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了小楼之后,伊诺克表示救济院收容的无家可归的人需要他照顾,于是和老巴伯一样退出了这个临时会议。而没有了伊诺克引领的两人,对于接下来该去哪儿产生了分歧。卢卡斯倾向于留在救济院,借用备课房或者忏悔石室都可以继续谈话,但小公爵大人则坚称,他需要回到大本营坐镇,所以卢卡斯应该一起去。
卢卡斯再一次觉得,小公爵大人有些丧失了他原本该有的平和与稳重。
“卢卡斯!你怎么在这里?”
“老头……瓦格纳院长?!”
在教导院有属于自己的住处,为什么会出现在城下街?这个疑问在看到了他手中提着的藤条箱之后获得了解答。卢卡斯环视四周,也发现了其他几位教导院的讲师的身影,他们同样手中也提着一个类似的藤条箱。
那是教导院的主席讲师都有的箱子,有些人用来装实验器具,有些人用来装绘图工具。不过当他们作为全卡内罗最博学的人支援骑士团或王庭的派遣活动时,这些箱子通常是作为医疗器具的装载物使用的。
这场火灾让小公爵大人都出现在这里了,王都教导院也接到了王令被派遣出来,也不奇怪了。
“诊治完毕了?”
“完啦!剩下的都是一些普通的灼伤或者呛烟,他们能处理的。”瓦格纳院长挥了挥空着的那只手,然后上下打量了一遍卢卡斯和小公爵,摸了摸胡子,“要不要去我那儿坐坐?”
“你在城下有房子?”“那就叨扰老师了。”
自己的话脱口而出的时候,卢卡斯也听到了小公爵大人的声音。他惊讶的回过头,看到的是小公爵大人同样惊讶的表情。
“啊啊,对了,我没告诉过你呢!”瓦格纳院长冲着小公爵笑了,“我搬到教导院里去了,城下的房子早就卖掉了。”
“去王宫的话……”小公爵很明显表现出了困扰。
“啊,也对,这次你是国王指派的最高负责人,不能擅离职守。”瓦格纳院长看似困扰的抓了抓他的依旧乱糟糟的胡子,“不如这样吧,反正你过不久也要回王宫报告,不如我先带着卢卡斯回去,我就住在教导院的南塔。”
说完,也不管小公爵答不答应,瓦格纳院长抓起卢卡斯的手臂就往外走。
“等……!”
卢卡斯根本来不及反抗,就已经被拖着走出了好几步。他努力回过头,想要跟小公爵大人至少告别一声,却发现对方在试图追上来的时候,被旁边的一个难民模样的人拉住了。没多久,周围的难民就像是嗅到了炖肉香味的狼犬,一个接一个的围了上去。当卢卡斯被拉着走出救济院大门的时候,小公爵大人的身影已经完全被人群所淹没了。
“快走。”
瓦格纳院长反常的严肃样子并没有让卢卡斯太过惊讶,他今晚已经经受了足够多的惊吓了。但是这位他就算讨厌也会信任的老头子突然如此紧张,却让他从另一方面感觉到了一种失落。
他觉得,他心里面的某种猜测,在此刻得到了初步的证实。
走出火灾受害的区域后,一辆轻篷车正停在路边等着。赶车的人看到瓦格纳院长走过去,立刻从车掌位子上跳了下来,给两人打开车门。
瓦格纳院长先把卢卡斯推了上去,自己才进入车内。
“你先下去躲着。”
卢卡斯毫无自觉的长大了口,呆愣愣的看着瓦格纳院长打开的坐席柜。
“这一路上都不安全,你先忍耐一下,到院里了我再放你出来。”
虽然不明白所谓的“不安全”到底是指什么,但卢卡斯还是乖乖的趴下,蜷缩进了相对于他12岁少年的身体来说太过于狭小的坐席柜。当他感觉到表示马车开始行驶的振动后,瓦格纳院长猛地关上了坐席柜的柜门,他的世界就此陷入了黑暗中。
不知道在黑暗中晃动了多久,马车终于停了下来。卢卡斯想着自己终于可以出去了,下意识的扭动了一下身体,换了个姿势,并开始尝试在有限的空间里伸展一下。
“晚上好,院长大人,能让我们检查一下吗?”
卢卡斯发誓,从今天开始,这将是他绝对不会忘记的声音。
“格奥尔格啊,你也来支援救火吗?”
“那倒不是,只不过我住的离这里不远。既然是王都有难,身为领受国王陛下恩惠的骑士,自然应该为国王陛下分忧解难。”
“哦!真是令人感动啊。”
“所以,还请院长大人配合一下,让我们检查一下车内。”
“你现在的职责是……?”
“……什么?”
“你的位阶是‘特许殿堂骑士’,严格说来,在这种维护王城治安的事情里面,是不需要你出场的,但是既然你出现了,就表示有位阶在你之上的人,在这一次的行动中给你安排了职务。请告诉我你的职务,以及给你安排职务的人是谁。”
外面的对话突然中断了,连并非身在其中的卢卡斯都能感觉到,两人之间的空气陷入了凝重的沉默。
“……您知道了又能如何……您想怎样?”
“我要斥责他。”
“您要抗命吗?”
“抗命的是他才对!”瓦格纳院长的声音突然变得严厉,“你以为这是谁的车?是我的车!王都教导院院长的车!这车上有多少比肩王冠国宝的珍本和孤本,你们知道吗!”
“珍本和孤本为什么会在车上?您就不怕带出来被陛下责怪!”
格奥尔格的语气也带上了火药味。
“不是带出来,而是带回去!不然一场火灾,只是需要救治的话,我一个老头子有必要在凌晨顶着寒风冷雪出来吗?!”
车外陷入了短暂的安静。卢卡斯在坐席下面的黑暗狭小中暗暗握拳叫好。
“所以,您是来……”
“我来把那些没被火灾毁掉的珍宝带回去,顺便帮负责救助的讲师们搭把手,明白了吗?”
“……是的,院长大人,我明白了。”
接下来,卢卡斯听到了格奥尔格和其他人说话的声音,听起来像是那些常常围观自己练剑的骑士。
他们是一伙的?还是单纯的只是听从命令行事?
“您可以走了,院长大人。”
“幸苦了。”
卢卡斯在黑暗中听着格奥尔格的声音,似乎都能感受得到他的满腹的怨气和不甘心。
马车随即开始了重新晃动,卢卡斯松了一口气。
车底不是个舒服的空间,坐席柜的狭小就不用说了,而且因为直接跟底盘接触的关系,车子的所有振动都能够如实的传递到全身上下,不像身处车内坐席上的时候,有坐垫可以缓冲。
所以当卢卡斯刚刚放松下来,以为度过难关的时候,从地面突然冲起的震荡让他不由自主的叫出了呼痛的声音。
声音出口的瞬间他就知道糟糕了。
“看着点路!我老头子的骨头都要散架了!”
“对不起老爷!对不起、对不起!”
底下,卢卡斯紧紧捂住嘴巴,生怕再发出什么不该发出的声音。等了一会儿,马车渐渐走远,他才心惊胆战的把手从嘴巴上拿开。
幸好,有瓦格纳院长在上面演的那出戏,格奥尔格似乎没有起疑。
精神绷紧了之后,对于身体的感知就会被放置到相对不重要的位置去。回王宫的路是上坡,而且因为马车陈旧的关系,震荡比在被格奥尔格拦下之前更剧烈,当然蜷缩在坐席柜中的感觉也更糟糕。但卢卡斯早已没心情注意那些**上的感受,他一方面理解了瓦格纳院长所说的“危险”指的什么,另一方面也在担心,除了格奥尔格,之后还会有几个这样的检查?而他是否有足够的运气,或者说瓦格纳院长有足够的面子,能够撑过去不暴露。
最重要的是,他能信任瓦格纳院长到什么地步?这并不是指他参与了政变,而是老头子的素行不良,他所说的话,虽然不是谎言,但也不一定是真实。
他是那种仅仅只是因为想看自己脱离了兄弟家友的保护之后是什么样子,就会故意更改学识厅大课的下课时间,让自己落单被人欺负的人。
但是卢卡斯并没有因此记恨他。因为在那之前他就已经在无法获得保护的地方被欺负了无数次了,那一次只不过是小贵族们胆大包天,把他们欺负的游戏玩到了学识厅。而且某种程度上,卢卡斯是感谢瓦格纳院长的,因为正是因为那次他让自己看到了现实,才让他终于明白了卡瓦坎特家在王都有多尴尬。
虽然信任度确实是下降了。
马车又一次停了下来,卢卡斯心里一紧。
没什么特别大的声音,只是有人走近来和车掌说了几句模糊不清的话,然后来人又走到了车后面跟瓦格纳院长打了个招呼。
应该是在过王宫门的例行检查。
过了这道门就算是安全了。
卢卡斯在柜子里等待着最后的煎熬过去。
“弗莱德!”
嗯?
“带回来了?”
“当然。我是谁?”
对话非常简短。
很快的,卢卡斯听到了自己上面的那块坐席又增加了一个人的重量。
“去书院。”
等等!!
新上来的人是谁?为什么他会提“带回来”这样的问题?他知道自己的存在?瓦格纳这老头子又在搞什么鬼!
为什么要去王宫书院?
教职和学生常用的西门到王宫书院的距离不会太远,平时步行也就十分钟,但是仆役常用的西南门则会远上不少。卢卡斯看不到外面的情形,不知道马车是从哪座门进来的,但他此刻只想快点从这黑暗和膈应中解脱。
幸而没走多远,马车就停了。
这次终于是最后一次停下。坐席上面的压力消失,表示坐在马车里的人已经离席。紧接着坐垫柜就被打了开来。
卢卡斯眯着眼睛,试图通过大门口的提灯光芒辨认出自己看到了什么。
当他看清楚除了瓦格纳院长之外的另外一张脸之后,他终于能够断言自己现在安全了。
因为刚才上车的人,是伯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