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居一品 第七八六章 争执 (中)

作者:三戒大师 分类:历史军事 更新时间:2023-07-07 12:48:01

第七八六章争执中

沈默冷眼旁观,发现高拱和徐阶的矛盾,最根本的是治国方针不同,徐阶奉行的是救弊补偏恢复旧制的政治纲领,与此相反,高拱却奉行挽刷颓风,修举务实之政,两头牛一个要走回头路,一个要勇敢往前进,怎么能强按在一个槽里喝水

争执之下,双方各不相让,却也不能就卡在这儿,只能暂时压下,先处理别的政务。

高拱心里窝着火,一直黑着脸在那里翻阅奏章,当看到其中一份时,终于忍不住爆发道:真是岂有此理,我大明的官员怎会如此无耻说着把那奏章拍到徐阶的桌上道:元翁看看,他们这时候又装起了哑巴

徐阶隔着老花镜看他一眼,拿起那奏本翻阅,乃是工部侍郎总督河务的潘季驯,上书弹劾开封知府杜尹德,说今年秋里黄河决口,淤堵河道,使得漕船难以通行,潘季驯知会开封府,请其组织民夫疏浚,那杜知府却整日热衷聚会讲学,对此置若罔闻,还挪用河道衙门拨发的河工费,置书院设讲坛,甚至所有听讲之人,俱由知府衙门供应食宿,竟任由河工荒废,给朝廷造成了巨大的损失事情已经发生这么久,言官们竟无一字论劾高某愚钝,实不知那些稍有革新不问利弊,便群起弹劾攻讦的朝廷耳目喉舌之官,为何对此人此事却格外宽容

徐阶的脸色当时就不好看了,因为高拱这一番话,明是抨击开封知府,责备言官,实则是在指桑骂槐,指责他这个首辅沉迷讲学,带坏了风气讲学之风之所以在全国盛行,还要多亏他徐阁老的倡导和力行。特别是近些年来,他身居宰辅之位,却数次亲自登坛讲学,每每主讲之日,京师大小衙门为之一空,就连阁臣部院堂官,不管是不是王学门人,都得前去聆听,唯恐表现出怠慢,引得首辅不快。

高拱对此极为不满,他认为讲学只当止于平居讲学朋友切磋,徐阶却在朝堂之上公然设坛,身为首辅竟为盟主,名义上是弘扬王学,实则聚党贾誉齐王好紫衣,天下紫布贵;楚王好细腰,天下皆饿死那些捧徐阶臭脚的,大多非为学问,实为窥上官之喜好,以为进身之阶,长此以往,天下将陷入上行下效,空谈误国的境地

他曾数次劝其收敛,但徐阶根本不理会,反而越发热衷,当然也有自己的一番道理。徐阶回答高拱说:国政不举,官常不振,端在人心不正。欲正人心,则在教化,欲广教化,则以讲学为捷径。又说平时的讲学,都是为了科考,功夫都用在了功利词章上,于教化无益。而他倡导的讲学,听众已然是大小官员,给他们讲授学问,纯粹以正人心树新风为目地。

徐阶将讲学视为改变官场贪墨扭转国势衰微的突破口,当然不容高拱肆意影射。所以当时就沉声道:既然是秋天的事情,为何年底才报上来我看这个潘季驯,不像是就事论事。说着看一眼高拱道:怕是像新郑说的,投机逢迎罢了

这是说潘季驯上本,是为了配合自己,高拱脸一黑,拍案道:那就派御史去查,看看到底谁在说谎

要查徐阶也拉下脸道:当然要查朝廷每年拨给河工的预算,多达数百万两,河工却每每如纸糊泥捏,稍遇洪水,不垮即塌把活干成这样,还整天哭穷,要求追加拨款说着看看高拱道:我看有必要派干员彻查河工**高阁老,你来负责此事如何

高拱脸色铁青,潘季驯才主持河道衙门几个月,却要他对历史遗留问题负责这不是赤luo裸的要挟吗遂一时无语,厅中的空气陷入了凝滞。

元翁容禀,见场面僵住了,郭朴只好给高拱解围道:政府对潘季驯寄予厚望,为此不惜把朱衡召回,也要使他毫无掣肘,专心治黄。这种时候,却要纠察河工,似乎有给他拆台的嫌疑

哼徐阶有些不满的端起茶盏,轻轻吹着热气,啜了一口才问李春芳道:石麓,你的意思呢

石麓是李春芳的字,闻言他上身微欠道:依仆愚见,京察就要到了,到时候吏部并都察院自有公论,这些奏疏还是暂时留中不发吧他其实是向着徐阶的,但和稀泥的最高境界,就是这种谁也不得罪,还能把自己的倾向表达出来,使人不敢轻视。

高拱也自酌,这时候和徐阶撕破脸,并不是什么好事,只能退一步道:弹劾开封知府的奏本,可以留中。但是弹劾庞尚鹏的粤籍言官,必须严旨切责鱼与熊掌不可兼得,为了保住庞尚鹏保住试点改革,只能作出必要的妥协。

如此甚好徐阶哼一声,便起身没好气道:备厕纸,老夫要出恭

众人都望向徐阶的背影,他们知道首辅大人向来主张开言路褒言官,对科道优容有加,这是他的一贯理念,何以突然就屈从了高拱呢这一点,就连高拱也感到颇为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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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阁寅时下班.jpg&039;,因为不是很忙,所以阁臣们大都回家,徐阶却没有要走的意思,而是让人把一摞公文抱回值房,继续加班。

张居正也没走,过来帮他一起处理政务。明亮的灯光下,师生俩专注的批阅着奏章,当十点的钟声敲完,徐阶正好写完了最后一个字,搁下笔,又取下眼镜,双手在脸上搓动着,突然幽幽叹道:叔大,为师老矣

张居正正在看一本奏折,闻言赶紧合上,笑道:师相不老,严阁老干到八十三,你怎么也得再干上二十年呢。

真干二十年,有些人就会恨死我了。徐阶笑笑道:为师马上就六十四了,这个年纪的老人,不是百病缠身,就是含饴弄孙,为师却还要整日挑灯夜战,废寝忘食,一年到头也不得休息。时常有振衣奋袦,回我故园之念,日复一日,越发强烈。

师相千万不能作此想法,张居正一脸焦急道:大明离不开您掌舵啊

离开谁都能转,徐阶摇头笑道:只是有些事情没安排好,我不可不负责任的离去,也就只能隐忍初心,勉力支撑了。顿一顿,看着自己的得意门生道:但究竟支撑多久,老夫也心中无数,只能捱一天算一天了。

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新君倦勤,悍臣满朝,千难万难,师相最难张居正轻声道。

徐阶有些动容了,这话说到他心坎上了,尽管眼花看不真对面学生的表情,还是有些动情道:太岳,政务永远也干不完,我们爷俩今夜秉烛夜谈,也忙里偷闲一把。

居正顺从的把自己坐的黄花梨太师椅,轻轻一端便提了起来,稳步走到徐阶案侧放下,躬了躬腰坐了下来。

徐阶这才看真切张居正那张成熟俊朗的面孔,准备把憋了好几天的话讲出来,但文人就是文人,开场仍然要先铺垫一下:当年的一天,我和严阁老也是这样对坐,他问过我一个问题,说这世上什么人最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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