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国公看着自己这个蠢女儿,第一次开始思考当初送她入宫是不是一个正确的决定。
“昨夜,泗水州的消息传来了,建宁太守郑远望父子叛乱,被姜玉虎镇压。
郑远望父子于阵前坦言,与三郎有约,赚取州城。
三郎也已经被无当军擒获,扣押在泗水州城的大牢之中。”
“什么?”淑妃这下才是真的慌了,一把抓住父亲的手,“父亲,那现在怎么办?我们不会死吧?”
“现在,第一是希望三郎还不至于太傻,做出真的造反之事。只要没有,并且没认罪,入了京,我们就有办法为他脱罪。至于第二。”
英国公看向自己这个美丽的蠢女儿,叹了口气,“说吧,这事儿是谁在与你暗中联络,让你当了这把刀。以你的脑子,是想不出这等谋划的。”
淑妃下意识地扭头看向自己的贴身女官。
英国公扭头看去,然后面色一变,立刻伸手去抓,却比不过那位在英国公一来便做好了准备的女官。
一身宫装,以决绝之态,猛地以头撞在了大殿的立柱之上。
“啊!!!”
淑妃惊得大喊起来,房门外的宫女也连忙推门进来。
只见英国公手抓着一片衣角,而淑妃娘娘的贴身宫女头破血留,软倒在柱子旁。
看着这个画面,一帮宫女立刻在脑中脑补出了一出权贵作恶,宁死不从的大戏,惊疑地看着英国公。
“好胆!竟敢坑害主人,哪怕你自尽,本公爷也要将你幕后之人挖出来!”
英国公不愧是老狐狸,瞬间从惊骇中反应过来,咬牙切齿,顺带将事情真相展露出来。
“把她的尸体抬下去!把这儿洒扫干净!”
等一帮宫女唯唯诺诺地忙碌完,父女二人再度坐在安静的房中,依旧有些遍体身寒。
事情已经很明显了,这背后,还另有一只手。
身居如此高位的他们,已经很久没有这种被人如玩偶般算计拨弄的感觉了。
“当初就是她出门帮我办了一件事,顺带让她探了趟亲,回来之后便跟我提建议,然后说她一个堂兄在泗水州,知道郑家有反意,可以顺水推舟。”
淑妃怯懦地解释着,“当时德妃那个贱人回泗水州的事情刚刚定下,我心里有些惶恐,不希望她成功,便动了心思,一步一步入了对方的套。”
英国公抿着嘴,锁着眉,想了好一阵,“当务之急,是先把我们摘出来,我这就去面见陛下。”
他看着女儿,“你要做好准备。”
“爹爹!”淑妃瞬间吓傻了,跪在地上,牵着父亲衣角,梨花带雨,楚楚可怜。
“你放心,我们毕竟是勋贵的头面人物。”
英国公轻抚着女儿的头,带着几分不确定,“陛下,应该还是念旧情的。”
......
“臣吕如松,拜见陛下!”
御书房中,吕如松恭恭敬敬地朝着崇宁帝行礼问安。
身为两朝元老,来过这间书房无数次,他或许是第一次这么煎熬和忐忑。
“平身吧。”
“谢陛下。”
然后,吕如松便心头一咯噔,居然没有赐座。
莫非陛下已经知道了?
他本已要起身的膝盖又重新放了下去,而后整个人趴跪在地,颤声道:“臣教子无方,致使儿女犯下大错,特来首告,请陛下赐罪!”
“吕卿这话从何说起啊?”
崇宁帝的声音听不出喜怒,让吕如松的心中愈发不安。
“臣女吕慕贞,深居宫中,本应静修德行,承沐皇恩,抚育皇子,然其妒心作祟,受人蛊惑,竟在得知泗水州有乱党作祟之际,不思立即回禀陛下,以安国朝,反倒暗中联系族弟吕丰源,推波助澜,试图陷德妃于危难。一己私欲凌驾于国朝之上,此等行径令老臣惊骇,故特来首告,求陛下严惩,老夫全族亦引颈就戮,以担辜负皇恩之责。”
话音落后,本打算以退为进的吕如松却迟迟没等到崇宁帝的回应,但他又不敢抬头看,只好叩首道:“老臣所言,句句属实,老臣之心,日月可昭,有负皇恩,万死难赎其罪!”
咚咚咚。
额头砸在厚实的青砖上,闷声作响。
年纪不小的英国公都快撞得晕过去时,终于听见了崇宁帝那此刻听来仿佛天籁一般的嗓音。
“抬起头来。”
英国公撑着抬头,方才因为刻意豁出去用力,磕出了鲜血,让他的样子成功变得更凄惨了些。
“吕卿知不知道,这是谋反啊?”
“老臣知晓,请陛下降罪!老臣自先祖光明公起,便忠心为国,先祖薨时,浑身大小伤疤七十余处,堪称忠勇,我全族上下皆仰慕其品行,日日教导,不意出了这等败类,阖族上下已是愧对陛下,愧对先人!”
“淑妃吕慕贞与其弟泗水州长史吕丰源,勾结反贼,意图叛乱,暗害皇妃,着剥夺淑妃封号,打入冷宫,皇子交太后抚养;吕丰源赐死,英国公一脉,贬为庶人,逐出京城,为太祖守陵。”
吕如松浑身巨震,难以置信地看着崇宁帝,片刻之后,如丧考妣地趴在地上,“臣,谢陛下不杀之恩。”
“这本来是朕最初的决定。”崇宁帝却忽然又开口道:“但是,前夜,姜家玉虎于泗水州城,当场处死了吕丰源,并且将那位效忠淑妃的都尉也杀了。帮了你一个大忙。”
他缓缓道:“淑妃闭门思过半年,期间不得出昭阳宫半步。吕丰源逐出吕氏族谱。吕卿卸了中郎将的职司,挑一半族产,充入国库,此事就算了了吧。英国公,你是勋贵之领袖,要为国朝分忧啊!”
吕如松一边是如蒙大赦的欣喜,但继而又忍不住心疼,苦涩道:“臣,谢陛下隆恩。臣定当竭尽全力,为陛下为国朝尽忠!”
“别只谢我一人。”
吕如松颓然闭眼,“臣知道,臣出宫便去竹林致谢。”
“替朕也准备一份谢礼。下去吧。”
“谢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待吕如松走后,崇宁帝淡淡道:“去查查昭阳宫死的那位宫女最近半年,接触过什么人,详细报来。”
黑暗中,传来一声恭敬的尖声答应。
当天下午,接连两个惊雷般的消息,炸响了中京城。
淑妃被罚闭门思过半年,期间禁绝亲族探视。
这让在后位之争中无比看好淑妃的众人都惊掉了下巴。
在德妃前往泗水州,不出意外就要立下殊勋,政治声望暴涨的关头,淑妃被关了禁闭。
此消彼长之下,这力量对比是否已经发生了变化?
还有一些人则津津乐道于,两个宠妃,德妃不在,淑妃被关了禁闭,陛下不会寂寞吗?
紧接着,第二个消息则让人更加震惊。
吕家嫡系二房长子,嫡系诸子中排名老三,也是年轻一辈中官位最高的泗水州长史吕丰源,被吕家家主,袭爵英国公的吕如松和族老共同宣布,逐出家谱。
这对当时的人来说,这是比杀头还要恐怖的事情,死了都是孤魂野鬼了。
但吕家就是这么做了,而且本该出来闹腾的二房,闷着声,一个屁都没放。
脑子聪明些的便纷纷猜到,多半是泗水州那边出什么事情了。
至于真正如吕家一样的甚至更高的顶级势力,则先后拿到了消息,顿生恍然之余,对朝里那位看似敛财无度昏庸无能的陛下,又多了几分忌惮。
两个消息的接连冲击下,让英国公吕如松去往竹林的消息,都显得不是那么醒目了。
就在吕如松轻车简行,亲自提着礼物,前往竹林的时候,一个男人昼伏夜出,风尘仆仆地来到了中京城外的一处庄子。
经过了复杂的核验程序,他来到了后院的一间宽大书房之中。
书房里,有一面大大的墙壁,墙上赫然画着整个天下地形图。
其中竟然一多半的地方,都有着详细而准确的内容。
难以想象这幅图的主人在这个天下拥有着怎样的实力。
这样一幅图,任朝中哪个朝臣家里藏着,都会被立刻定成反贼,但男人却一点不惊讶,只是一脸仰慕地看着那个负手站在地图之前,望着地图怔怔出神的白衣背影。
他单膝跪地,“主公,属下无能,未竟全功。”
白衣人头也不回,平静道:“姜玉虎出手了,怪不得你。起来吧。”
男人垂手而立,附和道:“没想到他竟然藏在后面来了泗水州,我们两条线上的事情都没能成功。”
“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姜玉虎既然去了,此番失败是必然的,他有绝对兵力优势。”
男人道:“若是主公计划得以展开,让主公拿到领兵清缴泗水州叛乱的机会,就此握住兵权,经营泗水州有个一年半载,未必不能在兵力上跟他掰掰手腕!”
“我从来不幻想注定发生不了的事情。”
白衣男子伸出一根修长洁白的手指,轻轻滑过泗水州的全境,“只不过,你觉得,如果我们没有刻意引导郑家父子采用我们的计谋,走那条看似的捷径,为我们接下来领兵清缴做好准备,而是直接让他们尽起郡兵死士,挟裹山贼起事,能否成燎原之势?”
男人想了想,“郑家父子才能有限,尤其是对兵事,属下多加蛊惑,方才下定决心起事。如果依主公此言,开始或许能成大声势,聚兵过万乃至更多,但接下来六千无当军,不需要为了保护权贵而投鼠忌器,放开厮杀,必能迅速将其镇压,事实上,反倒没有此番局势之凶险。”
白衣男子缓缓点头,似乎也印证了心头的想法,“无妨,两个利令智昏,志大才疏的傻子而已,没了就没了,不可惜。
你能见机得快逃回来,我就很欣慰了。”
男人笑道:“可是,再想将这么多傻子凑到一起,就不那么容易了。也可惜了泗水州这番苦心谋划出的大好局面。”
“谋局之事,顺势而为,不要强求,强求就会心急,心急就会出错。”
白衣男子笑了笑,“而且你错了。天底下傻子多的是,就看你能不能引动他们内心的**,找准他们深藏的忧虑,便可戏其于股掌之中。”
“就如主公玩弄淑妃一样吗?”
“用词注意点。虽然我也不排斥,但那还是等这出戏成功之后再说吧。”
“主公教训得是。主公未来,必能成就大业,德妃、淑妃之辈,皆是主公玩物。”
“哎!”白衣男子忽然一叹,深情道:“说起来,青鸾为了保护我,竟然选择了自尽,去命人准备一壶酒,我要遥祭她几杯,还她几日夫妻恩情。”
“是!主公!”
待男人走了,白衣男子捏着一面小旗子,举在手中自言自语,“那接下来这一子落在哪儿呢?”
在图上到处看了一圈,他眼前一亮,“就这儿吧!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正合适再用一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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