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的紧急军令朱温是派遣大修士传递到军营的,等他和白鹤尊者赶上大军主力的时候,三十多万藩镇军正在大营中和楼船上严阵以待。
因为修士的存在,昨日朱殷在冤句县战败的消息,已经在军营中不胫而走,将士们免不得议论纷纷。朱温进营的时候,耳听八方,仙人境的修为让他能够将百十人的声音,清晰纳在耳中。
“听说平卢军只用了一个时辰,就将宣武军的阵型完全冲乱.....后者根本来不及反抗就沿着白沟仓皇而逃,落水而死者多不胜数,连河水都染红了,连绵十多里呢,真是太惨了!”一名忠武军小校心叹息着道。
“果真只用了一个时辰?那可是宣武军啊!他们攻打咱们徐州的时候,可是彪悍凶猛得很.......”
“的确只用了一个时辰,我妻子娘家的同乡里有个练气二层的将领,他逃回来之后亲口告诉我的。要知道宣武军领兵的将领可是朱殷——朱殷的大名你们总该听过吧?那是大帅麾下最勇猛的将领,传闻有兵家上将的境界!”
“竟然是朱殷将军,他可是我的榜样!他有五万兵马,怎么会被平卢军那么快击败?平卢军出动了多少兵马,难道有十万大军?!”
“没有十万大军,真正冲乱宣武军阵型的,只有八千精骑......”小校声音艰涩。
“八千精骑?那怎么可能......”
“如果你知道平卢军领兵的是谁,就不会觉得不可能了。”
“是谁?等等!难道是......”
“不错,正是上官倾城!”
“原来如此......早就听说上官倾城和她的狼牙都凶悍得很,却没想到竟然强悍到了这个地步......”
“唉,若是我们碰到狼牙都,根本就挡不住,希望到了战场上,千万不要碰到他们。”
“连朱殷都挡不住的狼牙都,我们这有谁能够匹敌?真到了沙场对决的时候,呵......你我可得机灵点,别把小命弄丢了!”
“小声点!这种话也敢拿出来说,可别让宣武军的人听见了,否则你我脑袋不保!”
“......他们宣武军自己都打不过平卢军,碰到了也就是个撤,难道还要我们上去送死不成?”
“正是!安王是何等雄才大略之人,他麾下的猛将可不止一个上官倾城,刘大正、赵破虏、赵魏煌......哪一个是好对付的?大帅没了朱殷,拿什么跟安王拼?”
“唉,这回大帅跟安王冲突,本就没有大义名分,麾下兵将实力又没有对方强,所能依仗的,无非就是道门而已。可安王也有妖族修士相助,未必就输给道门......”
“......看来这回出战,咱们凶多吉少啊!”
“别说了,有宣武军的人来了,散了散了!”
听到这些议论声,朱温眼神阴沉。
他知道先锋军突然战败,朱殷被上官倾城所俘,必然在军中引起一些震荡,但却没想到众将士对平卢军已经畏惧到这个地步。
朱温心头暗恨:“这帮乌合之众,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这才不过输了一阵,斗志就差到这种地步,如此饭桶怎么可能成就大事?”
想到最后,朱温几乎抑制不住自己内心对藩镇军的蔑视,心想自己堂堂英雄人物英明一世,怎么就跟这帮废物混一起了?真是他娘的猪队伍!
但是没办法,现在这些人都是他的军队,他必须要想办法扭转军心如此惨淡的局面。
“安王应该不用担忧这个问题......”朱温忽然想到这一点,心中立即感到十分难受。
作为冤句县之战的胜利方,李晔哪里还用烦恼士气问题。就算烦恼,恐怕也是烦恼诸将纷纷请战他不好把任何人放在后面。
朱温来到中军大帐,吩咐军使擂鼓聚将。
在诸将到来之前,他坐在帅位上思考如何重振士气。
等到诸将相继赶到,朱温心情稍微明亮了些,因为各镇的节度使和大将们,并没有把畏战情绪挂在脸上。
“平卢军增援曹州,先锋在冤句县战败,诸位对此有何看法?”朱温徐徐问道。
诸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然后出乎朱温预料的,一个接一个慷慨陈词。
“先锋战败只不过是朱殷将军刚刚登岸,立足未稳,而狼牙都又突然袭击,朱殷将军防备不及。此战即便是输了也不能说明什么!末将建议,即刻兵发冤句,跟平卢军决一死战!”忠武军节度使道。
“周帅说的是,我们有百万雄师,数面进攻平卢,凉李晔也来不及调集河北兵马层层布防,只要能够突入平卢军防线,我们就能取得大胜!”说话的是武宁军节度使。
“张帅所言极是,区区五万兵马的失利并不能说明什么!现在平卢军刚刚取得大胜,必然骄傲自大疏于防备,我们只要集中兵力反攻,就能一举拿下曹州!”河阳军的一名将领道。
“正该如此......”
“末将附议......”
“......”
听着诸将言辞激昂,全都是斗志满满的样子,朱温几乎以为自己出现幻觉——这些藩镇军将领的士气竟然如此高涨?
朱温眼中渐渐有了掩盖不住的笑意。
看来这些藩镇兵马也不都是饭桶。
“应该是本帅平定中原各镇的时候,他们深刻理解到了我宣武军和道兵的厉害,心中对本帅信心十足......唔,这些节度使和大将的见识果然不错,跟那些底层士卒不一样,看来军心还是可用的。”朱温暗暗想道。
他灰暗的心情变得阳光灿烂,看众人的目光也满是赞赏,之前心头对各镇兵马猪队伍的论断,早不知被他抛到那里去了。
等诸将都表过态了,朱温满脸笑容的说道:“诸位说的没错,平卢军虽然在冤句县取得了一场小胜,但是远途奔袭而来,赶到的只可能是先锋,主力必然没到。而且他们的将士经过一场激战势必疲惫,这正是我们的战机!”
说到这里,朱温心里已经拿定了注意,“本帅决定,派遣一支精锐大军反攻冤句县,我宣武军......”
他想说的是“我宣武军先前败了一阵,这一战责无旁贷,一定要找回场面”。
这是有理由的。
就像他刚刚说的那样,接下来这一战很可能取胜,这能够有效提振大军士气,只有宣武军出战他最放心。
但是朱温转念一想,各个藩镇的节度使和将领都士气高昂,那就从中挑选一支精锐随行。让他们也跟着立些比较容易的功劳,这样有益于给其它藩镇军树立榜样。
这支军队的主帅,一定要意志坚定,而且对他很忠心。
于是朱温满含期望的凝视诸将,笑容不减道:“反攻冤句县虽然可能得胜,但平卢军也不容小觑,不排除是一场硬仗的可能......你们谁愿意担此重任?”
以诸将方才的反应来看,朱温以为他这话说出来,众人会纷纷请战。
然而他话音落了,却压根儿就没有人说话。
所有的将领都把目光集中在一小撮人身上——那些宣武军将领。
似乎在诸将看来,这个任务只有宣武军将领合适。
朱温笑道:“此战我宣武军自然会出战,但也需要一支精锐助战,你们谁愿意带领本部兵马随行?”
堂中寂静无声。
诸将都低着脑袋。
一时间偌大的军帐中落针可闻,弥漫着一股僵硬而尴尬的气氛。
没有人搭话。
方才还嚷嚷着要反攻平卢军的将领,现在都低着头看着地面,仿佛脚尖前有金山银山。
朱温心里咯噔一声:这是怎么回事?诸将为什么突然这个反应?反攻冤句县很容易成功,依照他们刚才的反应,难道此时不是应该争先恐后的要求出战?为什么都不说话了?
朱温有些发懵。
他脸色沉下来:“怎么,难道诸将都不愿意出战?是怕反攻冤句县难度太大?”
没有人说话。
好像大家都默认了这一点。
最后,因为实在是受不了他的目光,忠武军节度使低声道:“大帅,反攻冤句县事关重大不容有失,只有宣武军可保万全。我们的兵马战力较弱,恐怕会拖累宣武军......”
说话的这人,是朱温新委任的忠武军节度使,自然是他的人。
但是他这话,却把态度表明的再真切不过。
朱温顿时什么都明白了。
这帮藩镇节度使和将领,根本就没有一丁点儿斗志,完全不敢去跟平卢军作战!之前之所以表现的斗志昂扬,不过是做做样子哄他开心,害怕他生气而已!
让他们嘴上说战胜平卢军没问题,但真让他们出战,他们完全没有那个胆量!
朱温一说要出战,他们就把目光看向宣武军将领,摆明了就是只想做看客,看宣武军能不能反攻得手,到底具不具备战胜平卢军的实力!
如果宣武军胜了,他们自然会放下一些畏惧,但如果宣武军败了......
想通这些,朱温怒不可遏,一把就掀翻了帅案!
连他的人都是如此态度,可想而知冤句县一战,平卢军给各镇兵马造成了多么大的心理阴影!
朱温咬牙切齿盯着诸将:“平卢军就这么可怕,能让你们畏惧成这副德行?!”
诸将低着头,一声不吭。
这个态度表明,平卢军的确就是那么可怕。
朱温忍不住咆哮道:“都给我说话,不说的全部割去舌头!”
忠武军节度使硬着头皮道:“大帅,安王......安王李晔自成名以来,屡败强敌,还没......还没输过。听说......听说他早早就成就了仙人境,在妖族......还得到了第二缕天机,连......连仙庭的仙人带着仙帝的法宝,都不能奈何他,还要被他所杀......”
他没有再说下去,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末将失言,请大帅责罚!”
藩镇的节度使和将领们面面相觑,连忙呼啦啦一下子全都跪倒,“请大帅责罚!”
这幅景象,让朱温禁不住退了一步,手脚冰冷。
李晔平黄巢乱军,灭李克用河东军,一路来在战争大势上还真没输过。
而且他兵不血刃威服就成德、义武、卢龙三镇,横海、天平、昭义更是早就唯他马首是瞻。
这些年,李晔不知道杀了多少仙人,连何敬成都死在他手里。
如此彪悍的战绩,藩镇将领们哪里能不发自内心畏惧李晔?
此番跟平卢军交战,若是朱殷没败也就罢了,偏偏朱殷五万精锐,在冤句县被狼牙都只用了一个时辰就击溃。宣武军和平卢军孰强孰弱,岂不是一目了然?
在这种情况下,谁还敢轻易去跟平卢军交锋,去触安王的霉头?
朱温望着帐中跪倒一片的将领,忽然感到极度的愤怒、悲凉、屈辱与不甘。
这些将领朝他下跪,表面上是因为不敢承受他的怒火,可实际上却是不敢去跟平卢军交战。换言之,在他面前跪倒的这些人,并不是畏惧他朱温,而是畏惧根本就没出现在这里的安王李晔!
朱温一下子坐倒在地。
这样的将领,这样的士气,他拿什么去跟李晔的大军争锋?
帐中沉寂如夜。
不知过了多久,朱温无力的声音响起:“传令下去,大军就地修筑工事,防御平卢军进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