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卡斯被鸟鸣声叫醒,睁开眼的时候就发觉了自己并不在那个已经习惯了的“领域”当中。他回到了第一天他们在森林中露营的地方,他的正前方甚至还留着营火烧完之后的灰烬。
看来自己已经获得了精灵的认可,可以控制自己,不会随时可能丧失生命了。
卢卡斯在心中暗暗握拳欢呼万岁。
开心够了之后,他冷静下来,开始观察周围。从林木中的明亮程度来看,绝对不是早上或傍晚,更有可能是正午时分。卢卡斯检查了一下身上的装备,发现和自己进入“领域”的时候没什么太大差别。
一把随身短剑,一把内弯匕首,被提醒一定要随身备好的绳索,还有一直穿在身上的锁子甲……啊,还有当他试图站起来的时候,发现放在自己身边的一套弓箭——和他在领域里看过的一模一样,明显是被特地留下来的。
除此之外,他的头顶上还挂着一个很粗糙朴素的牛角,完全看不出来是做什么用的。
卢卡斯觉得这个应该是斯图尔特或者保罗的东西,顺手取了下来。
“你醒了?”
突然随着声音飘到眼前的光点让人产生了还在领域中的错觉,但当说话的当事精灵进入视线范围的时候,卢卡斯才意识到,他确实是离开领域,回到了现实中。
格瑞托恩并不像在他的领域中那样,穿着拖及地面的长袍,而是略微高于膝盖的罩衫和同色系的长裤,小腿部分还打了绑腿,脚上穿了一双短靴,一看就知道是便于山林赶路的装扮。
“你怎么这身打扮?是要去哪儿吗?”
卢卡斯活动了一下因为僵硬的四肢和脖子后,拿起了自己的装备,全部配置在身上。
“关于这个的问题的答案,要先从那个号角说起。”精灵拿起自己的弓箭,同时指了指他别在腰上的牛角,“几乎是在你进入领域的当时,他就醒过来了。到附近的树林里搜索之前,他把这个牛角挂在了那里,然后就离开了。之后他的父亲将他带出了森林,直到今天凌晨,他才又回到这里,确认你还没有返回。”
卢卡斯心里涌起了对兄弟的浓浓暖意,也愈发担忧斯图尔特反抗了父亲的后果。
“你没有告诉他我在你的领域里吗?”
“我留下了眷属传话,但他回来之后才看到……可还是很奇怪。”
“怎么了?”
精灵的语带保留让卢卡斯涌起不安。
“他没有返回村庄去报信说你平安,而是往北边走了。”
“北边?”短暂地思考了一下之后,他恍然大悟,“因为父亲会往东边走,所以他们选择了去可能被忽略的地方找我吧?看样子他可能没注意到你的眷属……真的难得你也会迷糊,都忘记了人类其实是看不到世相精灵的啦?”
“他看到了……我确定他看到了,但往哪里走的决定权似乎并不在他。”
斯图尔特原来看得到精灵吗?转眼一想,卢卡斯觉得这很有可能,毕竟他们是双胞胎。
不过说到往哪里走的决定权……
“父亲居然会舍得让他去北边啊?北边现在可是野兽的大本营,是最危险的地方才对。”
“作为人类来说,他的能力相当不错,你父亲应该很信任他。”
“那也很危险啊!……如果他出了什么事,回家之后父亲可能会杀了我。我必须得先去把他找回来才行,我们俩任何一方单独回去,恐怕父亲都会勃然大怒。”
“他有很得力的监护者跟着,不会有事的。”
“监护者?是猎户吗?”
“不是,是世相精灵。不过和我不是一个族群的,所以追踪起来会有点困难。”格瑞托恩看着似乎是北方的远处回答,“既然你也觉得往北走的行为太过于危险,那么我想我们可以立即出发去追上他了。”
“居然一个人往野兽大本营冲,也太自大了点!他比我还小呢?”
卢卡斯向着格瑞托恩看着的方向走去,一边在口中念叨着。
“比你小?”
“对啊!”见精灵没有移动,卢卡斯有点不悦的回过头,“到底要不要追,我的体力本来就没有他好,也不擅长辨识痕迹,再不快点我真的会弄丢他的!”
“……对不起。”
呆立了几秒后,格瑞托恩终于向前迈出了步子。
数十年之后,卢卡斯·卡瓦坎特无数次回忆起这一幕,都非常后悔当时没能察觉到格瑞托恩的疑惑,还有两人间微妙错位的对话。如果那个时候,他们没有想当然,而是确认过了所有的细节,或许日后就不会有灾难的发生。
森林中的行进一如既往的困难,并没有因为一起的同行者当中有个精灵就变得容易一些。树根还是树根,荆棘还是荆棘,该绊倒的时候还是会绊倒,该被缠住的时候还是会被缠住。
出发不到一杯茶的时间,卢卡斯已经累的快说不出话来了。他这个时候才意识到,保罗在领路的时候,究竟有多照顾他们,都特地选择了轻松的道路。
当然,这也是因为森林的外围地区都比较容易走,而且他们的目的就是追踪动物的迁徙路线,因此走的也大多是兽道。
比起现在为了赶路,完全是踩着树根前进要容易得多的了。
终于在支撑不住了的时候,卢卡斯倒在了依附着横倒的树干架起来的,一堆已经掉光了树叶只剩下木质枝条的荆棘当中,就算背被刺的疼痛不已,他也不想再站起来了。
这种感觉比被世相精灵掏空的时候还难受……
“怎么了?”
跑在前面领路的格瑞托恩大概是发觉了没有人跟着,于是掉头回来。
你还问怎么了?!
——虽然想如此反诘,但卢卡斯此时真的一句话都不想说。
幸亏这个精灵是个体贴入微的人……这大概跟他的所属族群有关。他抬头看了看挂着一个人也没有断掉的荆棘藤蔓,然后在上面抚摸了一下,又绕着横倒的大树走了一圈。
不知道是错觉还是那真的发生了,卢卡斯感觉背上的刺痛感稍稍退去了一些。
“休息一会儿吧。”
格瑞托恩这么说着,跳上了不远处的另一棵树的树枝,然后在上面横卧了下来。
空气就此安静了下来,除了卢卡斯的沉重喘息,基本上听不到其他的声音。但是没过多久,卢卡斯也不需要如此渴求空气了,当他的呼吸慢慢平静下来,他才注意到比起呼吸,他两腿的酸痛更加折磨人。
于是他试图换个姿势,让拖在地下的腿能够有一个更舒展的空间,而不是卡在藤蔓堆里面。
不得不说,刚才精灵对藤蔓做的那点小把戏真的太棒了,卢卡斯觉得现在躺在这里面的感觉和躺在家里的床上差不多。当然,自从离开王都之后,他们就没有再睡过柔软的毛毯床了,都是稻草床。虽然比起毛毯床来,稻草床的床单底下总是会有硬硬杆子支棱着,一开始很难适应,不过时间一久,反而觉得稻草床睡起来比毛毯床更暖和有弹性。
但是比起没有了刺痛感的荆棘藤蔓来,有些硬度的感觉更让人安心。
几乎是在感觉到舒适的下一秒,卢卡斯就又睡了过去。
当他看到了和现实中完全不同的景色之后,他意识到了这一点,不由得骂起自己来。
在领域里休息了那么久,还没睡够吗?
眼前树木和间隙间露出的天空,还是和他睡着前一个样子,不同的是空气中若有似无的某些东西。卢卡斯觉得自己“看到”了,但仔细去看,又好象什么都没看到。
但他知道有些什么确实就在那里,因为那些东西压得他都快喘不过气来了,就像是在沼泽里溺水了似的。
脑海中跳出的第一个答案是“世相精灵”,格瑞托恩说过他的周围总是被它们围绕着,也说过因为它们从不好好跟自己交流,因此自己也无法认识到他们的存在。
但是现在自己不是已经能够看到它们了吗?那这种自己看不到的压迫感到底是来自什么的?
心里带着这种若有似无的疑问,卢卡斯尝试着跟它们沟通——用格瑞托恩的话来说,就是将自己意愿传达出去——虽然他现在只能跟那些和生命相关的世相精灵沟通。
所以,这其实只是他单方面的不停想着“离远一点”而已。实质上他也不知道能够让这些“未知物质”做些什么,所以他能做的也就是尽可能让自己能够真正从视觉上认知它们的存在。
可惜他努力了很久,直到他感觉自己快被闷死了,从梦里惊醒过来为止,也没能达成愿望。
于是在继续赶路的时候,他向精灵提出了疑问。
“感觉得到但是看不到啊……你确定现在能够看到世相精灵吗?”
被格瑞托恩又一次质疑,卢卡斯觉得有些不开心,但他还是老老实实地指着树干上的光点,向精灵证明了自己。
“我没有问你之前,你有意识到它们的存在吗?”
精灵的补充问题让卢卡斯陷入沉默。他仔细的回忆了一路上的光景,然后很震惊的发现自己其实并没有看到任何世相精灵,直到刚才格瑞托恩问他为止。
“果然,你其实看不到它们。”
“什么意思?”
“我们对‘看到’的定义不一样。”
精灵停下脚步,等他追上来后,指了指自己的眼睛。
“我能看到它们,是因为我也是精灵,是他们的同族,就像你也能看到人类一样。”
卢卡斯对着这句废话翻了个白眼。
“但我身为人类的时候,是看不到他们的。”
这句话差点让翻到一半的白眼抽筋。
“人类对于‘看到’的定义,源自于双眼所见,但其实除了眼睛,还有很多感觉方式。我还是个人类的时候,并不能用眼睛看到它们,只是知道它们就在那里,从感觉上来说,就和看到了一样。”
“可是我确实能看到的啊?”卢卡斯反驳,“和你头发的颜色很相似的,带点绿色的光点。如果不是用眼睛看到的,怎么会分辨得出颜色?”
“那是因为你产生了联觉。你并不是用眼睛直接看到它们的,而是其他的感知方式。加上它们和我同一族群,所以人类对于植物的‘绿色’概念也加入了其中,所以你才会觉得它们是绿色的。”
原本高昂的志气,一瞬间就被打落谷底。
“所以这些都是我的错觉对吧?”
“……就我所知的范围来看,是的。”
卢卡斯泄气地继续往前迈步,将看起来有些愧疚的精灵扔在身后。他迫切的希望对方能跟自己保持一定距离,但很遗憾,格瑞托恩毕竟是个精灵,不管是体力上,还是客观的环境优势上,都不可能被他甩下。
不过是短短几个呼吸过后,卢卡斯就眼睁睁地看着闪着嫩叶色泽的金发从眼前晃了过去。
之后,他都是依靠着明显是开辟出来方便自己行进的路途来确定方向的。事实上,直到临近天黑,他在经过一个小岩台的时候被叫住为止,都没再见到过格瑞托恩;而格瑞托恩叫住他,是因为天色不早了,考虑到人类的体力问题,最好还是睡一觉比较有效率。
也就是说如果只有格瑞托恩一个人的话,显然他会选择连夜赶路。
所以卢卡斯又一次在累的半死的情况下,被迫体会了一把丧气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