可无衍圣公,儒家士子不可无衍圣公啊!”
“杨帆!你居心叵测,强冲孔府冲撞圣人在前,蛊惑陛下欲褫夺‘衍圣公’称号在后,你简直是我大明的第一大奸臣!”
自刘伯温称病在家,汪广洋被贬后,宋濂就成了江浙文党的领袖了,此时的他步履蹒跚的走出了群臣行列,跪在大殿之上,老泪纵横的哭喊道:“陛下,孔家有罪,但衍圣公无罪,杨帆欲褫夺衍圣公封号,断了儒家士子之根,还请陛下将杨帆治罪,斩首示众,不然,老臣今天就要跪死在这大殿之上!”
朱元璋虽然心理早已经有了准备,但群臣的反应,比他想象中的还要猛烈,他有些不耐烦挥了挥手,喝道:“全都住口!”
对杨帆喊打喊杀的大臣们瞬间闭上了嘴,齐齐看向朱元璋。
“杨帆不过是提出一个想法,咱没有答应他,你们急什么?”
稍稍安抚了群臣,朱元璋看向了一直没有说话的胡惟庸,道:“胡相,你觉得此事该如何处理啊?”
胡惟庸见朱元璋将这个难题踢给了自己,他早有准备,故作思索之后,说道:“陛下,孔家在曲阜所犯下的罪责,的确罄竹难书,罪该万死,臣认为对待孔希学一众,应严惩,不可放过一个罪人!”
说着,胡惟庸的目光扫了杨帆一眼,话锋一转,道:“不过‘衍圣公’的名号延绵数百年,更是天下读书人的脊梁,这‘衍圣公’的名号,万万不可以取消,臣听说,衢州南孔的家主孔希生,与其子孔颉,就在京城,陛下何不传召他们上殿。”
“哦?南孔家主孔希生已经在应天了?胡相的消息还真是灵通啊!”朱元璋神色平静,不咸不淡的说道。
胡惟庸淡淡一笑,恭敬道:“陛下,‘衍圣公’的名号,事关天下士子之心,天下士子又是为陛下治理天下的关键,所以,这北孔没有了还有南孔,南孔继承了‘衍圣公’的名号,大明才能长治久安啊。”
胡惟庸说得比唱的还好听,朱元璋挥挥手,道:“去,派人传召孔希生父子来!”
朱元璋派人去寻孔希生,朝堂上进入了诡异的平静,众人时不时朝着杨帆望一眼,露出得意的笑容。
什么叫姜还是老的辣?
杨帆的种种算计,早就被人家预料到了,他的打算,算是彻底落空了。
两刻钟后,殿外传来奏报:南孔家主孔希生,携长子孔颉,前来觐见,有本上奏!
听到这个消息,胡惟庸、宋濂、涂节,以及其他的官员皆是面露喜色。
孔希生来了,衍圣公的封号,便能顺利承袭下去。
片刻后,孔希生双手捧着一封奏折,从大殿之外进来,头低垂着目不斜视。
“草民孔希生,参见陛下!”
“草民孔颉,拜见陛下!”
朱元璋挥挥手,让孔希生平身,然后余光看了一眼杨帆,就见杨帆面含笑意。
胡惟庸说道:“孔先生,陛下召见你入宫,乃是为了承袭‘衍圣公’一事,此事事关重大,你可不能马虎啊。”
孔希生恭敬地说道:“草民明白,此乃草民昨夜通宵写的一封奏疏,请陛下过目!”
对于孔希生的态度,胡惟庸等人很满意,为了承袭衍圣公的封号,连奏疏都写好了,这孔希生很上道嘛。
云奇将孔希生的奏折呈递上去,朱元璋的眉头紧锁,翻开奏疏,当见到里面的内容之后,他紧锁的眉头逐渐舒展,一抹笑意浮现到了脸上。
“孔希生,你在奏疏中说,你南孔诗书传家,世代清流,秉承忠义,不愿意承袭‘衍圣公’之位,让咱另外找人?”
朱元璋此言一出,满朝文武都傻眼了。
孔希生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目光不由得看了一眼身边的杨帆,道:“这是微臣的心里话,微臣一家担不起‘衍圣公’的名号,请陛下另寻高明吧。”
宋濂大惊失色,喊道:“孔先生,此事不是儿戏,你,你可不要意气用事啊!”
就连胡惟庸也懵了,忍不住说道:“孔先生,你是不是昏了头?你可知道‘衍圣公’的分量?”
孔希生低头不语,他身边的杨帆却看了胡惟庸一眼,露出胜利的微笑。
见状,胡惟庸哪里还不明白,是他!是杨帆这个竖子暗中做了手脚!
胡惟庸死死盯着杨帆,眼珠子里气得快喷火。
朝会上,百官因为孔希生的话,乱成了一团,孔希生的脑海里,却浮现出昨晚的记忆。
孔希生的住所内,昏黄的烛火下,一袭青衣的杨帆站在书房里,幽幽地对孔希生说道:“孔先生,识时务者为俊杰,你当真要卷入这应天的乱局里,前往曲阜么?”
孔希生一双眉头紧锁,道:“‘衍圣公’之名号,延续数百年,吾是孔家的一员,实在不忍‘衍圣公’之名断绝……”
他说得冠冕堂皇,实则在有人前往衢州,告诉他北孔蒙难,被杨帆抄家后,孔希生第一反应就是南孔的机会来了!
无人不喜欢功名利禄,何况还是“衍圣公”这样的名头。
孔希生话未说完,杨帆忽然冷笑了一声:“孔先生,你可知道那孔希学在山东曲阜,都做了什么事情才被本官抄家?”
他的目光锐利如刀,孔希生不敢与杨帆对视,别过脸去,小声地说道:“想来是犯了些大错。”
杨帆往前一步,逼近孔希生,道:“孔先生不了解内情,杨某便与先生说一说,孔家在山东各地有七十二家士绅相随,抢占田产、欺压百姓,稍有不从便伤人性命,视人命如草芥!”
啊?孔希生瞪大了眼睛,他知道孔希学犯了错,却没想到孔家这么大胆。
“孔府更是暗中豢养山贼,杀人越货、排除异己,这些年死在山贼手中的蒙难者,没有一千也有八百,还有,孔府暗中与白莲教勾结,有谋反之嫌!”
孔希生吓得脸色苍白,结结巴巴地说道:“我的天爷啊!北孔,他们怎敢如此胆大包天,简直是不要命了呀!”
孔希生来之前,那些人压根没跟他说北孔犯案的细节,此刻听杨帆这一番话,孔希生刹那间受到了莫大的冲击。
杨帆幽幽说道:“孔先生,你南孔在衢州好歹是望族,根深蒂固,富贵永存,何必去曲阜,趟那蹚浑水呢?一着不慎,可是满盘皆输啊!”
孔希生的额头见了汗水,他咽了一口唾沫,道:“我孔希生行事光明磊落,我衢州南孔诗书传家,绝对不会做和孔希学一样的事情!”
“光明磊落?呵呵。”杨帆轻轻地拍了拍孔希生的肩膀,道:“这话孔先生自己相信么?被你孔家在衢州欺凌过的百姓,他们认不认同孔先生的这句话?”孔希生的瞳孔骤然收缩,他惊骇地看着杨帆,不明白杨帆怎么知道衢州的事情?
果然!杨帆心中暗笑,他不过是用话诈一诈孔希生罢了。
凡是地方的豪强巨族,有哪个是干净的?就算孔希生洁身自好,他也管不住所有孔家的人,欺凌百姓的事情,一定是有的。
杨帆微微一笑,捏住了孔希生的肩膀道:“孔先生,亲军都尉府的名声不是大风刮来的,你们南孔到了曲阜,焉知不会变成下一个北孔?到时候杨某,很愿意再去一趟曲阜。”
孔希生满头大汗,他感觉杨帆放在自己肩膀上的手,好似有千斤重一样。孔希生咬住牙关,还不死心,道:“杨大人,你,你当真要与天下读书人为敌么?你就不怕天下士子的怒火……”
杨帆的手忽然化为铁钳子,狠狠钳制住孔希生的肩膀,眼神变得凶狠冷酷。
“孔先生,杨某的耐心有限,我最后再问你一遍,你是去曲阜,还是回你的衢州老家!”
杨帆忽然变脸,杀气瞬间蔓延出来,孔希生哪见过这种阵仗?
他贵为南孔家主,虽然身上没有多高的官职,可谁见了孔希生,不是客客气气的?
“我……我……”
杨帆见孔希生还在犹豫,狞笑道:“孔先生应当知道,我杨帆不怕死,天下士子又如何?孔先生要不要试试,是他们的笔杆子快,还是我杨帆的刀快?”
孔希生的心理防线彻底崩溃,他带着哭腔喊道:“杨大人手下留情,明日我便会递上奏折,禀明陛下我南孔不愿意承袭‘衍圣公’的名号!”
杨帆脸上的杀意散去,他松开手为孔希生整理了一下衣服,满意地说道:“这就对了,识时务者为俊杰,孔先生不愧是圣人后裔,当今……俊杰。”
说着,他更是挥了挥手,道:“孔先生,杨某粗通文墨,我看奏折还是现在就写吧,你来写,杨某为你把把关,可好?”
孔希生已经被杨帆吓破了胆子,哪敢说半个“不”字?
随即,他战战兢兢地写完了奏疏,杨帆接过来仔细浏览了一番,很是满意。
“孔先生写得一笔好字,这写字的手千万不要有一天戴上枷锁,辱没了圣人的名声,还是回衢州闭门学习,不要再参与朝堂上的事情了。”杨帆这一番话,将孔希生说得脸色一阵白,一阵红。
杨帆与孔希生只见了一面,杨帆却给他留下了一生的阴影,表面上文质彬彬,骨子里却狡诈残忍,是个不要命的疯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