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片荒废之地除了有棵老柳树和有一口老井之外,村北干涸的河道里也遍布着附近村民们扔的垃圾,几乎随处可见被人们丢弃的死猪、死狗、死鸡的尸体,臭气熏天,污秽不堪。
更可怖的是,偶有时候,河道中会有婴儿的尸体,用破衣服或破被褥包着,脸颊和眼珠子都已经腐烂,只剩两个黑漆漆的洞清晰可见……
腐肉也引来了乌鸦,经常在附近徘徊,十分聒噪。
一些走街串巷的无良商人,到那个河道里,把死牲畜的尸体拖出来,装进大口袋里,然后用自行车拉走,回去做假香肠、假火腿。
这天夜里出事的行走商人,也带着个大口袋,料想也是从事这种营生的,我见了便心生厌恶,对老爹说道:“爹,这人怕不是什么好人。”
老爹“嗯”了一声,道:“看得出来。”
老二道:“那不救这个鳖孙了。”
老爹道:“当然要救,救了之后让他以身说法,回去告诉他的同行,好少一些无良之人。”
我瞧着那商人面皮蜡黄,软塌塌的和常人大不一样,眉心处和眼圈周围都沉沉发黑,嘴里只呼气声大,几乎听不到吸气声,心口处也不见怎么起伏,便道:“还能救得活吗?”
老爹道:“他沾染的祟气虽然极深了,但一息尚存,神智未丧,还是能救的。弘道,你回去问你娘要三道酒符,即时烧化了端来,弘德,你回去拿我刺穴的银针来,弘智,你回家让家人熬些姜汤来。”
我们都应声而去。
各自取了东西回来的时候,我见老爹正在伸手捏按那商人的脑门,那商人已经悠悠醒来,能微微张开嘴了,老爹先用银针刺了他的穴道,又灌入姜汤,那商人便能说话,哆哆嗦嗦道:“救,救命……”
“废啥话!”老二道:“这不是正救着你的么?”
老爹又从我手里接过符酒,给那商人灌下,顷刻之后,那商人猛然睁圆了眼睛,坐起身子,大吼一声:“有鬼啊!”
“鬼你娘的头!”老二踹了他一脚,道:“哪儿他娘的有鬼!?这儿都是人!”
那商人惶恐的看了我们一眼,然后朝老爹拜伏道:“谢谢您啊,我知道是您救了我的命!您把我从鬼门关拉回来了!”
老爹道:“你起来,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那商人咽了口唾沫,颤着嘴唇,口吃道:“我,我是外乡行脚的生,生意人,夜里瞧着月亮很明很亮,星星也多,天儿不热也不凉,我就贪天儿好,赶夜路……”
老二道:“我看你不是贪天儿好,是黑灯瞎火的,没人能瞧见你干啥勾当吧?”
老爹道:“不要打岔,让他说。”
那商人道:“我走着走着,走到一条干了的河道边上,忽然就瞧见一个女人,坐在一棵柳树下的井沿儿旁边,身影一晃一晃的……”
说到这里,那商人脸上忽然起了一层的鸡皮疙瘩,老二也有些惊悚,大声喝道:“你可别胡编乱扯啊!大半夜的,井沿儿旁边咋可能有女人?!”
“我哪儿敢胡编乱扯啊!”那商人道:“我瞧的真儿真儿的!一个女人,穿着碎花布衣服,头发贼长贼长人,对了,怀里还抱着个东西,我一开始没瞧清楚她怀里抱着的东西是啥,走近了,才听见有孩子的哭声,原来她怀里抱了个孩子……”
老二道:“越说越离谱了!”
老爹呵斥道:“你别吭声,让他说!”
那商人道:“那女人怀里抱着个孩子,哭得厉害,声音高高低低,吵闹的我揪心的很。我又想着,大半夜的,一个女人抱着孩子在荒郊野地里坐,怪可怜人的,就走了过去,想问问她到底出啥事儿了,那个女人的头发很长很长,又是披散着的,遮住了脸,黑漆漆的树影下,我也看得不大清楚,就喊了一声:‘你是哪里的人啊,怎么这么晚了也不回家,抱着孩子在这儿哭?’那个女的没有搭理我,怀里的孩子还是哭个不停。我就又问了一声:‘你到底是咋了?有什么事儿回家里好商量,你跟我说说你的家在哪儿,我送你回去吧,大人不怕天凉,小孩子可害怕。’”
老二道:“你还怪好心的。”
那商人道:“我是多管闲事啊。我多问了那几句嘴,那个女的就停住了哭声,低着头,回了我一句:‘我回不了家了,他们都赶我出来。’我当时就纳闷了,这个女的声音怪好听,身段也怪好看,又有个孩子,怎么就不让她回家了?于是我就又问道:‘因为啥呀?是不是小两口吵架了?’结果,结果那个女的就说,她就说——”
商人说到这里,便止住了,浑身不停的开始哆嗦。
三叔道:“她说什么了?有我们在这里,你不用害怕。”
那商人哆嗦了好一阵儿,才道:“那个女人说:‘我的孩子刚生下来不到一个月,就病死了,他们好狠心啊,把我的孩子扔到这个河沟沟里,我在家哭啊哭,他们就把我也赶了出来,他们不要我了。你说我回哪个家?’”
老二倒抽了一口冷气,道:“孩子病死了?那那个女人怀里抱的……抱的是啥?!”
那商人道:“我也是这么问的!她喃喃的说:‘我抱的是我的孩子呀,我的孩子,我当然要抱着了……’我当时心里开始害怕了,想这个女的肯定是个神经病,也不想再管她了,我嘴上就随口说了一句:‘那你就回娘家吧。’说完,我就准备走人了。没想到那个女的说:‘对,我回娘家,大哥,你帮我捎个信吧,你去我娘家,就说我在井里憋得慌,都两天了,也没人捞我出来,你看我的脸,是不是都肿了?’”
老二跳了起来,道:“那个女的也是死人?!”
“是,是……”商人打摆子似的说道:“那个女的抬起头,撩开头发,一张脸,青白浮肿,在月亮下,阴森森的朝着我,她怀里的孩子是一堆白生生的骨头啊!我当时叫了一声,就昏死过去了……”
我们面面相觑,老爹道:“走吧,去井旁看看,这应该是有人淹死在里面了。”
那商人哭丧道:“可不关我的事儿啊!”
老爹道:“你要是以后再干不良的事情,这种事儿就还能让你遇上!夜路走多了,你该知道是什么后果,坏事做多了,你更该知道是什么下场。我这次救你,不是为了救你,就是想听听你报的信儿。你好利索了,就赶紧走吧!”
那商人连连说道:“是!是!我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且不说那商人连滚带爬的离开陈家村,却说我们前往村子北头那片荒凉地界,叫了人手,下井中打捞,竟然真的从井中捞出来了一具女尸,泡的浮肿,显见已经死了多天了。
老爹派人去叫了警察,警察来了以后,发动周围几个村庄的村民来认尸,这才弄清了事情的原委——
原来是我们村后村的一户张姓人家,娶了个漂亮媳妇,不到一年又生了个胖小子,全家上下都极为高兴,只是没有想到,这年轻媳妇儿贪玩,一时间没有照看好婴儿,让那婴儿着了凉,拉肚子拉到止不住,带去看了医生也不管用,没过几天,一个好好的胖大小子硬是给拉死了。那一户人全家上下都悲伤不已,追起责任来,自然都怪那个媳妇儿,那个媳妇儿死了儿子本来就悲痛欲绝,又受到了全家的指责,更是心情糟糕到了极点,一时间想不开,她就离家出走,到了这片地方,便跳进井里寻了死。但是她丈夫家里的人还以为她是回了娘家,而她娘家的人还以为她在丈夫家,两家都不知道她已经死在了野井里。
如果不是那个商人晚上撞见,估计再过两天也不会有人知道。
那个商人也活该倒霉,夜路走得太多,干的事情不干不净,以至于自己也撞见了不干不净的东西。
这件事情发生以后,周围村里的人倒是有许多说法——这片荒凉地本是临近数村的交界处,三不管的地带,出了这件事情之后,邻村情愿把这块地划给陈家村来管,老爹也愿意,说这个地方有柳树、有野井、有干河道、又有废渠,再加上经常有人往那里丢弃各种死尸,阴气、怨气太重,得镇住,不然以后还会滋生鬼祟。
于是由老爹带头出资,几个叔伯也都垫了钱,找工匠来,建造了两间庙宇,娘又特意请了神祇来坐镇……
修建庙宇的时候,是从外面找的工匠,我也帮忙搭手,那一日,正在忙活,忽然有人走近了我,觑看着左右无人,轻声喊道:“师兄。”
我稍稍一怔,抬头看他,见是个年轻人,一双深沉的眼睛,透着贼亮的光芒,正盯着我,我便诧异道:“你刚才是在叫我?”
“是啊。”那人点了点头,道:“师兄,我叫郑国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