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朝贡大会, 最后走的时候, 大明一反常态的没有大肆封赏各番邦国家, 只是给了一些面子上的东西, 就打发了他们。若是以往那些刁钻的番邦使臣自然会在永康帝面前一番哭穷,但是这次连鞑靼都夹着尾巴一声不吭,其他国家更没人敢去质疑了。
而这次赏赐少的原因, 礼部这边也给了一份官方的说明, 让那些使臣带回去,话里话外的意思都是他们此次来朝贡对大明不敬, 但是大明天朝上国不与你们尔等蛮夷之辈计较,还是给你们留了面子, 只是下不为例。
这封诏书言辞锋利,宛如一个巴掌重重地甩在各番邦之国的脸上, 论起舞文弄墨, 谁也比不上翰林院里窝着的那一批家伙。大明前所未有的强势,但是他们也只能受了。
这次的朝会, 最出风头的自然是林清, 而他也第一次真正从幕后走到了台前。这一晚,他让满朝上下都将注意力放到了他身上, 再无人敢小觑这位年仅十七岁的少年。
甚至于, 那些围观了全程的女眷们,在打听到林清并未娶妻, 家中也无妾室后, 立马虎视眈眈, 准备回去做准备了。
秦雪容从他父亲口中听到过许多次对林清的赞美,但是都不如这一次在保和殿里自己亲眼所见来的强烈。
如果说原本秦雪容只是认为林清可能是一个人品不错、聪慧机敏且力求上进之人,那么这日的所见所闻,完全突破了她固有的想法。她曾经也揣测过,虽然相信父亲的眼光,但是也觉得里面会有水分,尤其是她排在众女眷的队伍里,试探性地冲着林清一笑时,那人竟然也回以微笑,就让秦雪容心里有了看法:这人好似对女子有些轻浮啊!
只是后来的一幕幕,当大明最尊贵的皇帝陛下被鞑靼王子为难、下面子,举朝上下,那些所谓的阁老都没有人能解决此等局面的时候,是林清一人扛起了所有臣子的责任。他免于她们这些待字闺中的女子和亲的危机,他义正言辞拒绝了鞑靼要求巨额赏赐的无理要求,他以一人之力,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于将倾!
或许从前秦雪容还会以世俗的眼光去看待林清,去分析门第之别、家族之利,那么从那刻起,秦雪容知道这林清是世上独一无二的奇男子,他的未来,不可限量!
秦雪容自小要强,纵然作为女子,她也要求自己如同男子一般习读四书五经,跟着几个庶出的哥哥一同学习,还要跟着她娘学习主持中馈、打理铺子。当她奶嬷嬷劝她多花点时间在女红刺绣上时,秦雪容断然拒绝。在她看来,这些东西会就行了,根本不用花大力气去学精,以后她有的是丫鬟仆人代替她做这些事情,她的时间没有必要浪费在此处。
这样的秦雪容自然也是心高气傲的,因为读的书够多,朝廷的邸报也是期期不落,了解的多,就更对那些装模作样的名门公子没有兴趣,甚至有些人不通俗务到让她发笑。
而林清这样的人,却让她打从心底佩服、也让她仰慕,甚至在那一刻,她心中也升起了浓浓的懊悔之意:若是当初母亲叫媒人去说亲时,没有提那些要求该多好啊!
尤其是看到周围其他女子眼里的目光,秦雪容就觉得现在情况更加不妙。
只是秦雪容也是一个偏执的人,一旦认定了,她就势在必得!
林清不知道此间的是是非非,每个人心里的各种思量,他现今最先要摆平的事情,就是要和永康帝解释好这个火铳制造的事情。
果然,等到番邦使臣一一回去后,林清便收到了宫里太监的传唤,永康帝在养心殿传召林清。
养心殿位于乾清宫西侧,是永康帝的起居之所,只有他的一些心腹大臣才会被传唤到养心殿说话。
林清在养心殿门口只等候了一会儿时间,就被永康帝身边的大太监刘全给叫了进去。
“微臣林清,参加皇上。”林清进去后也没有敢抬头多看,直接下跪行礼道。
哎,封建王朝就是这个不好,动不动就要下跪。
永康帝坐在御案后面,满是笑意道:“林爱卿平身。”
此刻若是那些内阁大臣在此,肯定吃惊不已!要知道永康帝在他们面前一向以脾气捉摸不定著称,从没有这么和颜悦色过,由此可见此时此刻永康帝对林清的看重。
林清慢慢起身,态度依旧恭敬,肃手而立,等待永康帝的发话。
永康帝微微咳了一下,然后道:“林爱卿,你那改良版的火铳,到底何时才能在兵部推广?朕昨日召见了杨庭安,他可没有给朕什么准信啊!”
来了!林清心中暗道。
那日和布日固德比试完,林清就被杨庭安招了过去,他也将事情的真相原原本本说了,杨庭安当时只能服气地拍拍林清的肩膀,感叹了一声:“后生可畏啊!”
可不是后生可畏吗?当着文武百官、皇上、各国番邦使臣的面,将这个火铳的威力耍的虎虎生风,又斩钉截铁告诉所有人,火铳以后要配备给大明的将士。可是弄到最后,这火铳千辛万苦也只得了一把,倒是将所有人都唬的一愣一愣的。
杨庭安欣赏林清,也知道他能捣鼓出这个改良火铳不容易,自然要在永康帝面前帮他遮掩。只是如今永康帝问到了面前,林清不敢不实话实说。
“请皇上赎罪!此火铳微臣用了近三个月的时间才做成了一把,实在工艺繁复,不能一蹴而就。原本准备等研究透了才禀报皇上,谁知道那鞑靼王子欺人太甚,微臣一时少年意气,就拿出来用了。还请皇上不要怪罪微臣的一时情急!”
林清说的情真意切,态度诚恳,永康帝原本在杨庭安那边也知道如今工部上下还未投入生产这个火铳,也知道这样的神兵利器,一时半会儿也急不来,所以没有真的怪责林清的意思:“这是林爱卿刚刚研制出的,又在那样的紧要关头,朕恕你无罪。不过,”永康帝话锋一转,语气中微微带着点期待道:“这火铳什么时候才能像林爱卿说的那样,让朕的将士们人手配备一把?”
这才是永康帝所期待的,到那时候,他的龙椅将无比稳固,天下间他还怕谁?那些番邦小国、鞑靼瓦剌,他想打就能打!说不定在他有生之年,还能为大明开疆扩土,他自己也能名垂千古,做那真正的万国之主,天可汗!
每每想到此处,永康帝就忍不住呼吸急促、脸色泛红,除了长生之外,这估计是一个帝王权利到达极致的另一个梦想了!
林清的脸上闪现过纠结,但还是一脸诚恳地解释道:“回禀陛下,这改良火铳制造工艺十分复杂,如今微臣身边也没有太多得力的人帮助微臣一起做这个设计。火铳最多能装三颗子弹,射程只有三十到四十米之间,而且性能也不稳定,微臣不敢保证没有炸膛的危险。”
听到林清这番话,永康帝的脸上的笑意开始慢慢收拢,凝眉道:“那朕就帮你搜集能工巧匠、继续研究!”
林清点点头表示认可,但是却依旧为难:“纵是如此,微臣也有计算过,按照我们大明如今制造火铳的水平,一把火铳的造价至少需要三十两银子。若是装配边疆十万军士,那需要的银两”
林清没有说下去,而永康帝听到居然需要三十两银子一把火铳的时候,脸色显得大为震惊!这个费用的预计远远大于他的预料,如今普通的一把刀剑造价不过一两多银子,而这火铳的价格竟然如此之高?!按照林清说的给十万将士配上这个火铳,光这个军费开支就要三百万两白银,那还不算每年的武器保养、消耗的弹药、路上的运输、人力的管辖等等。如果一笔笔帐真的算下来,那将是个天文数字!
而现今大明究竟有多少将士呢?整个国家的兵力将近有一百万人!
其实照道理来讲,这个火铳的造价要不了这么贵,但是林清见惯了现代的精密枪支,自然不可能屈就。毕竟这些是武器,如果用用就会让自己人受伤,那这样的武器在林清看来还不如不要推广。所以林清将安全性放在首位,然后还要考虑射程、装弹的多少,使用的便捷,手持的重量等等,这其中一些精密部件都是可以打磨出来的,但是需要的钢材却是很难生产。
其实大明已经掌握了炼钢的技术,但是所冶炼的钢材却十分稀少,究其根本,就是大明不许民间开采铁矿,所有的冶炼都必须在官营铁冶。由于塞外番邦国家缺少铁器,大明为了控制铁器外流,让番邦国家获得铁器从而制造刀剑,便将这些权利都收归国有。只是这样一来,就缺少了竞争力,钢铁冶炼也停滞不前,甚至这一块如今都被各个官僚集团所把持着,成为了他们私下的产业!
钢材是很多机器生产的原材料,没有钢材,想要成批量的制造火铳,那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想要解决钢稀缺的现状,那就必须开放民营冶铁,鼓励民众开办私人作坊,国家给予税收方面的优惠,只有这样才能真正将产量提高上去。
没有竞争,就没有发展!引入了竞争,很多东西自然而然就会发展起来。
钢铁工业是一个社会的基础工业,能够发展钢铁工业才能够让这个社会更快的发展起来,林清也才能实现自己心中的下一步计划。
永康帝盯着林清久久不曾发声,林清明显感觉到一股摄人的压力落在了自己肩上,君王之威让人有些难以招架。
只听永康帝突然用手拍了一下御案,怒声道:“林清,你好大的胆子!既然根本无法给大明将士配备这样的武器,你如何敢说不日就能实现这样的目标?简直就是一派胡言,欺君罔上!”永康帝的怒这回也是真怒,国库里现在哪里还能拨出三百万两银子来造火铳?今年能匀出个三四十万两,已然是左支右挪才能拿出来的了,更何况还真不一定能拿出来。
林清一下子跪了下来,面带惶恐道:“皇上息怒!皇上息怒!”
刘全也是吓了一跳,刚刚皇上心情还是好好的,这一下子又发了这么大的火,倒是也让他也心惊胆战的。
“息怒?哼,你可知道欺君是什么样的罪责?”永康帝冷哼了一声,和刚刚的和颜悦色简直判若两人,难怪人都说伴君如伴虎,果然喜怒不定。
其实林清也没有真的欺君罔上,这火铳真要造也不是造不出来,只是永康帝一听到需要这么多银子,已经产生了一种无能为力的感觉,想当然的就认为这个方案实现不了,故而把怒气迁到了林清身上。
人说希望越大,失望越大,就是这个道理。
林清心中暗暗叹气,对这位大明的主宰者内心也是充满了失望:这位皇帝除了会和朝臣争权夺利,玩弄制衡之术,实际能力却是没有。国库没有银子,不想着如何去发展经济、增加税收,反而直接就宣告放弃;再者,听闻永康帝还有自己的内库,里面至少有一百多万两白银,就算火铳造价高,有个一百万两银子也能先装备出一个军队了。
如今一不愿意出钱,二也不愿意想办法赚钱,只会将罪责推给下属,也难怪朝堂上真心跟着这位皇帝混的人那么少!
只是这些东西不过在林清心里过了一瞬,脸上却依旧表现出恭敬中带着惶恐,抛出了自己早就想好的说辞:“皇上,其实法子也不是没有,只是”
一听说还有办法,永康帝也是眼前一亮,大手一挥道:“直言便是,何必吞吞吐吐。”
林清擦了擦脑门上的汗,回道:“回禀陛下,制造火铳的难点在于冶钢,只是官营铁冶出产量极低,才使得火铳造价奇高。若是能开放民间铁冶,允其自行采炼,从中抽取铁课,这样钢的产量就会上来,国库里还能多一笔税银,火铳的造价也会下来。”
“这”永康帝开始沉吟,他心里很清楚,官营冶铁被谁把持着,朝堂上大部分的官员都有从里面分一杯羹,就光说他自己,也把持了几处矿产,每年也有不少银子的出产。若是开放了私营铁冶,那么官营的势必受到冲击,从而导致朝堂上很多人的利益受损。
难,这太难了!就算他能忍痛答应,这底下的官员谁能同意?这指令又怎么能推行下去?